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迷张炜

2012-12-29 00:00:00逄春阶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2年7期


  与张炜先生结缘,是1984年8月底。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我,约上同学到安丘县景芝镇去赶集。我最爱去的是镇上的新华书店,书店就三间平房,很不起眼。我走进去,趴在玻璃柜上往里看,不经意间,就看到一本淡雅的小说集,名叫《芦青河告诉我》。我请售书员取出来,捧在手里,一下子就被那清新的语言所吸引,但我兜里没钱,同学问我 :你真喜欢?我说真喜欢。他就买了两本,我们一人一本。
  从此以后,见到张炜的书,就买;见到刊登张炜文章的杂志,也买;买不到的,我就抄。在大学里,因为喜爱,我全文抄录了《声音》、《拉拉谷》、《一潭清水》、《海边的雪》、《融入野地》等短篇小说,张炜发在报纸上的一些创作随笔,也抄了几本子。《古船》我读烂了一本,又买了一本。但一直无缘见到张炜先生。后来,大学毕业分配到潍坊市,一直很向往住着张炜的济南,那里不仅有泉水,还有张炜。
  1999年7月,我终于从潍坊调到了济南。我最想见的人,不是省委书记和省长,而是张炜,我觉得,他就是一盏灯。大约是2001年春,我终于接触到了他,白白净净,很随和,说话慢条斯理。但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如发短信的次数多。其实,张炜并不一直在济南呆着,他在各地走,尤其在胶东地区,在他童年生活过的地方。
  张炜在《你在高原》的《人的杂志》卷中谈到自己的拐子四哥,用了这样的话:“这是一个特别坚忍的人,一个能够在绝望之地大声号唱的人。我好像一直跟着他走啊走啊,从少年走到了中年,从芦青河堤上走下来,一直走到这片葡萄园里来了——如今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惟一的希望就是跟上他继续往前。”在我心中,张炜就是那个让人放心的“拐子四哥”。
  尽管很少见面,但我总觉得他就在我身边,他是我文学的兄长,就像不涸的一潭清水,映照着我的心灵。有了他,我就不敢堕落;想到他,我就感到温暖;读到他,我就沉浸陶醉在芦青河边,如深邃夜空中的星星,葡萄似地敲打着我的心灵窗棂……
  迷他,因为他有趣
  “我们家从古至今就爱交往一些有趣的人。”这是张炜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巨制《你在高原》开头的第一句话。其实,凡是跟张炜接触的人,也会感觉他是一个很有趣的RXruNok5/hi+WTYUy6zFXg==人,他并不像有些人想象的那样,眉头紧锁。印象中他一直是微笑着,有时还很幽默。
  朋友聚会的时候,大伙都等着张炜说笑话。他说笑话时很认真,自己一点都不笑,还不时忽闪着眼睛瞅一下周围的人。山东出版总社的虞静讲,有一次张炜给作家韩少功、方方等说笑话,说到“一丁点爱情”时,就用大拇指掐着小拇指,掐出绿豆一点儿大的地方,细心的韩少功看到这个滑稽的动作,笑得从沙发上滑了下来……迟子建称呼张炜时,总是开玩笑地喊“张——老师”,张炜听了马上说:“她这不是真心的,她们这些小青年哪,都后现代了……”
  有趣的人,往往对什么都感兴趣。记得有一次,跟张炜先生一起吃简单的晚餐,他特意带了一瓶法国红酒。他说专门研究过酿制葡萄酒工艺,当年还真想自己酿制葡萄酒。将成熟的葡萄用清水冲洗干净后,除去果梗及青粒、霉粒、破粒等,放入经过消毒的容器里,用手挤碎或捣碎……然后是发酵……在《你在高原》中,张炜丰富的酿酒知识得到了集中发挥。
  读书,最见性情,张炜自言读书很杂,除了那些经常翻看的滋养心灵的名著,他还特别愿意翻看一些有趣的书,比如前不久美国人写的《躁狂抑郁多才俊》,这本书写的是那些杰出的艺术家,而他们大多是性格狂躁抑郁的人,比如贝多芬,比如凡·高、拜伦等。还有,山东友谊出版社出了一本《俄罗斯庄园与名人》,张炜读得也很得趣。“读文学书要慢,要注意那些关键点和细微处,不能快,快了就什么也得不到了。”张炜说。
