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人民政府后面有一个很大的院子,政府的食堂和宿舍都在这个大院子里。食堂后面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小院里除了一座旧房子别无它物。旧房子大概有三间的样子,因年代久远,屋瓦残缺,墙皮斑驳,古老而沧桑。房子在小院里不知待了多少年了,肯定比大院里上班的任何一个人年龄都大,所以没有人知道房子原来是做什么用的。小院里长满了荒草,夏天蚊蝇成群,还有蛇蝎出没,很少有人进来。小院子和里面的房子归食堂管理,有关领导动议过多次,准备锄了荒种植点菜蔬,但从没人动手,就一直这么荒芜着。旧房子做了仓库,放置些长期不用的东西,譬如破桌椅、旧笼屉、农具之类。这些旧家什仅占了房子的一个角落,房子的大部分空间堆放了麦草。这些麦草有许多年了,可能是那几年政府大院里土地空闲得多,机关上的干部大都是农民出身,闲着地觉得浪费,就利用空闲时间种了些麦子,收了后把麦草堆在了房子里,准备做喂牲口的饲料。后来机关编制逐渐扩大,空地上都盖满了房子,地不能种了,几头牲口有的卖了,有的宰了吃掉了,麦草就一直堆在旧房子里,再无人问津。
豆豆那年十一岁,刚刚读小学四年级。豆豆的爸爸是政府机关的一个科员,妈妈在机关食堂里做活,蒸馒头、炖大锅菜。别以为做粗糙活的人必定是粗糙之人,豆豆妈妈可是个精致的女人,不仅在食堂里面鹤立鸡群,就是在整个机关大院里,也没有第二个女人能与她媲美。豆豆妈妈出身农村,家离县城不远,经常给大院食堂里送些菜蔬和新鲜粮食,就因为生得出众,才被当时在机关里上班的豆豆爸爸看中,娶为妻子。结婚后,豆豆爸爸几番努力,终于把豆豆妈妈弄到机关食堂,当了一名在编的工人。
机关大院里孩子众多,那时不实行计划生育,人们可以由着性子生,只要养得起,生多少也没人管。有的男女,年年忙着造人,一年一个,家里的孩子成堆成窝。这些孩子们聚在一起,就像养鸡场里鸡崽,一窝一群,伸着细瘦的脖颈,吵吵闹闹,满院子乱窜。男孩子们野,上墙爬屋,斗鸡撵狗,不得消停,常常惹得大人烦心;女孩子则过家家,跳皮筋,踢毽子,玩得温细。豆豆是男孩子中温细的一个,绵绵软软,少筋无骨,同伴们常取笑他女里女气像个娘们,不喜欢跟他一起玩。豆豆孤独,常常一个人独处,食堂后面那个荒芜的小院,便成了他的一片天地。豆豆不上学的时候,不愿意在家里呆着,一个人来到小院里,靠在旧房子的墙上发呆。亮亮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痒痒的,把一脑袋的小心思晒得亮堂堂的。豆豆常常想些奇怪的问题,比如人是怎么来的,从哪里来的,人老了往哪里去?为什么会有大人和小孩?是先有大人,还是先有小孩?爸爸曾经告诉他,说人是猴子变的。他却不信,如果人是猴子变的,那么狗是什么变的?鸡是什么变的?狗能降狗,人能生人,鸡为什么要下蛋?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豆豆除了思考这些永远也想不明白的问题外,就是想知道旧房子里的秘密。旧房子的门是两块厚重的木板做的,上面没有透明的玻璃,门中央永远都挂着一把很大的铁锁。房子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天窗兀自立在房顶上。豆豆总想看看房子里面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可旧木门闭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没有。豆豆上不了房顶,天窗对他来说是遥不可及。
