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坂坡

奚同发

“嘎──”的一声刹车，惊得依在她肩头半睡的他一身冷汗，而后被眼前的情形惊呆：司机肩头横着一把尖刀，众劫匪清一色短刀前伸……中巴车整车遭劫！

她自然地反臂护了一下他，轻语：“没事，没事。”他是穿着戏装的盖世英雄，现实生活中却常常不辨东西南北，一只小壁虎曾惊得他彻夜无眠。因对他演的戏痴迷，她一次次跟踪演出结束后的他。有一次在老巷，他被几只老鼠所困，是她沖上去解的围。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舞台上英姿飒爽，举手投足间总是豪迈铿锵、气宇轩昂……

当劫匪押着乘客依次下车蹲在指定地点时，能感到他的颤抖。她紧握他的手。众匪围着乘客威逼恐吓，见仍无人自愿交出随身钱包，便去搜身。第一个被搜到钱包的中年男人，被劫匪刀顶额头，自然不敢真的反抗，意思了两下便丢了手。

突然一女孩紧压衣角哭道：“求你了，这是救命钱，动不得哩！”劫匪一乐：“都找个理由，我们不是白忙活了？”而后凶吼：“爽快点！”女孩全身哆嗦却没有屈从之意，与劫匪拼抢。另一匪从身后搂住她，却被她咬得惨声怪叫，骂句“狗啊”对女孩后腰即是一刀。

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孩，二十多名乘客一通惊叫。立刻，有人主动掏出钱夹。她想着破财消灾吧，刚伸手进衣袋，身边的他忽然站起颤声说：“放我们走，救人要紧！”此刻，他觉得最重要的是救那个受了伤的女孩。

匪首大笑：“你们用钱换命，还是丢了命钱也保不住？”刀指呻吟的女孩说：“瞧这下场！”

他激动地重复：“放我们走，救人要紧！”

一匪怒斥：“活得不耐烦了？蹲下！”

他抬高声量几乎在喊：“放我们走，救人要紧！”劫匪冲向他恼道：“逞能不是？”一刀把儿便将他砸倒。三个匪徒手脚并用，打得他双臂抱头无还手之力。

她扑上去，想用身体护着他，却被拖出去很远。那一刻，她很心疼，禁不住哭喊：“你为什么就不是真的赵云、项羽、杨六郎啊？”这撕心裂肺的喊声吸引了所有的目光，连打他的劫匪也住了手，愣怔地望着她不知所措……

从第一次看他演的《长坂坡》，便喜欢上单骑救主的常山赵子龙，也喜欢上他。只要他演的戏，她都喜欢，都痴迷，最后夜不能寐，辗转反侧，要千方百计成为他的身边人，为他而生，为他而活，为他而死……如今远远地望着他被打却束手无策，只任泪如雨下……

“哈哈，啊哈哈！”刹那间，他却笑声爆裂，仰面高唱：“曹操传将令，晓谕众三军，只要活子龙，不要死赵云。”同时，众人看到，他再度立于蹲着的人群中，左手颤巍巍点指众匪，右手虚握成拳，双目怒视，如电似剑，惊得身侧劫匪接连倒退。只听踱步走出人群的他唱道：“哎呀妙哇！曹贼有此令，不许暗放冷箭，得趁此机会，杀他个干干净净。”一劫匪叫声“蹲下”，早被他擒了手腕，飞起一脚，踢出去很远。

“呔，曹众将听着，哪个有胆量，只管前来。”他念白琅琅，步态轻盈，准确躲过刺来的刀锋，伸脚做绊，顺势掌劈劫匪一个狗啃地。另一匪的尖刀也被踢飞……

人们惊奇地发现，和着她悲喜交加声中伴唱《长坂坡》，那男人如神话般，似蛟龙出海，移步换形，打得众匪不得近身……待匪首喊声“闪”，众匪夺路欲逃，他却厉声断喝：“留下钱财！”

泪水长流中，她扑向雕像般指着逃匪的他：“英雄，我的英雄啊！”

他的后背捅着一把短刀，鲜血顺刀柄蜿蜒而下……

事后，人们一再认定他是藏而不露的武林高手，他却总是一句：“我不会武功，我是唱戏的。”

选自《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