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许昌
(上海财经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200433)
1999年麻省理工学院出版了藤田昌久、克鲁格曼等人的《空间经济学:城市、区域与国际贸易》,该书被视为空间经济学建立的标志。但是作为空间经济学的前身,经济地理学对空间经济问题的研究有两条不同的路径。按照斯科特的看法,哈维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打开了“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角度对地理学问题进行全新阐释的一扇窗口”,“哈维和这一领域越来越多的其他学者一起,挑战自诩为中立的新古典空间分析和区域科学”。①法国一批学者也从马克思主义的角度,揭示了资本积累塑造经济空间的规律。
“不同哲学立场将引致不同的经济学基本问题,由此将发现不同的经济机制,形成不同的经济学理论范式”。②马克思主义研究路径与西方空间经济学研究模式存在很大差异,前者是基于资本逻辑支配下的空间生产和空间创造,后者是基于“迪克西特—斯蒂格利茨模型、冰山成本、动态演化以及计算机运用”③技术的空间模型分析。然而,两者具有共同的研究领域,存在着内在关联,如何在这两条研究路径中间寻找到桥梁就成为重要的理论问题。两种逻辑的结合更能解释现实中空间经济如何布局和演化,同时为改进中国现代空间布局提供有益启示。
空间经济研究长期处于边缘化的地位,空间问题在主流经济学的理论中被忽视,而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经济理论界开始关注空间问题,其表现为两条理论路径:第一条是马克思主义地理学或政治经济学的研究,以福柯、列斐伏尔、哈维、苏贾、德波、波德里亚等为代表,将空间视为权力构造经济关系的场所,经济空间被视为博弈演化结果,而不是理性人选择的和谐结果;第二条是基于区域经济学和城市经济学的路径,以冯·杜能区位理论和阿尔弗雷德·韦伯城市经济学为基础,以马歇尔、艾萨德、迪克西特、斯蒂格利茨、克鲁格曼等为代表,将空间要素进行模型分析,并在主流经济学范式下研究空间经济规律,从而兴起了空间经济研究。
两条研究路径都将空间作为研究对象。在马克思主义空间研究方面,空间是一个被重新“发现”并解读的过程。相对于时间维度的研究,从表面看来,虽然马克思恩格斯关注“空间”少于“时间”,但马克思对空间的研究并非是一些人批评的“缺场”。马克思指出,“资本按其本性来说,力求超越一切空间界限”,④“资本一方面要力求摧毁交往即交换的一切地方限制,征服整个地球作为它的市场,另一方面,它又力求用时间去消灭空间”。⑤后来马克思主义研究者从空间上解读并复兴马克思主义空间经济学。正如哈维所言,“如果没有内在于地理扩张、空间重组和不平衡地理发展的多种可能性,资本主义很早以前就不能发挥其政治经济系统的功能了”。⑥
而西方经济学则在经济模型中忽略空间因素,将经济视为一个没有空间的“点”,艾萨德认为这是盎格鲁—撒克逊克的偏见所致,他引用马歇尔的话说,“问题的难度主要取决于地域的空间变化和所考察市场延伸的时间段;时间的影响要比空间的影响更为根本”。⑦他认为希克斯在均衡分析中把自己拘泥于没有空间维度的奇境内,运输成本和“市场”内移动的成本均假定为零。⑧而克鲁格曼等人则认为,难以解释规模递增和运输成本是没有掌握建模技术所致,如今关键技术解决,克鲁格曼相信“用这些新工具来复兴经济地理,将其作为经济学的一个重要领域的时代已经来临了”。⑨
空间经济学兴起两条研究路径的差别,主要是理论视角不同。如果说马克思主义的空间理论是研究空间创造和维系的动力机制,那么新经济地理学派的空间理论是研究空间生成的具体规律,理论依据依然是新古典理论。忽视空间会导致理论上的困难,同时在现实生活中,空间因素占据重要的位置,费尔德曼在研究硅谷能不能被复制时指出,企业生产和投资的关键考虑因素是“区位,区位,还是区位”。⑩产业是分布在空间中的,空间的选择和产生对经济具有重要的影响,空间经济兴起既有理论上的需求,同时又有现实的推动。
