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之下的虚无印象——《永别了,武器》中的象征意义剖析

2012-12-18 10:23肖健吴宇
江淮论坛 2012年4期
关键词:凯瑟琳平原亨利

肖健吴宇

(西安建筑科技大学,西安 710055)

战火之下的虚无印象
——《永别了,武器》中的象征意义剖析

肖健吴宇

(西安建筑科技大学,西安 710055)

本文以海明威的长篇反战小说《永别了,武器》作为研究文本,对其中具有典型象征意义的比对强烈的三组自然景物描写加以分析,来解读这部小说的深刻意义和永恒魅力。

象征;象征意义;比对;主题

《永别了,武器》一直被看做是海明威作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这部带有自传色彩的反战小说在作者亲历一战后的10年之后一经问世便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据了不可替代的一席之位。小说突出描写了一战期间在意大利服役的美国上尉亨利和英国女护士凯瑟琳的爱情悲剧。作为现实主义作家,海明威对人物和环境的刻画冷峻、简练。《永别了,武器》更将这一叙述语调贯彻至终。但极简语调之下的场景铺设、人物活动却又蕴含了丰富的象征寓意。这些象征化的描写不着痕迹地把主题引入深化的轨道。

海明威在小说中把战争的惨烈、黑暗、混乱和多变,主人公的内心迷失、困惑、愤怒和绝望都与贯穿始终的天气变化和自然描述紧致结合,有序地将情节层层拉开。在这些自然景观描写里,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层层悲凉落雨,也有与之相反的皑皑纯净白雪;既有象征战地背景下的隔世家园的高山,亦有映衬战争的悲伤、无序、龌龊的平原;有对亨利的心灵进行彻底涤荡的塔里亚门托河和躲避追捕的逃生水路,还有与之相反的战火连天的危险陆地等等,这些描述无一不在读者的心中渐行渐近,建立起浓厚的预示和象征意义。

一、雨和雪的象征意义

(一)雨

小说一开始,萧索的暮秋之景就为整个故事垫下了悲剧格调。“那年的树叶落得早”,“冬季一开始,就下起了绵绵不绝的雨,淫雨又带来了霍乱。但是霍乱被制止了,军队里只有七千人死于霍乱”。[1]6尖锐的反讽语调中海明威把雨同令人不快的疾病和战乱联系在了一起。随着秋雨而至,随雨而下的毁灭也一同落下,并同死亡直接相连。

在第十九章亨利受伤在米兰接受治疗,初次邂逅凯瑟琳,爱情故事也在无雨晴朗的夏季展开。战争背景下的幸福美好但短暂,离别就像暂停的凄雨转瞬又至。伤感的细雨渐渐下大了,让这对恋人看清了分离的时刻。这之后凯瑟琳和亨利对雨的一番对话更让雨和灾难合为一体。凯瑟琳害怕雨,在她看来雨就是死亡的象征:“我怕雨,因为有时我看见自己在雨中死去”,“还有,有时我看见你也在雨中死去。”[1]140雨中分别不仅仅是伤感,更暗示了未知的前路。

亨利重返前线,等待他的却是随雨而来的大撤退:不计其数的伤病员、肆意射杀的战事警察、内心惶惶的逃亡战士…… 不停歇的大雨不仅使得道路泞滑,整个撤退混乱无序,而且营造出昏暗、可怕的氛围。黑暗的雨淋透了整场撤退,雨再次同毁灭和死亡直接相连。

不再对战争抱有任何幻想的亨利前往施特雷莎与凯瑟琳会合,追寻自己的爱情和家园。风停雨住后的阳光为这对恋人带来了团聚后的快乐。战争并没有眷顾他们,但甩不脱的暴风雨又在他们逃往瑞士之时落下。凄风夜雨里的逃亡紧张而危险,雨一路追随直到他们到达瑞士。接下来的整个冬天快乐而平静,凯瑟琳、亨利都在幸福地等待着孩子的降生。远离了战争,爱情自然成为最珍贵的精神追求。象征着灾难和毁灭的雨似乎被皑皑白雪压去了势头,再不见了踪影。

三月的一场雨浇灭了这对爱侣的所有希望。而这是凯瑟琳早就预见到的:“我怕雨,因为有时我看见自己在雨中死去。”[1]140死亡第三次随雨而至,这一次是致命的。凯瑟琳难产,母婴双亡。步出医院,亨利在雨中无望地一个人走回旅馆,战争摧毁了亨利的一切。

雨贯穿整部小说,反复而至的雨巧妙地把自然界的反复阴霾和人类世界的战争苦难以及主人公的悲情故事胶着呈现给读者,一步步让读者将其与灾难、毁灭、绝望、危险和死亡相连。直到最后,雨彻底将亨利击打得体无完肤,幻灭了他所有的信念,拖着一具空壳茫然无措。

