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2-29 00:00:00竹小静
南方人物周刊 2012年5期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虹的记忆总停留在冬天。
  和以往任何一个早晨一样,那天我又一次不可理喻地迟到了。当我镇定自若地挤进教室虚掩的门缝时,窸窣颤动的寒冷光斑中,沉淀了一抹温和的靛蓝,旁听生的自我介绍被陡然打断,明朗短促的笑、五官拥挤线条明快的脸、扎染的中式棉袄,还有冬日的气息,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虹。
  我迟到成性,座位被安排在班里最后一排,虹是旁听生,顺理成章和我坐了一排。虹有些话唠,一堂课下来便把家底抖落得差不多。虹大我7岁,原是内科医生,因为热爱艺术便辞职来我们学校做旁听生。
  第二堂课过半,我和虹就已是吃了半盒粉笔头的交情了。虹是没有城府的人,不拽腔调,笑点极低。给虹讲笑话是件特郁闷的事,频繁付出狂笑却从来击不中笑点,经常别人正讲着就突然大笑,前仰后合,害我总要跟被吓到的人解释:她就这样,没事,没事。
  有次我们在隆福寺淘旧货,淘到一个黒木面具,虹跟摊主砍价:“便宜点。”摊主还没来得及将满腔斗志昂扬的生意经喷涌而出,她便扭头跟我说:“其实已经挺便宜了是吧?”虹买过很多奇珍异物,其中最令人敬仰的要属在三亚耍猴人手中赎下的一只可怜猴子。花好多银子运回来,宠养在家,没造就出东方弗里达,倒差点让猴哥把房子给拆了。
  那时我一个人住筒子楼,父母不在身边,虹每次做好吃的总给我送些。城南到城北,那么远,每次打开饭盒我都能听到300路公车狂躁的吼叫。没见到虹的弟弟前,虹从未跟我谈起她娘家。泛滥母爱滋养成的弟弟,蛮横任性,稍有悖逆便雷霆轰鸣,虹在他面前像换了一个人,紧张不安,习惯性缩到一边。虹告诉我,从小母亲的爱全给了弟弟,她早已厌倦充当这爱的扈从。
  后来,我毕业了,忙着赚口粮,虹考摄影系研究生落榜,复习重考,一起混的时间日渐稀少。虹的饭盒还会经常出没在我家门把手上,以及她留的字条:热热吃,今儿又被宰了;捡了只小猫,可爱死了……
  2003年圣诞夜,公司做一个挺大的活动,忙得四脚朝天,虹打来电话,狂欢人群的巨大分贝中我察觉她有些消沉,但太吵听不真切,我说晚些时候再回电话。山月不知心里事,再去电话已无法接通,我与虹就这样戛然而止地离散了。这些年,偶尔我还会去拨那个号码,仍然无人应答。
  我总记得,那个冬日的早晨,门缝中传出的清脆声音:大家好,我叫虹,是新来的旁听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