豆豆倚在旧房子东面的山墙上,手随意地抠着墙上的泥土。突然,他觉得他的手触动的一块砖有些松动。豆豆心中一阵惊喜,急忙翻身看那墙砖,砖缝中的泥土果然都已脱落,那些砖很像院子里的李爷爷嘴里那几颗裸露的牙齿,随时都会掉下来。豆豆用力晃动,又有泥土窸窸窣窣掉下来,砖体裸露的部分逐渐扩大。豆豆找来一根树枝,继续沿砖缝剔抠,那些曾经很坚硬的土灰由于年代久远,都粉化了,变得不堪一戳,很快,那块砖便孤立出来。豆豆丢了树枝,伸手捏住那砖用力抽动,厚厚的青砖一点点向外移动,一会儿竟整块抽了出来。豆豆一阵狂喜,四下看看无人,又把那块砖捅进去,墙壁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不仔细看,看不出什么异样。
以后的日子里,只要不上学,豆豆在袖子里藏一根捅炉子用的火钩子,悄悄来到小院,一块块剔那些砖。每剔下一块,都会再恢复原样。不长时间,那面墙上剔出了一个可容一个人出入的洞。透过洞口,豆豆看到的是黄色的麦草,原来这面墙正是堆放麦草的位置。豆豆想进到房子的里面去,必须打通麦草,形成一个通道。豆豆开始往外掏麦草,把掏出的麦草一把把运到小院角落的一个土坑里,没有人会发现。通道越来越深,大约有十几米的样子了,豆豆的头终于在麦草的另一端露出来。豆豆看到天窗上泻下来的一束阳光,像电影里鬼子的探照灯一样照射在房子中央,四周的黑暗逐渐明晰起来,豆豆看到了堆在一旁的桌椅家什,还有一些破旧的农具。豆豆仔细观察,没有发现任何动静,大着胆从麦草堆上钻出来站在房子中央。豆豆站在太阳的光束里,像一个演员站在舞台的中央。整个下午,豆豆都处在极度的兴奋之中。他发现了这个秘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秘密。直到太阳落了去,豆豆才钻出房子把墙洞堵好,离开了小院。
豆豆爸爸很忙,整天跟着领导下乡,据说快被提拔了,要好好表现,所以没工夫管豆豆。是妈妈发现了豆豆的异常。妈妈发现豆豆常常一个人发呆,很少说话,一有空闲就兔子一样窜出去,一去就是半天不回家。妈妈问他,他摇摇头什么也不说,但妈妈能看出他的眼睛里似乎在保守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妈妈也要上班,整个大院里吃食堂的人不少,每天要蒸几大笼馒头,炖几锅菜,下了班常常累得腰酸背疼,也没有多少精力管豆豆的什么秘密。那时候的孩子好拉巴,有口吃的,不挨饿就算好的。
豆豆妈妈的确是个漂亮女人,丰胸翘臀,细细的腰身根本看不出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尤其是皮肤,细嫩白净,泛着玉石的光泽。一双眼睛虽然不大,也不是双眼皮,但里面含着一种媚光,波光闪闪,比那杏子眼更能吸引男人的目光。尤其是薄薄的双唇,自然的红润,时时水波粼粼,似有软软的香气从那里溢出来。男人们说,这女人如果不在烟气腾腾的食堂里揉馒头,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喝茶,该是何等的韵致。豆豆的伙伴——那些爱说脏话的野孩子,常常当着豆豆的面说他妈是个会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大破鞋。豆豆知道,这也是他们不愿意跟自己一起玩的原因之一。可豆豆不相信自己的妈妈是狐狸精,是大破鞋,豆豆认为,他们是嫉妒自己的妈妈漂亮,因为他们的妈妈长得都没有自己妈妈好看,不是太胖,就是太瘦,皮肤又黑又糙。院里的女孩子们也不喜欢豆豆,她们都喜欢有英雄气概的男孩,豆豆太过绵软,像熟透的柿子,一捏一个窝窝。唯独一个叫田田的女孩例外,她长得不算漂亮,但对人好,从来不背后说别人坏话,还乐于帮助人。她见豆豆孤独,常常背地里安慰他,主动找他玩。有时候还送他糖块吃,是那种叫高粱饴的软糖。田田的爸爸是县里的大官,生活条件比别人家好,她手里经常有零食吃。田田不仅善良,还懂得许多豆豆不懂的东西,比如她知道男人和女人结了婚就能生孩子,孩子是从女人的肚子里长大,然后生出来的,生出来之后,这个孩子就叫生他的女人妈妈。田田常常和小伙伴过结婚生孩子的家家。豆豆常常想,如果将来自己出息了,当了大官,像田田爸爸那样的官,一定娶田田做媳妇,然后和她生孩子,并且一辈子对她好,让她过幸福的生活。豆豆甚至常常幻想将来和田田一起生活的样子,幻想跟田田亲嘴是什么样的感觉。豆豆一直想找个机会,把小院里的秘密告诉她,只告诉她一个人。然后领她一起来,一起钻进自己造的通道,一起……豆豆想着想着,就禁不住一个人嘻嘻地笑起来。
