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传统

2012-12-17 14:00:37金仁顺
当代作家评论 2012年1期
关键词:张生本源容器

金仁顺

文学和传统,都是很大的题目,十五分钟谈这个,有点儿像大海捞针。索性就想起什么说什么,一鳞半爪吧。

什么是传统呢?仅就小说而言,也很难定义。唐传奇宋话本明清小说,这算是一脉,但我觉得对于大多数中国当代作家而言,即使读过,也读得很泛泛,这中间,可能《红楼梦》算是个例外;和中国古典文学作品相对应的,倒是很多外国作家作品,莎士比亚、托尔斯泰、简·奥斯汀,等等,这里可以拉出一个很长的名单和更长的书单,大多数中国作家对这些作家及作品常常如数家珍。所以,我们的所谓传统,在我们的阅读发生如此大的变化的时候,很有必要重新定位,或者至少是梳理梳理。

我们是读着外国小说走上文学道路的,我们的写作,一开始就有着强烈的“移民”倾向。这种“移民”,在作家初学写作时,没有什么不好,写作伊始,大家似乎都存了一肚子话要说,急于表达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这种时候谁要是之乎者也,反倒是不合时宜的。所以,我们一路就这么写下来了,其中很多作家甚至有意识地向某些作家靠近、模仿,像海明威、博尔赫斯、马尔克斯、昆德拉,都是被模仿性极强的作家。这种模仿,就像用外国瓶子装中国酒,唯一重要的标准,是这个酒的品质。酒好,什么容器装它不重要,酒不好,才是致命伤。但时间久了,尤其是酿造的过程结束后,容器,乃至存放方法、地点、时间,也都相应地成了问题,好的容器,适合的存放方法、地点、时间,这些因素,会决定酒的寿命、品质,进而是价值、命运。所以,写作进行到了一定的时段,容器之类的问题也就相应地提上日程了。

我们的写作,面临各种各样的难题,“七○后”作家的“早衰”言论和“八○后”、“九○后”的通俗化、市场化,说到底,无非是大多数年轻作家们创作持续力不足。如今,似乎作家们越年轻,穷尽自己才华的时间就越短,很快进入重复自己,或者盲从于市场走向的窠臼。这种衰落,或者说衰弱,其本源,就是我们没有真正建构起自己的文学基础,构成这个基础的因素很多,传统,是其中之一。

我所理解的传统,不是我们回头补课,读读四书五经,四大名著那么简单,这种回溯,很重要的一项是读书,但更重要的一项,是在读书中,寻找我们的本源。就像得了某些病的人,要寻找母体,寻找造血干细胞。这些骨肉中的血脉,DNA,平时大部分时间,是被背景化、模糊化、理论化的,但它们的缺席,是很严重的一件事。

前年我重读《西厢记》,故事的整体线索,虽然是花前月下,才子佳人,历经几番波折,终于修成正果,这种套路在中国古典故事中实在是滥俗至极;但这个俗艳的故事因为附有金圣叹的点评,有些点石成金的意味,阅读的过程很愉快,很多细节熠熠生辉,读来让人齿颊留香。尤其是最后一章,张生被崔母接纳为婿,但即刻赶他出门,上京去考取功名。张生带着书童在路上行进,夜投一间小店歇宿,张生做了个梦,莺莺在梦里追赶张生,欲与其一同进京,其后又有强人来追赶莺莺,欲掳走她;张生试图保护莺莺,最后从梦中惊醒。前面是一个风月无边的故事,后面是一场惶惶然的大梦,梦里梦外,人生的长长短短,俱得以呈现。这个原本流俗的故事,因为这个“原来是一场大梦”的结尾,一下子变得厚重了,整个故事也严肃起来。甚至这个故事不再是爱情故事了,而是人生故事,是佛教故事。

对于我而言,传统就是埋藏在《西厢记》里面的这种精髓,它们一直存在着,但长期以来我们缺少诚意和耐心去捕捉和发现,这些精髓其实是我们的造血干细胞,在我们写作日益营养不良时,或许能提供给我们重塑作品生命的可能。

时间有限,就说这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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