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顶金字塔
婆缪,进入我的视线是2004年,在巴郎山口看见的金字塔尖顶,它对那时的我来说是如此高不可攀,心中没有涌动什么攀登的奢望。经过前两年在双桥沟的四次攀登,我觉得攀登婆缪的时机成熟了。我想来条新的路线,通过Google Earth结合等高线地图选定西壁。
糟糕开始
今年有三个计划,大沟5180峰,热身保底;婆缪,努力奋斗;布达拉北壁,大胆尝试。老天不作美,5180峰营地住了一周,天天下雨,第一支队伍就散了。第二支队伍(裂缝、五香、我和营地官老胡)在去婆缪的路上天气大好……
我们的背工巴哥,行动能力出众,在当地是人人敬佩。在两河口要通过长坪沟的河水,只有独木桥。裂缝没把握,空身过,我帮他背包,待返回取我的包时,见巴哥背着BD的大桶包,左手拎着我的TNF背包和冲锋衣,右手拿着水壶和手杖,上了独木桥,很快走到水流最急处,掉了下去。我的包冲走,BD的包卡在落水处倒木上,巴哥不见了,时间就是生命,必须尽快找到巴哥。
没多想,抓住BD桶包往上拉,包下就是巴哥,放心了。赶紧把巴哥拉了出来,扶到岸边,巴哥蹲坐在地,颤抖着喊疼。右臂脱臼,腰部扭伤,腿部擦伤,裤子鞋子被冲走。幸无大碍!让另一背工联系医生上来两河口,治好巴哥再说。不断安慰巴哥,基本稳定后,收拾我们的物品,衣物、睡袋湿了,卫星电话、手机进水,着急与外界联系,卫星电话开机后坏了,我的冲锋衣及钱包、证件、水壶、手杖冲走不见了。折腾了三个小时,巴哥在当地人的护送下撤回,我们扎营在两河口3550米。好在没出大的意外,心里面翻过了这一页。
7月26日,队伍到达西壁下4050米营地,到西壁对面山坡4200米处观察,讨论线路后我们有了决定,西壁转西南山脊。考虑到的因素包括,线路安全性、线路难度、天气周期、心理影响等。攀登的规划是:早起,天亮出发,徒步到岩壁起步后不间断攀爬直到登顶,预计是第二天一早;天黑时下撤到地。看好了营地到起步点的接近路线,当晚准备好攀登装备、保暖衣物、食物和水,以备随时出发。
7月27日却是坏天气,这一天的坏天气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连续两天的跋涉后很累,需要休整,这次老天爷直接给安排好了休息。休整的一天就是下象棋,让大脑充分运转,让身体充分休息。临睡前下着雨,凌晨4点半,闹钟响了,五香起来看了看天气,说了句“多云有星星”。迷糊中我也没醒,惯性地以为晚上下雨天好不了,没抱什么期望。7月28日早上7点,天大亮,继续赖到7点半,实在憋不住只好起床,一看,大晴天!赶紧叫起所有人,准备出发!
愉快上攀
烧水、做饭、吃饭、收拾,到9点出发。终于出发了,天气并不那么让人放心,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心里打着各种算盘,如果今天天气转坏,必须下撤,那么必须要节省行动食品(只够一次攀登的),以备再试一次。行动食品包括7.5升水、500克压缩饼干、三块萨其玛、六条power gel、一袋牛肉、一袋果珍、三袋榨菜。
接近线路被临时改变,看起来断崖还好过,真到跟前了还是很难,用绳索保护着爬过断崖,总共花了两个小时到达海拔4550米的起步点。
我们把攀登线路分为四部分:西壁支山脊200米;西壁250米;西南山脊150米;南壁西沿250米。
第一段西壁支山脊是西壁底部向西伸出的一块山体,与西壁连接处形成一个山脊,这一部分爬了六段,一半在走,一半在爬,下半部还有很多植被,上半部以岩壁为主。