  张炜写长篇小说《古船》的时候,专门研究过中医,认为中医不仅是医道学问,它更重要的还是思维方式。这种思考力在当今如果缺失了,就会造成我们这个世界的一场灾难。现在常常能看到西方思维的皮毛,所谓西医对人的诊治,真的像是对一部机器零件的修复和更换的过程。这种简单化一刀切和不求甚解,想用来治世医人,连门都没有。
  《你在高原》严格来讲,是一位地质工作者的手记。张炜说,“为了写这部书,我曾专门自修过南京矿业学院的全部本科教材,还有植物学、考古学,我童年就有个梦想,就是要做一名地质工作者。我的少年时代,有许多时候是在地质队员的帐篷中度过的。至今,我及我的朋友们,帐篷与其它地质行头仍旧一应俱全。”
  迷他,因为他低调
  我不喜欢高调的人,咋咋呼呼的,尤其不喜欢。
  张炜则相反。长篇小说《能不忆蜀葵》问世时,我想对他搞个专访,但他总是说,让别人说吧,我该说的都在小说里说了。《你在高原》出来,我又想给他搞个专访,他还是那句话。不愿多说。
  他总是静静地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不停地思索,或者在孤独地行走。以前听张炜说到一位贤哲的话,至今记得:“我每一次到人多的地方去,回来以后,都觉得自己大不如从前了。”这段话张炜又一次提起,可能给张炜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我发现他一字不差地引用,并且他自己就是一个不太到人多的地方去的人。许多热闹的场合,根本见不到他的影子。仔细想想,真是那么回事。我们去参加人多的聚会,那就需要应酬,需要迎合,自然就消耗能量啊,能量消耗了,需要好多天才能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张炜不喜欢熬夜,除了在业余写作的那几年之外,他一直以十分正常的作息时间来工作。这样,他总是保持一种朴素充沛的元气。
  为了安静写作,有时要藏到没人的山里或一些小村。《古船》的后半部分就是藏到济南南郊一个废弃的变电小屋里写的。有一年他藏到另一处多年没人住的山里读写,没有基本的生活条件,大雪封山,深冬里冻病了,朋友发现时已经高烧卧床三天了,不得不出山紧急送医院。还有一次独自一个人写作因病大出血被朋友急救起来。
  张炜的长篇小说《能不忆蜀葵》中有这么段话:“什么得奖啊,画廊上的成功啊,那不过是人们制造‘屑末’的一种方式……只要是屑末,就永远别想掷地有声,风一吹就了无痕迹了。”读到这段话时,我还跟张炜交流过,他说,屑末无根,只能跟风,让风吹着走。不跟风的,有两种:一种是不做屑末做石头,一种是自己变成风。
  我从张炜身上感悟到,真正优秀的人,都在安静的角落,一直处于低调的状态,默默地按照自己的想法耕耘着。
  迷他,因为他倔强
  张炜是一个真诚而倔强的人,他曾经说 ,在文学和思想的浪涌里,做一个人就如同做一棵树,根扎得再深也容易摇动。不过,只要根不拔出来就好。一个人在时代浪潮中,潮来了,人有感情,不可能不为时尚所动,有时在时尚中怀疑自己,质询、盼顾,这个过程就像树一样的摇动,但最后还要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像树一样不仅不会死亡,而且还会在风的吹动和梳理下变得更加茂盛。根永远在泥土里,有根就有立场。
  谈到电影、电视,张炜说,影视是多人合作的产物,不能很好地凸显个性。导演可能好点,但也要妥协,也要迁就。我还是要搞我的文学,“两个人合作的东西,就不是文学的,文学是非常个人化的,不能合作。文学作品和影视是完全不同的,是两个行当,一部作品改成了影视得以广泛传播,应该说传播开的只是影视本身,那部作品还像原来一样,并不能增加或减少它的分量。”
  张炜说,自己很少看电视剧,一是没有时间,另外电视剧太浮浅吧。从表达上看,电视剧是通俗的,它追求的是平均值,而文学则是突破平均值。
  他好像说过类似的话:值得看的好片子真是不多,好的艺术家也少。除了天资,还因为他们读书太少。比如演那些历史人物,演员演的都是皮毛,演不出这些人物咬钢嚼铁的气质。如果说,目光有分量的话,那些真实历史人物的目光是一吨重,有的演员可能就只有二两……
  去年6月18日下午,山东省话剧院排练《古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