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肖丹丹
编 辑 王清颖 wangqy1012@gmail.com
面对暑假实习第一次参与新闻暗访;第一次遭遇采访受阻、记者被打;第一次感受到记者要坚守新闻责任、做舆论监督是多么不容易,我突然觉得记者的职责任重道远……当初给我做笔录的任警官问过我一句话:“跟写小说似的,小丫头哪儿来的胆子?”当时我只是笑笑,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源于内心深处对于理想的执着追求。
2011年8月12日,我在《南国都市报》的实习期即将结束,正准备收拾行囊踏入归程,指导老师突然给我安排一个暗访的任务。海口一位家长杨女士为孩子上学之事忙得焦头烂额,由于是外来务工子女,按照教育部门规定,可按属地就近入学,但海口金盘实验学校就是不执行,总以种种理由拒收。而该校一名老师明确地告诉家长杨女士,学校名额已满,但只要给6500元钱就可以拿到一个名额。杨女士思前想后,拨通了《南国都市报》新闻热线反映此事。
在接到暗访任务后,指导老师和我商定暗访的详细规划,我在学校暗访,指导老师在校外接应,因我没有记者证,遇到险情或受阻,指导老师可以亮证公开继续采访。
8月12日上午,我赶到学校门口见到杨女士。她告诉我,已与该校一名姓胡的老师约好。然后我扮成杨女士的亲属与杨女士一起进入该校。一走进校门,门卫室的人就盯着我们。几经周折,我们找到招生办公室,一名女子过来(后文的朱老师)问我是不是来报名,我点头示意,她就把我当成了想要入读该校的一名学生。
担心采访中暴露身份,我放弃使用录音笔,改用手机。这名女子匆忙地介绍自己:“我姓朱,学校老师,负责办理招生,我比胡老师办得快,你给姓胡的打电话,就说你已经办好了。”于是杨女士按要求打完电话,我们便随朱老师进入该校三楼会议室,她问:“带钱没?”杨女士以数额太多,不方便携带为由解释称要是能办好,自己就让丈夫把钱送来。
“那你赶快让你丈夫送钱来,我在这儿等着。”朱老师催促家长。杨女士出去打电话拿钱,会议室里只有我和朱老师,这个时候也是收集证据的时候。整个过程,我的举止言行都小心谨慎,既不能为了真相急不可待,又不能怕暴露缄口不言。
朱老师拿来一张没有盖章的空白登记表让我填写,于是我问:“交钱有没有票据,怎么拿录取通知书?”“没有票据,只要交钱就当场给录取通知书。”朱老师向我解释,并叫我放心,绝对会给我录取通知书。填到成绩一栏时,我问:“成绩填多少?”
朱老师说:“怎么填都行,三个A都可以。”顺利填完表格后,朱老师没有核实信息就拿走了表格。
过了大约十分钟,报社的指导老师梁记者和杨女士来到会议室,梁记者以其妹妹的身份称已拿钱过来。这时我迅速地观察现场状况,找到容易拍摄的位置坐下来,打开相机。就在朱老师数钱时,我赶忙把藏在伞下的相机拿起并对焦连拍两张。但却被朱老师发现,她连忙用一大叠钞票挡我的镜头并大声斥责:“你这人怎么这样,这是私事,怎么能拍照。”我笑着说没拿到录取通知书,怕上当受骗。朱老师便放松了警惕。
其实在拍摄的时候我犯了一个错误,就是忘关相机的闪光灯,这是被朱老师发现的直接原因。暗访不同于平常的采访,要求记者熟练掌握业务技能,力争收集多的证据。而这种“闪电术”的拍照,要求记者必须熟悉照相机的使用方法,包括对焦,光线等问题。当关键的一瞬间出现时,必须立刻拍下,否则证据将稍纵即逝。
事后我想暗访就像做侦察工作,既要见机行事不能暴露身份,也要想方设法采访到新闻事实,不是靠简单一问一答就能完成的。当相机对准收钱的那一幕时,我已预料到后来的事情可能不再简单。