孤独的豆豆与孤独的小院为伴,在那里他能安静地享受自己的时光。豆豆在那里看小人书,想心思,然后钻进房子里的麦草垛里,静静地躺一会儿。麦草垛的通道被豆豆修整得十分光滑,直径有半米之多,豆豆在里面可以自由地翻转、进退,甚至可以坐起身子。星期天的中午,豆豆一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来到小院,他准备在这里度过整个下午的时光。爸爸跟领导到乡下驻队去了,十天半月才回来一次。尽管是星期天,住在机关的人还要吃食堂,妈妈必须在食堂蒸馒头炖菜,没时间管他。大约一点钟的时候,豆豆钻进麦草垛的通道里,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豆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自己在妈妈的肚子里一点点长大,然后从妈妈的身体里钻出来,一夜之间长成了现在的样子。妈妈身体里有一个通道,就像他在麦草垛上掏出的通道一模一样,他就是顺着这个通道钻出了妈妈的身体……后来,豆豆的梦又改变了方向,变得有点半真半假……他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然后是窸窸窣窣搬弄麦草的声音,还有悄声悄气的说话声……豆豆清醒过来,仔细一听,梦中的那些声音都真切地传到耳朵里。豆豆悄悄往前爬行,到了房中的出口处,豆豆透过麦草的缝隙影影绰绰看到两个人的身影。豆豆的心快要跳出来了,他不知道他看到的是人还是鬼,因为从来没有人到这小院里来,更没有人能打开门上的大锁进入房子中来。
豆豆想退出去,可好奇心战胜了胆怯,他觉得自己在暗处,无论是鬼是人,都不会想到这麦草垛内有一个通道,只要他不出声,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现他。豆豆的胆子大起来,这时,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深入虎穴的孤胆英雄。豆豆觉得自己变得高大威武起来。豆豆轻轻拨了拨前面的麦草,洞口的缝隙变得大起来,房中的情景可尽收眼中。豆豆看到,两个人把衣服胡乱扔在一边,赤条条地叠压在了一起。豆豆脸上一阵发热,尽管他曾听到过野男孩们常常说起的男女淫荡之事,并且绘声绘色,但从来没有见到过真实的情景,这就是他们常说的搞破鞋吗?豆豆突然走神了,他的脑子里出现了田田的样子,田田甜甜的笑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田田的衣服也脱了去,露出了雪亮的身体……上面那男人的身体好黑,像城外小河里的丑陋的泥鳅。豆豆回过神来,他看到黑男人下面的女人皮肤却白,把昏暗的房子都耀亮了许多。豆豆看到,黑男人跪在地上,吭吭哧哧奋力向前拱动,就像一头在地里拼命吃食的猪。女人在下面把两腿直直地向上跷立起来,像两支巨大的白色的蜡烛,那些不住弹动的脚趾,就是燃烧的火焰。
女人的叫声惊醒了沉迷中的豆豆,他忽然觉得这声音好熟悉……他不敢往下想了,难道真的是……不,绝不可能!
两个人终于穿好衣服坐起来,豆豆只能看到女人的背影,女人头发凌乱,上面沾满了麦草。女人说:“咱不能这样了,早晚会出事的,都这么多年了,咱不能总这样偷偷摸摸,我总觉得对不起……”男人不说话,伸手捋着散乱的头发,还伸手替女人摘掉头发上的麦草。女人又说:“你倒是说话啊,你哑巴了啊……啊!”
真的是……她!如同一个爆雷在豆豆头上炸响。这声音他太熟悉了,面对豆豆的沉默对抗,她经常用这样的话怨斥他,几乎一个字不差。女人又说话了,声音有些愠怒:“你不说话,我以后不来了,咱俩就算完了。”男人一下抱住女人狠狠亲了一口说:“你不来,守着那个不中用的男人,能守得住?”