(二)雪

雨象征了灾难和幻灭,与之对立的雪同样在小说中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小说中为处不多的对假期、停战、宁和甚至家园的描述都和雪紧密相连。第一场雪在秋天降临了,紧随的就是这一年战争已过,暂时的休整到来。白雪把战争的满目疮痍和萧索暂时覆盖,呈现难得的洁净,降雪象征了战事稍息的暂时和平。对于度假地,年轻的教士热情地邀请亨利去自己的家乡——阿布鲁息度假,因为“那里气候虽然寒冷,但清爽干燥”。但最后亨利放弃了这个美好的雪乡,而是选择了在米兰度过了与凯瑟琳的沉湎声色的假期。没有听从教士 (在小说中亨利的精神引导者)的建议让亨利感到隐约的不安,“我本来有意思要到阿布鲁息去的。我并没有到路面冻得像铁那么坚硬的寒地去,那儿天气晴朗,又冷又干燥,下的雪干燥像粉,雪地上有野兔走过的脚迹,庄稼人一见到你就脱帽喊老爷”[1]16。在这种想像式的描述中,雪乡阿布鲁息似乎是远离战争的隔世桃源,那里依旧维持着传统的习俗和生活习惯,洁白有力的雪营造了家的概念,成为混乱秩序中稳定力量的象征。但这种平静和美好却是身处战争中的亨利和教士都无法享有的。

小说中的雪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亨利和凯瑟琳逃避到瑞士的阿尔卑斯山时,在那个冬天里,“天天是明亮寒冷的白昼和凛冽的寒夜……湖对面的高山一片雪白,罗纳河河谷的平原也给雪罩住了。”[1]326和雪乡阿布鲁息的雪一样,纯净可爱的雪和温暖宁静的家庭气息是协调一致的,亨利和凯瑟琳在雪路上长途散步,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但冬去春来,美好的雪水消融,如同不可违的季节交替一样,灾难伴随着落雨接踵而至。霏霏细雨再加上凯瑟琳的预产期临近,两人只得做出搬离山坡去洛桑的决定。离开了象征家园的高山和白雪,搬移到预示战争、灾难的平原,等待凯瑟琳的只有死亡,而亨利换来的也是所有信念的溃塌。高山和白雪也在某种程度上预示了深受战争煎熬的人们对家园的美好梦境:美丽却如海市蜃楼,难有机会获得。

二、河流与陆地的象征意义

与雨、雪彼此相对的象征意义相呼应,另外一组精心设计的自然景物也起到了暗示战争与自由对立关系的作用,这就是陆地与河流。

亨利在 “拯救世界民主”的骗人口号召唤下,怀着神圣、自豪、光荣的心情参加了意大利军队。在随意军撤退途中,亨利被诬为敌方间谍而被捕。在被处决之前,他伺机逃跑,推开两个看守的人,向塔里亚门托河跑去,一头扎进河里。“河水很冷”,不仅冰凉了他的身体,更冰凉了他的头脑,河水使他对战争充满幻想的狂热头脑“冷静”了下来。河水对他而言,已不再是平常的河水,不仅助他逃生,而且已成为他人生的洗礼之水,使他获得了人生的二次洗礼。河水彻底涤荡了亨利的心灵,让本就对战争毫无兴趣的他在上岸之后彻底告别了过去。他不再是参战前、参战时的亨利,他的外表和举止已大大改变,成为一名再生的亨利。“愤怒在河里被洗掉了,任何义务责任也一同洗掉了。……我是不拘外表形式的,但我倒很想把这身军装脱掉。……我只是洗手不干了。”“他们这些人我都看不到了。这一方面的生活已经结束了。”[1]252

小说的后边描述了亨利的第二次水路逃亡。那是和凯瑟琳一起从意大利小镇施特雷沙沿湖划船进入瑞士。河流此时再次成为亨利追寻自由的介质。躲藏在水中或沿水路逃脱就意味着摆脱了陆地上无所不在的杀戮但其中也隐含着自由与暴力的对抗,只要呆在岸上就意味着无处不是战场,甚至完全有可能丧生在自己军队的枪弹下,而只有进入无人的水中才可能获得暂时的自由。被捕的危险和一路的风雨艰险都经由湖水洗脱,安全到达对岸的瑞士之后的山地生活为他们掀起了新的一页。陆地在河流的印衬下形成比对,构成战争暴力和短暂自由的象征对照。