到了第二段,西壁就是难点,线路直上看起来很难,有一处夹角缝横向发展收口后形成不小的屋檐,既担心没法放保护,又担心通不过;向左横切,直上是Face,有几处朝下的小屋檐流着水,有可能放保护。从哪里上让人很纠结,最终选了Face直上。多处大段5.7、5.8的Run out,艰难通过了西壁第一段;西壁上多次出现Face上的Run out。快到西南山脊时,出现了一条十来米的干净裂缝。西壁爬了八段,是整条线路上质量最好、爬得最爽、最有攀岩感觉的部分,天气也很好。上到西南山脊傍晚6点多。
第三段西南山脊,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南壁以及东南山脊。换裂缝领攀了三段,我放松后喘息待定。天已黑尽,我继续领攀,差不多两段后,转入南壁西沿。南壁西沿和西南山脊的区别是一个是南壁的一条边,一个是接近垂直南壁的一条线。
第四段南壁西沿,在山下观察线路时觉得南壁西沿比西南山脊要陡,爬起来没太大区别,基本都是爬各种大石头,只有两处有岩壁的感觉。在南壁西沿摸索,一段又一段,有些累,每翻过一堆乱石都要扒着石头猛喘。每次爬了四十多米后,因为乱石摩擦力大,缝隙卡滞等原因,绳子非常重。一是使劲抽出几米余绳,爬过这几米再抽;二是把绳子绕在肩上,拉纤般爬行。到保护站也顾不上休息,马上保护跟攀,每次收绳收到双臂酸软。如此不断反复,异常疲惫。这样忙碌着攀爬没来得及消耗水和食物,倒是符合坚持三天的物资分配。
夜里11点多,爬进了大雾里,湿度极大,我们没有中断,继续上攀,直到凌晨两点多,开始下起了小雨,在雨中爬了两段,我们决定休整,避过这场雨,等待明早冲顶。在一个乱石台上度过三小时,我用半截睡袋,裂缝是雨衣加垃圾袋,五香裹着急救毯。早上6点半,喝了些热的果珍,吃了点牛肉及干粮,继续攀登,三段到顶。7月29日早上9点多,我们登上了婆缪,在最后十来米才看出来眼前就是顶峰。
婆缪逃生路
7月29日,上午10点。我站在婆缪峰顶的一个平台上,等待轮到我下降。这里海拔5407米,天空湛蓝,太阳耀眼,天是晴的。脚下厚厚的云层,遮住了1300米深的峡谷,那里有温暖舒适的帐篷,有向导老胡做好的热饭热菜。
我们刚刚登顶了这座漂亮的金字塔山峰。对面是幺妹峰壮丽的西壁。从远处看,我们一定身处云海中。在镜头里看着小河一路小跑爬上最高处的石头尖,意气风发,兴奋大叫,我心里产生几分羡慕。不是羡慕他能站在最高处—我也可以,只是我站在那里也不会像他那么爽。难道是我老了?
意外受伤
登顶的喜悦渐渐消失,代之以对下撤的隐忧。据统计,70%的登山事故发生在下撤途中。因为上攀有多个保护,一个失效下面还有好几个。而下降完全依赖一个锚点,一旦失效,全队覆没。下撤时通常经过长时间的攀登,身体疲劳,注意力难以集中,犯错的几率也大大增加。
队中攀登经验最丰富的小河已经先下降了60米到达第二个保护站处,同伴五香正降到一半。按这个速度,今天要落到地面很困难,至少也要到半夜,夜里下降是很危险的。
突然,五香下降的绳子带动一块书本大小的石片在空中翻滚。我大叫“落石! 落石!” 这是攀登中的标准例行程序,提醒下面的人注意。我其实倒不担心,这么大个山头只有我们三个人,石块下面只有小河,而下降的线路是斜向右下的,哪有那么巧刚好砸中他?
过了不一会儿,对讲机里传来小河的声音:“我被落石击中了。” 我一怔,有点懵,第一个反应是,开玩笑吧?随即又想小河不会无聊到拿这种事开玩笑,听他的语气比较镇定,至少还活着。
“砸到哪里? 严不严重?”
“左腿,很疼,动不了了。”
“骨折了吗?”
