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钟哲
说展禽你可能不大熟悉,但若提起他的别号——柳下惠以及“坐怀不乱”的典故,你就一定如雷贯耳了。
公元前695年,鲁桓公十七年。这一年冬天,北方寒风呼啸、格外寒冷,但却发生了一件温暖世人也让展禽名垂青史的事情。展禽一次外出归途之中,夜宿郭外。当时天寒地冻,恰有一女子投宿无门冻倒路旁。展禽看到之后,恐其冻死,乃将女子扶起,令其坐于怀中,以衣覆之,用体温偎暖其身,至晓不乱。从此,这件事流传了两千六百余年,成了展禽一生最大的亮点。
至晓不乱!包括行为的非礼和精神的出轨!
这是一个和司马迁一样的真正的男人!
展禽生于公元前720年,到公元前621年去世,可谓“世纪老人”,这在春秋时期非常罕见。他一生性情耿直、不事逢迎,因而接二连三受到黜免。虽然史书有关他的记述不多,但我们可以从晚他70年(公元前551年)出生的孔子对他的评价中,看到他德厚流光至人无己的品行。孔子说:“孝恭慈仁,允德图义,约货去怨,轻财不匮,盖柳下惠之行也。”(《孔子家语·弟子行》)他还抑臧扬柳,说“臧文仲是一个窃居官位的人吧!他明知道柳下惠是个贤人,却不举荐他一起做官。”
孔老夫子还说:“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论语·微子》)意思是说,相比伯夷、叔齐的宁肯饿死也不食周粟,展禽肯降低自己的理想,虽然屈辱了身份,但是言行举止,却合乎道德理智。另一位亚圣孟子,亦对展禽评价极高,曾把展禽、伯夷、伊尹、孔子并称为“四大圣人”,认为像他这样的人,是可以成为“百世之师”的。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从“坐怀不乱”的千年流传中,看出展禽的磊落。
既然是千古流传,说明这是主流的价值判断,但令人奇怪的是,为什么二千六百多年以来,再也没有一个赵下惠、李下惠或者其他什么惠,横空出世呢?
首先,展禽时代的人过于简单,或者说过于质朴,没有现代人那么多的花花肠子。这从展禽的为人处世,就可以看得出来。比如,当时鲁国有个传国之宝岑鼎,这岑鼎形体硕大、气势不凡,鼎身铸有精美纹饰,让人心驰神往。有一年,齐国向鲁国发起进攻,鲁国弱小无法抵御,齐国借机索要岑鼎。鲁庄公自然于心不舍,却又怕得罪齐国,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有个大臣献出以假充真的妙计。反正齐人从未亲眼目睹,焉知岑鼎真假呢?未料齐人传来话说,我们不相信你们,只相信以真诚正直闻名天下的展禽。他说鼎是真的,我们才会放心。庄公无奈,派人求助展禽。展禽说:“信誉是我一生的珍宝,我如果说假话,那就是自毁珍宝。以毁我的珍宝保住你的珍宝,这事怎能干呢?”庄公无奈,只得以真鼎送往齐国。这就可以看出,庄公担心得罪齐国,展禽却不但心得罪庄公,说明展禽以直事人,没有那么多的后顾之忧。现代一个“鹏宇”案例,就能让老人倒地无人敢扶,道德水准大大倒退,只能证明现代文化过度发达,与人的本质不相适应,于是就如孔老夫子预言——“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雍也》)也就是说,人要是没有文化,就会像原始人一样粗野;而文化过于发达,人类就失去了原来朴素的本质,显得虚浮,没有根基。这就是现在君子太少的原因。
其次,展禽不乱心性的品德,不是因为他和他的团队的炒作,而是因为他的一贯言行,让大家心悦诚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尤其是他的妻子,对他始终笃信不疑,使得猜忌不攻自破。比如展禽死后,弟子为其商议谥号,“谥者,行之迹也;号者,功之表也。”他的妻子说:“将诔夫子之德耶,则二三子不如妾知之也,乃诔曰:‘夫子之不伐兮,夫子之不竭兮,夫子之信诚而与人无害兮。屈柔从俗,不强察兮。蒙耻救民,德弥大兮。遇难三黜,终不弊兮。恺悌君子,永能厉兮。嗟乎惜哉,乃下世兮。庶几遐年,今遂逝兮。呜呼哀哉,鬼神泄兮。夫子之谥,宜为惠兮’”(《列女传·贤明传·柳下惠妻》)妻子嘴里说出的一个“惠”字,就把展禽的一世功名盖棺论定,远比我们常常见到的虚与委蛇的悼词,真实可信得多。
再次,现代已经没有坐怀不乱的环境氛围。这倒不是说,现在不是小国寡民时代,人流接踵,车辆穿梭,冻僵的事情很少发生,就算真的发生了,也无需体温温暖。试想,现在有个女子倒在路旁,别人见了,他就没有勇气伸出援手。因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是现实的生活经验。就算有一个不怕多事的人,走上前去,好心将她救起,立即送往医院。可到了医院,医生说,病人重危,住院需要交费,你是她的家属,赶紧去办手续。你急忙辨解,我是路遇危难挺身而出,不是家属。医生听后,面带疑色,怀疑你将“包袱”甩给医院。而且,就在你抱起美人之时,恰被你的一位同事看见,同事又将这个过程添枝加叶说给别人,如此击鼓传花,到你的妻子听说时,已经完全变了味道。你的妻子强压怒火,但却不露声色,等你主动交待。直到有一天等无可等忍无可忍时终于狮吼:好你个正人君子,竟敢吃着碗里,占着锅里。说!是不是跟别的女人,败露了去了医院?!
这种环境,以及这种猜忌之心,自然使“坐怀不乱”成了孤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