啊!是黑熊?豆豆听出了那个熟悉的声音,粗门大嗓,总是恶狠狠的,地主恶霸似的,满院的孩子们都怕他。因他长得高大粗壮,皮肤糙黑,孩子们给他取了外号叫黑熊。黑熊是机关食堂的管理员。黑熊说:“你该让那孩子认我这亲爹了吧?”女人——不,应该可以确认,那是豆豆的妈妈了。豆豆妈说:“去你的,你怎么知道那孩子是你的?”黑熊说:“你那男人不中用,根本不是个男人,可是你告诉我的呀。咱俩这样也快十年了,这孩子正好是这个年龄呢。”豆豆妈说:“是不中用,可也不一定一次都不行,说不定就能生孩子呢。你看豆豆,哪一点像你,白白净净的,死像他爸。”黑熊有些不耐烦:“好,好,你以为我真想认那孩子?看他那 样子,三脚踹不出个屁来,也不像我的种。”豆豆妈叹了口气不说话了。后来,两个人起身出了房子,豆豆听到门上的大锁咔嚓一下锁定的声音,然后就安静下来。豆豆趴在麦草垛里,眼泪小河样哗哗地流淌着,把麦草淋湿了一片。
豆豆的话更少了,一天说不了几句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是个哑巴。那天豆豆在食堂门口碰到了黑熊。黑熊看到豆豆停下脚步嘿嘿地笑着,他很少对人这样和善过。豆豆也停下来,目光里像带着刀子,狠狠地扎向黑熊。黑熊一愣,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孩子会有这么锋利的目光。黑熊怯了,转身急忙走掉了。豆豆的目光追着他的身子,一路刺过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
豆豆妈从食堂带回两个馒头,还有一碗漂着白肉片的菜。妈妈说:“看你这孩子瘦的,脸干黄干黄的,身子像豆芽菜。来,把这馒头和菜吃了,补补身子,你是正长身体的时候,不能缺了饭,快吃吧。”豆豆瞥都没瞥那馒头和菜一眼,尽管平时很少能吃到这样的饭菜,豆豆还是表现出了坚定的拒绝。他说:“我不吃,这些东西脏。”“你说什么?”妈妈气得嘴都哆嗦了:“你说这……饭菜脏?”豆豆说:“就是脏,我知道是那个流氓给你的,看着我就想吐!”说完,一扭头跑出家门。豆豆妈愣在那里,继而,被抽了筋骨一般,瘫软在地上。
豆豆爸这个晚上回来了,说回县里办点事,领导批准他在家住一晚,明天再回乡下。睡觉前爸爸摸着豆豆的头问:“最近学习怎么样?没跟别的孩子打架吧?”豆豆摇摇头。爸爸笑笑说:“你不说话光摇头是什么意思呀?是说学习不好,还是说没跟别人打架?”豆豆妈接过话说:“豆豆听话着呢,你不用挂着,天不早了,睡吧。”爸爸笑着跟豆豆妈进了里面的卧室。豆豆看到妈妈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豆豆知道作贼心虚这个成语。豆豆爸爸关门的时候,豆豆追到门口郑重其事地对他说:“爸爸,明天你能不能不去乡下了?”爸爸问:“为什么?”豆豆张了张了嘴,却把想说的话咽进去了,眼睛直直地看着爸爸,里面盛满复杂的内容。爸爸有点吃惊,觉得儿子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陌生。最终爸爸摸了摸豆豆的头笑笑说:“那怎么行,这是爸爸的工作啊,爸爸怎么能不工作啊?你快点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说完爸爸把门关了,豆豆感觉自己被关在了千里之外,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着紧闭的房门,豆豆想象着爸爸和妈妈上床后的情形,爸爸真的像黑熊说的那样不是个男人吗?自己真的不是他的亲生儿子?爸爸看起来真的好软弱,平时说话都是慢声细语的,和强壮的黑熊比,爸爸就如同一只羊面对一只老虎。想着想着,豆豆又想起了那天在小院的房子里看到的情形。妈妈白亮的身子和跷立的双腿,还有黑熊的泥鳅一样丑陋的身体。这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体,如同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子,钝钝地插进了自己的身体里,疼得浑身打颤……
第二天一早,爸爸走了,豆豆看着爸爸的背影,牙齿紧紧咬着嘴唇,他突然觉得,从现在开始,自己已经长成一个大人了,自己一定可以干出大人能干的大事情。