“估计没有。”
我脑袋里一下子涌上很多问题,却又感觉脑子不太好使,想安慰他几句,可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我一向不太擅长这个。“等我下来。” 隔了半晌,我憋出一句。
我们爬到这里已是历经磨难,背夫巴哥跌入激流时肩膀脱臼,部分装备冲走,卫星电话也坏了。昨天攀登途中,水杯的盖子没盖好,损失了宝贵的饮水。可我们都熬过来了,顺利登顶。大概我们的好运气用完了,老天终于还是不让我们顺顺当当回家。
我小心翼翼地降到第二个保护站,小河状态不算太糟。石片砸中的位置是膝盖上方两寸,肌肉起到了缓冲作用。左腿虽然很疼,还有点支撑力,说明没骨折。因为穿着安全带,无法解开裤子检查,但似乎没有大的出血。这样看来,伤情不算严重,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们调换了下降顺序,我先降,寻找并架设下一个保护站,五香背负所有的包第二个降,小河收尾。因为五香经验还不足,开路的任务必须由我来承担。从小河手里接过一大串下降用的机械塞和绳套,仿佛接过一副重担。在以往的长距离攀登中,从来都是相当靠谱的小河开路,我压根儿没想到要承担这个责任。现在形势所迫,整个队伍全指望我,一种无形的压力陡然落下。
“你可以的,没问题。好歹你也爬了六七年传统,下降这事也干了百十回了,一定行!” 我深吸几口气,极力排除杂念。
艰难下撤
首先摆在眼前的就是下撤路线的选择:原路返回还是最短路径垂直下降。我们上攀的路线有一部分是在西南山脊,坡度较缓,这种地形往上爬容易,绳降就很麻烦,时常要倒攀。尤其小河只有一条腿能用力,困难更是翻倍。最大的问题是抽绳时容易卡住,一旦抽不下来,只能重新爬一遍,再倒攀下来,浪费时间又增加许多危险。垂直下降则轻松很多,速度快,卡绳可能性低。但有一个巨大的风险,一旦降到一处无法建设保护站的地方,那就陷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不到万不得已不应冒这个险。电影《冰峰168小时》里乔和西蒙就是选择了平缓的山脊新路线下撤,结果迷路。原路返回虽然有种种问题,但至少先前爬过一遍,沿途的情况熟悉,心里有底。所以我们还是选择原路下撤。
我把绳子扣进保护器,做好备份抓结,开始了漫漫下撤征途。连续下降了几个满绳距60米,都很顺利。小河虽慢,但一点一点毕竟下来了。抽绳也没卡,我的心也稍稍安稳些。接着山脊的坡度开始变缓,大石头层叠堆积。若是把体重挂在绳子上,保持平衡就变得困难。我只好采取倒攀和绳降交替的方式,绳子常常搅在一起,下降的速度一下慢了下来。
绳子的尽头是一片乱石阵,我望着这片石堆,心里犯愁: 在哪架设保护站呢?为了避免抽绳被卡,保护站必须设在陡峭的边缘。那样绳子显然不够长,我思量再三,没办法只得解开保护器。我用对讲机通知上面可以下降,然后小心翼翼爬过十多米的石阵,接近陡峭地段边缘。周围这些石头不够稳固,我仔细考察了几处,似乎可以接受,但心里总不踏实。
这时五香已完成下降,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小河还挂在半空。我寻思,这片乱石堆我都得四只手脚爬过来,他这个瘸了一条腿的人该怎么应付呢?可我们也帮不到他,我望望太阳,已经过了中午时分。
小河拖着瘸腿,终于还是挪过来了。由于无法亲自查看,只能听我描述候选保护站的情况。 他认为不是绝对可靠的保护站是不能采用的。“既然石头不够大,可以考虑相互连接处。只要周围的石头挤压住,绳套不会从接缝脱出即可。” 小河说道,这倒是个新思路。我重新检视了周围一带,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用绳套穿过石缝,再垫上一个小石块,防止绳套脱出,这回靠谱。
我们三人顺序降到下一个保护站。我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绳子抽不动了。五香和半残的小河也过来帮忙,三人使尽全力,绳子的延展已经到了极致,绳子还是没有滑动的迹象。只剩一个办法了。我在安全带上系好绳子,五香保护我,重新往上爬。这一段难度不大,我本以为很轻松。可一开始往上爬,立刻感觉很疲劳,口干舌燥。从早晨到现在我好几个小时没吃没喝了。找到卡绳子的地方。由于我们的拖拽,绳子卡得死死的,我用上了专门取岩石塞的岩钩才把绳子取出,接着倒攀下来。
