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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外探险:看见你的照片,我非常震惊。大象拖着沉重的木头,开拓道路,全身的肌肉高度紧张的样子,让人感受到的不是力量,而是大象的艰苦和人类的残忍。你第一次见到的情景还记得吗?
王艺忠:想到拍摄大象是在1997年。当时我到老挝采风,在湄公河边就看到大象拉木头,后来到了县城又碰到法国人在那里骑大象踩线,想开发骑大象旅游(老挝曾经是法国的殖民地)。翻译告诉我,在湄公河流域老挝地界的森林里,还有很多大象在拉木头。后来翻译给了我一个村庄的名字,据说那个村因为大象特别集中,被称为“大象村”。等我好不容易找到那个村庄的时候,我却看不见一头大象,还以为找错了地方呢,后来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户外探险:大象村怎么会没有大象呢?
王艺忠:我也纳闷,便问村民“不是说家家都有大象,怎么一头都看不到?”村民还笑我:“你以为是和养猪养鸡一样呀,谁喂得起。”原来那些大象都在山上,干活不干活都生活在山上,很少下山的。白天大象把木材拖到山下指定的地方,晚上就会被放在树林里吃东西补充第二天的体力。
户外探险:那谁看着大象呢?不怕它跑吗?
王艺忠:当然是主人了,他们就住在山上,搭个小窝棚,我拍摄这个专题的几年里没少蹭住蹭吃过。
大象早已经被驯化了。在很早以前,大象是陆地之王,被很多民族尊崇为战神,是力量、勇气和智慧的象征。之后随着经济的发展,大象被驯化,很多年一代代下来,大象的基因也可能有所改变吧。已经不会逃跑了。晚上基本上就是在一公里左右的范围内吃东西休息。其实一天的劳动下来,它们也不可能有多大劲去逃生了。主人会在大象脖子上放个铃铛便于寻找。
户外探险:白天的劳动里没有时间休息的吗?虽然我相信大象自身的力量,但毕竟那么大强度啊。
王艺忠:整天只有中午主人吃午饭的时候才有一个小时左右的休息时间。那个时间里,大象主要用来吃草和树叶。和马匹一样,大象休息也是站着的。
湄公河流域属于热带地区,气候炎热。大象体型庞大,从早到晚,大象几乎没时间进食,更没有水可饮。可想大象干活时体温升高后的那种难受。在我拍摄过程中,有时候会见到大象鼻子里忽然喷射清水出来给自己降低体温,实际上就是忍受不了高温了。
户外探险:这个运送木材的生意,整个一年里有淡季旺季之分吗?我的意思是,大象有没有歇息的时候。
王艺忠:湄公河是热带地区,没有冬天夏天之分,所以不像一般地区在冬天里气候不好不能干活。那里是按照旱季和雨季来分的,无论是旱季还是雨季,这个生意都一样可以做。所以大象一年四季都是忙碌的。而且由于近年来,作为最大买家的我国市场越来越大,木材供不应求,造成价钱上涨很快,加快了木材的供应,也就是砍伐得更多了,大象更加忙碌,一年四季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
另外要说一下的就是,有一小部分野生大象生存在原始森林里,但随着其中树木的大量砍伐,森林面积迅速减少,野象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加速了野生大象有可能走向灭绝的步伐。
户外探险:看你的图片知道,大象拉的这些木材都是在原始森林里,你怎样找到这些大象的呢?
王艺忠:第一次去那个大象村,我没找到大象,也找不到人—大象的主人都拉着大象上山去了。留守村里的人也弄不清大象究竟在哪个地方。后来,我了解到了这些大象拉木材这件事情的流程,也就找到了办法。
这个木材生意不是有买方和卖方嘛,大象的主人呢,就是个运输个体户。木材生意的卖方只负责砍伐树木(之前要先拿到配额批文,就是政府允许你砍伐的数量),大多是盗伐。而买方也不知道哪里有木材和大象,因此就产生了中间商。中间商拿着买方的资金去负责找到大象的主人和砍伐木材的百姓,再按照买方规定的时间将木材运到指定的码头,买方大多是我们中国人。那这么一来,要想知道大象在哪里,只要找到中间商即可搞定。
原始森林里连路都没有,不可能用卡车。这时候大象就派上用场了,说白了,大象就是被当做卡车使用,一头大象的价钱也差不多是辆小卡车了。记得2003年我拍纪录片那会儿买一头大象的价是相当于3~4万人民币,现在估计得八万、十万了。我记得那些大象的主人告诉我,一般接一个活需要三个月完成,主要是在旱季。差不多接三个活就可以把这个本钱赚到,也就是一年可以赚回一头大象。要说明的就是,老挝那边生活水平低,经济比较落后,大象不是随便一户人家都买得起的,能买得起的也是中产阶级了吧。
买家一般都是在湄公河码头接货,我都是到河边后租个小船去那种小码头,很多连名字都没有的,一般都是看到木材就下船。 我每次去到老挝都是先找中间商,或者到村里打听哪座山上有大象在拉木头,然后再到河边租个小船让船夫将我送到山下。我就开始步行进山,沿着木材拉过时留下的痕迹上去找,好在那些路都是被大象新鲜开发出来的,很好找,但路程艰苦,我每次都要走三四个小时才能看到砍伐木材的地方。
户外探险:那你当天回来吗?住哪里啊?
