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 乔
作者系北京市政协委员,北京日报编委、理论周刊主任
所谓人之等级,按鲁迅先生的分析,其实就是主奴两级,对上是奴,对下是主。养成公民精神必须打破这个,正宗的社会主义更绝不要这个。
称呼问题,关乎等级,关乎脸面,兹事体大。
你在我之下,怎么体现?称我官衔叫我爷便是了。胡彪被安排为滨绥图佳保安第五旅上校团副,那就必须要称官衔,叫名字,乃大不敬。即便老胡责怪,崔旅长也会问罪。阿Q与王赖胡之间,互称什么不打紧,但对赵太爷,则必须称爷,否则,皮肉要受苦。
赵钱孙李晋升为局处科股之长,那就一定要称赵局钱处孙科李股。叫别的,是自找倒霉。倘若局处科股是副职,“副”字也要拿掉,这并非为语言简练,乃是爱惜领导脸面。威虎山喽满口“胡团副”,自以为挺尊敬,要搁现在,算是不着调,应该叫“胡团”才对。
遥想革命年代,党内一律称同志,泽东同志、洛甫同志、恩来同志、稼祥同志,叫起来既庄严又亲切。而那时,蒋介石必须称总裁,称委员长,还要闻蒋立正。
共和国初建,老百姓被告知不要叫长官,要叫同志,老百姓感到新鲜,又有些不习惯。刘少奇当选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后,秘书以“委员长”称之,少奇同志批评说,“你怎么突然叫这个?不感到别扭吗?”那时,真是一个刚健清新、生机勃勃的年代。
不知源起何时,泽东同志必须称“主席”了,大家翕然从之;彭老总跟得慢些,还是按原样“老毛、老毛”的叫,结果惹得伟大领袖不快。近年来,国人不习惯叫同志了,党内不习惯了,老百姓更不习惯了,论证说,同性恋才叫“同志”呢。反之,称官衔大盛于国中——与少奇同志说的正相反:你不叫人官衔,“你不感到别扭吗?”
称呼的变迁,向来是时代变迁之晴雨表。称呼的进步,大抵背后都有革命或改革做推手。“圣上”,大清草民哪个敢不仰称之?革命党起,先是直呼圣祖为“玄烨”、高宗为“弘历”,然后,干脆捣毁龙庭。
十一届三中全会有个决议,党内一律称同志。多好的一个决议!“小平同志”、“陈云同志”、“耀邦同志”,叫得多亲切。“小平您好”,虽是直呼其名,却表达了人民对领袖的爱戴,小平不以为忤,反而很高兴。
封建礼教社会是最讲等级的。爵位、服饰、车马、饮馔、称谓,一等一等的,丝毫不能差。资产阶级反对封建等级,搞了革命,但当了权便又压迫工人。于是社会主义观念出,以人人解放平等为号召,吸引了无数大众。但等级观念就那么容易消亡吗?
鲁迅《论“他妈的”》曰,“中国人至今还有无数‘等’。”信哉斯言。吾国自古等级制度强固无比,吾民等级观念沦肌浃髓,平等价值观从不被青睐,而尊卑意识、官本位却很普及,很受用。小民见官矮三分,恭称“长官”,小官见大官也矮三分,自称“卑职”。
所谓人之等级,按鲁迅先生的分析,其实就是主奴两级,对上是奴,对下是主。养成公民精神必须打破这个,正宗的社会主义更绝不要这个。
“小平您好”,归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