梁记者执意要求见到通知书才给钱。朱老师便说通知书在主任手里,并当场给主任打电话。没过几分钟,自称“主任”的一名女子(不知身份)走进会议室。正当主任伸手正准备拿钱时,我又拿起了相机,主任见到相机后大声斥责朱老师:“我不办了,你不是说是你亲戚吗?他们怎么看都不像你亲戚。”说完该主任转身就要离开。
暗访暴露了。梁记者立刻表明记者身份,请该主任予以解释。这名主任赶忙说:“这是她(指朱老师)个人行为,与学校无关。”梁记者说:“如果是个人行为,那么就涉嫌敲诈要报警。”而该主任不慌不忙地说:“你报啊,你想报就报吧。”
可是当我们报警后,收钱的朱老师就慌了,赶忙往楼下跑。家长杨女士见她要跑,就赶忙抓住她的胳膊不让走,朱老师挣脱后就从二楼另一楼道口跑下楼,骑着电动车冲出学校。杨女士赶忙大喊让等在校门口的丈夫抓住朱老师,其丈夫连忙追出去。同时,从该校冲出六七名男子。
这时朱老师已被杨女士的丈夫拦截在路口,但从学校冲出去的六七个男子为了让朱老师能快些离开,竟推搡杨女士的丈夫。我边向前跑边用相机拍下他们推搡的场面。但突然其中一男子冲过来一拳砸在相机上,不让我拍照并和我争执起来。这时杨女士的丈夫已开始被那群人殴打,我猛地冲到前边继续拍摄,此时男子一把将我推倒在地,四五个人向我冲过来要抢手里的相机。
梁记者见状,冲破重围,极力保护着我和相机,就在这危急关头,警察赶到现场,围攻抢夺场面才得到控制。
那一刻,是我人生第一次遭遇这种不法行为,没想到为人师表的老师们竟然这样为人处事,看到对方气势汹汹,我当时就懵了。但很快反应过来,真相在我手中,而我作为一名记者,职责不允许我退缩。在看到教师围殴学生家长,先前的胆怯早已消失,所有的行为都被一种职业精神笼罩着。
就当警察现场了解情况时,围殴我们的几名教职工纷纷跑到警察面前说:“他们(记者)打人。”警察问清情况后,要把朱老师带走。可谁也没想到,朱老师突然跑到梁记者面前,扬手就打了梁记者一耳光。朱老师这种打人行为令在场的警察都大吃一惊,当即就将打人的朱老师推上了警车。
此时,不知是谁报的料,同城几乎所有媒体记者都到了事发现场,并在派出所采访了朱老师及警方。我本以为第二天同城媒体都会报道此事,但第二天只有“南海网”播发了这则新闻,同城媒体集体失声了。原来事发晚上,同城各媒体都接到了来自不同渠道的“说情”“打招呼”,甚至还有说情者开车堵在报社门口,声称要见采访的记者。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南国都市报》本着负责的态度,第二天通过调查核实,证明记者与投诉当事人没有任何亲属关系,完全是按照报社的规定规范完成采访,并顶住多方压力,以《海口金盘学校教工乱收费 女记者暗访被扇耳光》为题将此事予以公开报道。
稿件见报后,海口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官宏伟和市政府副市长韩美作出批示:由海口市纠风办牵头,海口市招生监督小组会同龙华区纪委、区教育局成立联合调查组,对此事进行调查。警方对朱老师作出5天行政拘留处罚。而当地教育部门调查组向我们了解情况时,总是带着偏见询问,似乎是记者冤枉了学校及老师。但当我们拿出录音和照片等相关证据后,调查组才对我们有了友善。我想,如果见报稿没有客观报道此事,调查组不仅不信服,校方也不会罢休。
8月23日,龙华区教育局决定对朱海容(打人老师)给予行政降级处分,调离工作岗位,并做书面检讨,在全区范围内通报批评,该校两校长被问责。
文章见报的那天我已返回学校,看到报道的那一刻我觉得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更坚定了做好新闻人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