我渐渐进入一种空灵的状态:身体和精神很疲劳—过去的30个小时只在凌晨抱膝而坐歇了三小时,大脑对周围的很多事物不再反应,只机械地重复一系列操作。寻找牢靠的石头,套上扁带,设置备份,套上保护器,打抓结,下降……身后的余绳又搅成一团了,下降到绳尾却找不到合适的保护站,又重新爬回去,我连咒骂都懒得开口了。我变得超乎平常的大胆而自信。当然在一个清醒的人看来,也许是鲁莽的无畏。
时间的流逝总是和希望的相反。当我再次留意到太阳时,它离山脊轮廓线只剩一尺多了。得赶快找地方过夜。这一段山脊十分狭窄,绳降时无法保持在山脊线上。我只得沿西壁下降,同时还要尽量贴近山脊,下降路线变成斜向下,仿佛翘起的钟摆,必须靠脚踩岩壁控制身体姿势。为了减小摆荡的危险,沿途又放了几个机械塞作转向。
一眼望去,暮色中下面光溜溜一片。我放慢下降速度,已经降了四十多米了,光板一块。隐隐约约下方有块大石板,像是有缝的样子。我又下降了10米,来到跟前。这块大圆饭桌般的石片盖在下面的大光板岩壁上,形成15厘米左右的缝。用这条缝做保护站?我掂量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可我已经快到绳尾了,除了这条缝,周围光得跟小孩的屁股似的。
抬头一望,看不见小河和五香。沉重的暮色中,婆缪峰的山体形成巨大的剪影向我压过来。突然间一股悲凉涌上心头,将先前的自信冷静冲刷得无影无踪。我鼻子一酸,却没有泪水流出,我已经脱水很久了。过了好一阵子我才恢复了平静,重新审视周围。再往下,在绳尾末端右边五六米的地方隐约有条狭窄的石缝,可作为过渡保护站,附近有些凹凸,似乎343ca80d21e1d9339843713a9f8723dc可横切爬到山脊上,那里看样子是有缝的。要是这个计划不可行,那我就顺着绳子再爬回去,重新选择下降路线。
我降到那条石缝,做个过渡保护站还是可以的。此时我已经到了绳子的末端,拼命扯紧绳子,可还是够不着放保护。试了几次都够不着,这回是差点哭了。自艾自怜了一阵,突然想起作为转向的机械塞,只要爬回去摘除一个,使绳子更直,就能够着。当我把一个红色的机械塞捅进石缝里,一种被拯救的感觉油然而生,毕竟天不弃我。
回家
我对绳子做了一些设置,降低小河和五香下降时摆荡的风险。虽然几经折腾,两人还是成功到达过渡保护站。小河再保护我横切,在山脊内侧找到一块可供三人过夜的地方。在这个半躺半坐脚伸不直的地方,我用绳子垫在身下,尽管屁股和腰还感到硌,我已经感觉很舒服了。疲劳是最好的安眠药,这一夜在调整姿势和半梦半醒交替间很快过去了。
天亮了,眼前是无边的云海,周围的山峰像是海中的孤岛。我们还在云层之上,难怪夜里居然没下雨。小河伤腿的痛楚减轻了许多,五香休息得也不错。经过这一夜,我们似乎也转运了。此后的下降十分顺利,绳子一次都没卡。几次绳子到头,利用延展性居然刚刚可以落到平台,不用冒一丁点风险。运气好得令人惊讶,大概老天折磨我们也烦了。
下午3点,当我们落到地面,老胡早已把煮好的牛肉土豆饭端到岩壁根,而这里离大本营还有500米高差,两小时的脚程。
这就算是回家了,无论多么的艰难,只要咬牙坚持住,总能看到希望,走到光明。我心想。
户外探险提示
西壁转西南山脊线路
写给想去婆缪的人:这是一条非常完整的线路,持续的技术攀登,保护容易放置,技术攀登上最大的挑战在西壁上的两段run out(5.8—5.9),完成线路最大的不确定性在下降,线路走向、落石、卡绳、Anchor等都不是很把稳的事,下降就一个保护,上攀有一连串保护,所以下降要特别留意。
线路定级:VI,长1400米,高850米,5.10a;上攀26段,下降19段。
总结
老天爷最大,这次能全身而退在于好天气,也在于落石只击中了肌肉,骨头没伤着;但不能指着老天爷;
永不放弃,坚持就是胜利,无论处于多么凶险的境地,都要咬牙坚持住,挺过去就胜了;
婆缪上攀比想像的要简单,而下降比想像的要艰难;
在西壁上,当五香告诉我水洒了,我都没有太在意,似乎攀登时转入了燃烧自己的状态,吃喝并不是那么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