三、高山与平原的象征意义

(一)高山

海明威研究学者卡洛斯·贝克曾提出了在小说中对立而生的一组背景:高山与平原。“‘家’(home)的概念与高山,与干冷的空气,与和平的宁静,与爱情、尊严、健康、幸福以及美好的生活,与对上帝的崇敬或者至少对上帝的意识,联系起来。‘非家’(not home)的概念与低矮的平原,与雨和雾,与猥亵、侮辱、疾病、痛苦、神经质、战争和死亡,与没有宗教信仰,联系起来。”[2]

小说中年轻教士的家乡阿布鲁息被提及了三次。教士第一次建议并邀请亨利去自己的家乡度假,浅浅一句让读者对阿布鲁息有了框架印象:积着厚厚白雪的山区小村,远离战争和迷离的城市。亨利心虽向往但对于唯一一次可以走进的近在咫尺的隔世家园还是放弃了。这也成了亨利和牧师最遗憾的地方,带着莫名的愧疚亨利描述了想象中的阿布鲁息来对教士作解释(第二次描述)。这种愧疚其实可能也是亨利的阿布鲁息之旅未能成行的原因:来自干净、美好的雪乡的牧师即使身处黑暗、污秽的低地平原亦能恪守心中的信仰和价值,并乐意为迷惘的年轻人指引圣洁的世外桃源,亨利虽心有所向却自知难以达到。亨利受伤后教士前去探望,两人又谈起了阿布鲁息,一谈起它,教士就开心不已。高山的形象渐渐被强化,海明威象征性地将高山与美好宁静建立了联系。亨利对于这个与时间隔离,与战争隔绝的梦想家园心驰神往,身体的和心灵的创伤也被这个美梦安抚着:“过一会儿,我就睡着了。”[1]84

阿布鲁息遥遥不可及,但亨利和凯瑟琳还是在战争中努力追寻自己的梦想家园,这个家园真的在瑞士的蒙特勒找到了。两个月的共同山居生活平静、快乐,像阿布鲁息一样,这里地处山区,冬天里都是相同的寒冷、干燥、空气清新并伴着皑皑白雪,这里的人也如阿布鲁息的村民一样快乐、友善并且质朴。“这时的冬季气候已经稳定,天天是明亮寒冷的白昼和凛冽的寒夜。”“山野四下全给白雪遮盖,几乎一直遮盖到了蒙特勒。湖对面的高山一片雪白,罗纳河河谷的平原也给雪罩住了。”[1]326战争、危险、污秽等等黑暗世俗的东西全部与这高山上的纯净生活没了瓜葛。“山居的景致很好,我们每次出去,都是尽兴而归。”[1]327高山和白雪共同组成的美好家园象征至此深印读者心中。

(二)平原

平原的描述与高山在结构上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不单单体现在地貌海拔上,更渗透在整部小说的象征手法上。小说开章对平原作了这样的描述:“秋雨连绵,栗树上的叶子都掉了下来,就只剩下赤裸裸的树枝和被雨打成黑黝黝的树干。葡萄园中的枝叶也很稀疏光秃;乡间样样东西都是湿漉漉的,都是褐色的,触目秋意萧索。”[1]6这样死寂,了无生气的开场,让行进其中的士兵也愁云笼罩,伤残、疾病不断。

象征色彩随着故事的发展,在高山和平原的比对中更加凸显。小说中的平原、低地总是与战争、不幸、死亡和悲哀联系在一起,而高原、高山却总是象征着幸福、和平和安宁。高山与平原的比对也通过他们各自的代表人物而更加带有象征意义。

年轻的教士来自高山小村阿布鲁息,这片世外净土让教士一直是个友善、脸嫩容易红、诚实并笃信上帝的人。对上帝的爱和信仰让处身浊世的他有坚定的勇气和信心,在中尉的引诱之下从不受诱惑。与之相反,来自低地的中尉军医雷那蒂,没有任何宗教信仰,总喜欢开毫无意义的低级玩笑。除了做手术,雷那蒂的生活充斥着酒色,花天酒地寻求短暂的刺激和快乐,但最终却让身为医生的他尝受病痛之苦。

可怕的大撤退同样发生在平原。处处都是被丢弃的车辆和房屋;死尸遍布;争抢座位,诅咒谩骂的士兵;悲伤却麻木的路人;任意射杀的战警,厌倦了所有这些混乱和无厘头的亨利终于毅然决然地跃入塔里亚门托河,诀别了这个黑暗前线,前往追寻凯瑟琳和他的梦想家园。这个家园位于瑞士高山上,脱离了带给他伤痛的狰狞的低地平原。茫茫白雪的山坡世界里就连罗纳河河谷平原也被圣洁的白雪覆盖而少了淫威。