又到星期天了,午饭过后,豆豆的心跳开始加快,血液流动的速度也加快了。豆豆照照镜子,发现自己的脸通红通红,像刚刚被火烤过。豆豆来到了小院,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钻进自己造的通道,而是躲在小院的一个角落,高高的蒿草遮住了他瘦小的身子。豆豆的判断是正确的,不一会儿,果然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进入了小院。豆豆清楚地看到,走在前面的是黑熊,后面的是自己的妈妈。黑熊走到房门前用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铁锁走进房子里,妈妈紧随其后快步闪了进去。大门轻轻关闭了,豆豆清晰地听到,里面给门上闩的声音。
豆豆的心脏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小脸铁青的颜色,牙齿咯咯地碰撞着。豆豆不再犹豫了,他悄声走到房门前,从口袋里掏出家里锁门用的铁锁轻轻把门锁了,然后钻进通道向里面一点点爬行。以往,豆豆在这条通道里像条鱼儿一样,轻松快速地游走,现在,通道里似乎插着刀子,布满荆棘,豆豆每向前移动一步,都十分艰难。终于,豆豆像条豆虫那样蠕动到了出口,他看到两个人似乎在小声争吵着什么,黑熊指手画脚,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妈妈低着头不怎么说话,很委屈的样子。一会儿,黑熊将妈妈抱在怀里了,妈妈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任由黑熊剥她的衣服。很快,豆豆又看了和上次一样的情景。黑熊的动作更凶狠嚣张,妈妈的喊叫也一声比一声高亢。豆豆的脸色变得十分恐怖,他慢慢把手里的东西送到眼前,那是一盒火柴。
是豆豆妈首先发现了火苗在房子里蔓延起来的,在她的一声惊呼中,黑熊停止了动作,抬头看到了渐渐升起的青烟。衣服没顾得穿好,黑熊跌撞撞跑到门口去开房门,结果可想而知。黑熊大叫一声:“妈的,怎么会这样!是哪个混蛋想害我?”他四下看看,根本没有什么顺手的家伙可以对付关闭的房门,情急中他搬起一把破椅子向门上砸过去,咔嚓一声,椅子断裂为几截,大门却纹丝未动。火势越来越大,已经开始向两个人逼近。黑熊发出了绝望地狂叫:“来人呐,救命啊……”
豆豆躲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看着青烟从房子的每一条缝隙里向外拥挤着,并且听到了黑熊惨绝的叫声。豆豆木木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脸上现出只有大人才有的那种冷笑。突然,豆豆听到妈妈叫喊的声音。妈妈的声音似乎不是从嘴里发出的,是豆豆从来没有听到的,从身体的深处发出的一种能刺穿人的耳膜的尖锐的声音。“豆豆——”妈妈尖利地呼喊着:“豆豆,我的孩子,你在哪里?快来救妈妈,妈妈要死了,妈妈再也看不到你了……”
豆豆的身子嗖一下窜了出去,速度快似他用弹弓射出的一颗弹丸。豆豆来到门前,他突然想起,他根本就没有带开锁的钥匙。豆豆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用力向铁锁砸去,砖头震碎了,铁锁毫发无损。豆豆手足无措,绝望地哭喊起来:“妈妈,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突然,豆豆想起什么,转身向东墙角跑去。豆豆扒开墙洞钻进去,蛇一样游走在麦草垛的通道里。通道里也有烟漫进来,豆豆感觉到了越来越强烈的热浪。豆豆露出头来,透过弥漫的烟火,看到妈妈和黑熊紧紧抱在一起,倒卧在地,身体在不停地挣扎、蠕动。“妈妈——”豆豆大声喊着:“妈妈,快过来。”妈妈听到了豆豆的呼唤,神志清醒过来,她终于透过迷蒙的烟火看到了豆豆。黑熊架着豆豆妈向通道的出口移动。终于,在豆豆的引导下,豆豆妈和黑熊先后钻进了通道。豆豆最先钻出墙外,他站在一旁,看着妈妈和黑熊衣冠不整地先后从墙洞里吐出来。豆豆眼前蓦然出现了这样的情景:房子突然变成一个巨大的女人,头顶蓝天,脚踏大地,肚子里面装满了麦草。突然,那些麦草都变成了人,从她下身的洞口一个接一个掉出来,然后站起身四处散去。豆豆笑了,他喃喃地说:人原来是这样生出来的。
房子的天窗已经有火苗蹿出,向着天空跳着美丽的舞蹈。食堂门口那口大铁钟响起来,大钟平时是用来做开饭报时用的,紧急情况下也用来报警。报警的钟声短促而急切,惊悚的声音在天空中震颤。豆豆看到,那些刚刚从女人肚子里走出去的人,拿着各种救火的物件,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
责任编辑 王宗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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