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陈蔚文
S碰到我,问:“昨天吃羊肉了吗?”
“没。不过前几天吃了。”
“那不行,要昨天吃!昨天吃一斤抵得上平日吃十斤!”S说。她是个极有养生热情的人。为什么昨天吃一斤抵得上平日吃十斤呢?因为昨天是“立冬”。
“啊!”同伴中马上有后悔没吃的,一比十的账谁不会算,羊肉又是什么价?昨天吃到就是赚到啊。
热衷养生的S掌握了不少此类心经,我记不住,有时也参与讨论,却不实践,因其中兴味在讨论时业已完成。S的养生之道是否奏效呢?信则灵。常常,“效”不是显现在肉体上,或者说,常常是先通过精神再显现在肉体的。S的坚信就是效果,譬如她认为昨天吃羊肉有平素十倍之效,那么,昨天她吃了半斤,那就等于有五斤之效。
节气吃什么,在中国民间向来有说头。据我所知,南昌立夏要吃米粉肉,据说吃了米粉肉不会长痱子,在赣地某些地方据说还要吃米粉芋头类。至于米粉肉与长痱子间的关系,那是一种与传说近似的抽象形态,不需科学辩证。
回想了一下我昨天吃了什么,晚餐有道灵芝蒸肉饼汤(微苦)与芹菜炒肉,倒是正合专家倡导立冬后“少咸增苦”的饮食原则——冬季为肾经旺盛之时,而肾主咸,心主苦。咸味吃多,会使本来就偏亢的肾水更亢,使心阳力量减弱,应多食苦味食物,以助心阳,如芹菜、莴笋等。那么昨天的晚餐歪打正着,虽无十斤羊肉之效,也算凑合,尽管还没弄清“心阳”为何物。
节气是日子里的大事,它不仅是“指导农事的补充历法”,亦是生活历法与兴味的必要补充。二十四节气,它们的名字如诗:立春、雨水、惊蜇、春分……名称后涌动着风吹麦浪、飘飞着燕山新雪,在饱浸汗水的米麦粱菽的日常中建立起的诗性。节气吃什么,也可视作诗性的一部分,锅灶中上升的一种仪式,人生一季又在特定食物中度过了。因为有饮食的托举,人与万物一道沉浮于生长之门。这些代代相传的食馔强调与放大着一种过日子的兴味,使得那天犹如一个小庆典。本来,时代离“节气”这词已远,食物又将它携了来,在艾草、八角之类的味道里,节气像一年来一趟的远亲,因隔了一年,竟有初见般的喜悦。曾在旧文《小城之春》中写过老家兰溪的一些饮食习俗:农历四月初八食乌饭(此风俗源自目连入地狱救母),立春吃春饼(又叫荷叶饼),立秋食凉粉,端午则吃“五黄三白”(五黄为雄黄酒、黄鱼、黄鳝、黄瓜、蛋黄,三白为蒜头、茭白、白鲞)。我爱在年节或节气之时返兰溪,在金华转车时便已闻到故乡的味道。有一年立春,兰溪北门农贸市场排着老长的队等春饼——一种烫面薄饼,买回后卷上用落汤青、冬笋、豆腐干炒的三丝,特别爽口,每一口都像是对春天来临的确认。
喜欢这些饮食的民间讲究,就像年年端午一定买些艾叶插在门旁,艾叶味中,天空越来越趋近夏的明亮。这些节气像一个个喜洋洋的小坐标,指示人顺应四时地朝前走。沿着它们,你绝不会迷路。有这些讲究的地方是有传统的,它们是“根”,是每户人家凭借餐桌对日子的传承和接力,一代代、一茬茬,在节令更替里鼓舞起对生活的可持续热情。
图/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