最终的空无和幻灭亦发生在平原。雪融之后霪雨不断,泥泞难行的道路让这对爱侣的山坡家园不复往昔,预产期临近,亨利和凯瑟琳不得不再次搬家,来到湖畔的平原小镇洛桑,本以为这里医疗便捷,是最佳选择,但象征了黑暗死亡的平原让最大的悲剧发生了:母子双亡,独剩亨利一人无家可归,茫然空无地走在雨中。此时平原低地和高山这第二组比对象征完整呈现在读者面前:高山代表了和平、圣洁、安宁和家园,平原则预示了战争、黑暗、喧嚣和死亡。

四、结束语

小说在最后有对蚂蚁的描述:“木柴一烧起来,蚂蚁成群地拥向前,起先往中央着火的地方爬,随即掉头向木柴的尾端爬。蚂蚁在木柴尾端聚集的够多了,就掉到火里去。有几只逃了出来,身体烧得又焦又扁,不晓得该爬到什么地方去。但是大多数还是朝火里跑,接着又往尾端爬去,挤在还没着火的尾端上,到末了还是全部跌在火中。我记得当时曾想,这就是世界末日,我大有机会做个救世主,从火中抽出木柴,丢到一个蚂蚁可以爬到地面上的地方。但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把白铁杯子里的水倒在木柴上,因为那杯子我要拿来盛威士忌。然后再掺水在内。那杯水浇在燃烧的木柴上无非使蚂蚁蒸死吧。”[1]354小说的主题因这一把火把种种比对象征在此打了一个结,最终亮了起来:战火像木柴一样烧了起来,亨利之流像蚂蚁一样在所有神圣口号感召下成群前往战火燃烧最激烈的前线 (中央着火的地方)涌去,但战败、大撤退、厌恶战争等等原因又让成群的渺小如蚂蚁的人们朝远离战争的另一端跑去。但蚁族的命运和生活在战争之中的大多数人一样,末了悉数被火舔舐吞并。即使像亨利一样有幸逃出了战火的,也已是身心俱疲,伤痕累累,像被烧得又焦又扁的过火蚂蚁一样变了形状,分辨不出该逃往哪里,来路已断,去路茫然。纵然有在蚂蚁看来伟大如救世主的人类可以一杯水灭了烧身大火,但这救世主的杯水车薪让战火却像风助火势般加速了烤炙其上的蚂蚁的死亡。这种死亡更惨烈,因为换了形式,水与火共同堵截,蒸死了所有蚂蚁。亨利亦如此,成功躲避了炮火枪口的杀戮,却躲不掉大雨磅礴下的爱人阴阳相隔。以为有像教士那样的神圣引领者可以作其救世主,所以努力追寻梦境雪乡,但皑皑白雪抵不过作恶的霪雨,圣洁的雪乡也被雨水冲蚀成泥泞一片。战火混杂着恶雨蒸干了亨利的泪水,也蒸干了他的心火,空留一具皮囊,茫然无措。

三组对照性的自然景物的象征散落在小说的各个章节,但却又有机贯穿在故事行进中,跟随季节交替,人物命运发展和故事起伏而自然交替呈现。这种匠心独运的安排将小说主题层层深化,让读者跟随亨利,跟随这场战争,爱情故事悲从心生。最终映衬出小说的标题的深刻双重象征意义(A Farewell to Arms中“Arms”有臂膀和武器双重含义):亨利主动脱离告别了战争,追寻仅剩的爱情和自由。但战争的大背景让战争和爱情不可分,以逃兵的身份而换取瑞士平民身份本身就注定了虚无性。在蒙特勒的生活快乐却与世隔绝,因而这种快乐短暂且不真实,因为这种逃避性的自由同时也意味着亨利的存在从湖岸上的那个世界彻底消失了,这也是为什么亨利进入瑞士以后从不和外界联系,继续生存的代价就是从此丧失了自己的身份。身份的空无让追求爱情变得虚无脆弱,最终凯瑟琳松开了自己的臂膀,让藏匿于爱人温柔臂膀之中的亨利永远失去了最后的这点庇护。

空无的又岂止是亨利,所有生活在战争下的人们都殊途同归。

[1]海明威.永别了,武器[M]//海明威文集.林疑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2]李树欣.“家园无觅处”:《永别了,武器》中的自然象征[J].牡丹江大学学报,2011,(12).

[3]陈晓菊.《永别了,武器》中的雨及其他[J].阅读与欣赏, 2000,(7).

I712.074

A

1001-862X(2012)04-0184-004

肖健(1976-),女,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文学院讲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外语教学;吴宇 (1978-),女,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文学院讲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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