王艺忠:我都是蹭住在大象主人的小窝棚里。和他们拉关系,套近乎,随身带着有送人的小礼物。吃也是蹭他们的。
户外探险:他们知道你拍摄的意图吗?不反对吗?
王艺忠:那些人也就是普通的当地人,在他们的观念里,大象就是一个生产工具,就是一部小卡车,可以给他带来收入的一个东西。他们不可能想到自身的行为是在把大象当做奴隶一般地对待,所以不可能了解我拍摄的意思。而且我自己也有意无意地让他们认为我只是好奇而已。而且他们都是很朴实的人,关心的只是自己的生存,不可能关心世外的事情。
户外探险:你和他们怎么沟通呢?你懂他们的语言吗?
王艺忠:在云南南部和老挝缅甸交界的那一片地区,有很多民族和语言,各个民族地方说的话都不一样,相当于“方言”吧,但傣族语是大家都能够理解的,相当于普通话。我在云南出生长大,毕业后又在傣族地区插队,学会了傣族语。我就用这个语言和他们沟通。
户外探险:有和他们发生矛盾的时候吗?
王艺忠:很少,几乎没有。印象里有一次他们打大象,用刀背在大象的头顶上用力在耳朵那里拍击,打脑袋,那个大象痛苦不堪地晃动脑袋。过了很久,还没有结束,我就对主人说:“你这够了吧!它那么卖力地为你们拉木头挣钱,又不会用你们的一分钱。”当然他不会听我的。
在他们看来,必须对大象残忍一些,才能让大象害怕驯服,这个也是人类驯服动物的一个共同特征吧。
要把野生动物作为家畜一样使用,首先就得驯服它。我没有亲眼见过驯服大象的情景,但看过国外拍的纪录片。被捕获的大象困在一个挖好的大坑里,村民用火把烧,用长矛、木棍打大象,直到它筋疲力尽,不再对人的鞭打做出任何反抗才被人拉出深坑。但这还没有完,大象出了坑之后还会被竹片抽打,而后才会把它和家象拴到一起到地里干活。很多大象根本过不了这一关,可能就死了或者得了重病。
但这还只是第一步,在野性被击退后,还得学会听从人的指令。当然很难讲是它们明白这些词语的意思呢,还是只是习惯性的条件反射。
在山里运送木材的这些大象都懂得一些基本指令,比如蹲下趴倒前进左转等等,一头大象几乎能听懂上百个单词。
户外探险:大象给他们带来经济收入,即使是被作为工具一样使用,但毕竟是在一起生活工作,相互之间总会有些感情吧。
王艺忠:人类和家畜动物之间,确实有存在着亲密感情的,但在大象这事上不是很明显,我没有感觉到,所以我才说这些大象是象奴。大象的主人都会给自己的大象取个名字,就像给小孩取名字一样,只有当大象生病了才会有那么一点感情体现吧,但殴打总是免不了的。他们相信只有不停地殴打才能让大象驯服和害怕主人。
户外探险:这些大象是哪里来的呢?他们一般的结局是什么?
王艺忠:家传或向有象人家买,就像买卡车一样。像我图片中的这些大象,大多在35岁左右。大象一般可以活个六七十年,九年左右成年,之后就是劳动。命运好的就是在旅游景区驮着游客拍照啥的,其次就是马戏场表演的大象,但在被训练的阶段也是比较悲惨的。
大象本身是群居动物,被人类驯服后基本不可能了,最多就是几头在一起而已。这造成了一个交配困难影响繁衍的问题,他们一生孤独生活,没有交配的机会,断子绝孙,可以说死一头少一头吧。家畜一般都有做配种生意的,但大象我还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而且大象劳动繁重,体力不支,生育率很低,可以说现在大象死一头就少一头了。亚洲象已经被国际自然保护联盟(IUCN)列为濒危物种。
做这种拉木材重活的大象,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一般会卖到泰国的大象表演学校,发挥余热,一直到死都是辛苦命。死后呢,要么被埋了,要么就是皮和骨头作为药材原料卖了。
户外探险:现在让你回忆,让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呢?
王艺忠:大象的哀嚎声,凄惨揪心。这些大象拉着木材在原始森林之间行走,密密麻麻的树林里,经常会因为不便转弯或者无路可走,不得不用头来开路,木材还经常被树木卡住,焦躁的主人不停地发出各种变来变去的命令,来不及理解的时候就会遭到斧头砍刀的猛烈殴打,大象不停地前后左右来回折腾,有时候前进不到10米就得歇息下才能继续,拼尽全力再次前进时发出的哀嚎声在森林里显得更加凄惨。
森林本来是大象的家园,他们被人类赶出自己的地盘,沦为做苦工的奴隶,而且工作本身还是摧毁自己祖先赖以生存的家园。这本身就是一种矛盾和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