马克思主义学者对空间经济学的解读有其内在谱系。其一,马克思主义学者提到的空间一改笛卡尔或牛顿的空间理论,走向了能动的空间。列斐伏尔反对“空洞的空间”,揭示了空间是沿着资本主义制度发展的轨迹而被“生产”出来的,是社会经济关系的空间化表现形态。“空间作为一种产物……难道说它不是那些‘在大地上’的实践中能实现社会关系的一部分吗?”。⑪其二,哈维通过“全球化”构建了他的社会空间关系。对于资本过度积累和平均利润率下降的趋势,哈维提出了“时间—空间修复”,即“通过在别处开发新的市场,以新的生产能力和新的资源、社会和劳动可能性来进行空间转移”。⑫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变迁是资本主义城市空间变迁和资本全球化的基本动因。其三,从物理空间走向心理空间。苏贾认为“‘模糊的幻想’使空间物化,这诱发了一种仅仅看到表面物质性的短视……‘透明的幻想’去除了空间的物质性,使其成为纯粹的思维过程和表征”。⑬心理空间为符号化扩张提供了基础,华尔街的金融衍生工具就是其最好的例证。其四,现代空间开始对时间进行征服,杰姆逊从后现代角度诠释空间,他认为时间性是高度现代性的表现,而后现代性更关注空间性。“后现代主义是关于空间的,现代主义是关于时间的”。⑭在我们看来,杰姆逊的论述具有深刻的洞见:在现时代,空间甚至占据了核心位置,大都市统治着整个世界,空间价值在房地产和商业中越来越占据主导地位。其五,在征服时间的过程中,生活空间也被殖民。在消费时代,人不仅仅是生产的机器,还是消费的机器,当前所谓的竞争性消费就是将人不断地变成消费品扩张的工具。消费的社会逻辑大行天下,“我买它是因为我需要它”,“可以是社会逻辑,也可以是欲望逻辑”,“物品和需求的世界可能是某种全面歇斯底里的世界”。⑮人变成消费的机器是消费社会的特征,生活空间被各色消费品填满。
资本逻辑是空间经济生成的深层动力。资本的本质是能够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而价值是劳动时间的凝结,所以空间是凝固了的时间在资本流动过程中的展现,于是表现为资本扩张的深层动力。资本是个历史构型物,它的扩张本性塑造新的经济空间和产业结构,同时产生各种具体的社会关系。马克思对资本空间维度的研究也是贯穿其《资本论》的,从内在逻辑上看,资本积累的逻辑不仅仅要在时间维度上加速资本周转和运行,同时也要在空间上进行生产和扩张,才能实现剩余价值和资本积累,并完成扩大再生产的任务。
资本逻辑主要体现在生产与扩张的过程中,资本追求三个最大化:资本追求剩余价值的最大化,资本追求利润最大化,资本追求自身扩张最大化。⑯第一,资本追求剩余价值最大化。资本追逐剩余价值的过程本质上就是改进技术和提高资本有机构成的过程,这个过程也是实现剩余价值动态最大化的过程,也是寻求“廉价劳动力”的过程。第二,竞争压力导致剩余价值最大限度地转化为资本。迫于竞争压力,资本不仅追求剩余价值的最大化,而且尽可能多地将剩余价值转化为利润,从而形成资本积累。资本就是破坏性的发动机,其扩张破坏着原有的产业结构和社会生产方式,产生更先进的产业结构和社会生产方式,从而推动了生产力的发展。第三,资本把扩张过程最大化,讲求速度和效率,推动了资本的迅速扩张。与此同时,由于竞争会导致垄断,在某种意义上讲,寡头垄断本身也是一种均衡态趋势,在金融资本主义的当代,资本借助信贷进行杠杆式扩张,更是加速了资本的扩张速度。
资本扩张的过程产生了产业空间,主要通过分工与协作两个向度的扩张,即在产业和企业内的扩张,塑造现代性的经济生产空间。其一,从分工角度来看,企业的外部分工能够形成清晰的产权体系,进而形成产业链。产业之间的物质交换,主要靠市场。从历史形态上看,产业是社会分工的产物,是社会生产力不断发展的必然结果。比如,农业与工业的分工造成了城市对乡村的征服,“资产阶级使乡村屈服于城市的统治”。⑰从企业内部分工的角度来看,虽然这无助于形成清晰的产权模式,却构造出工序化的生产销售模式。资本扩张的过程也就是资本生产出空间的过程,将自然空间关系变成了经济空间关系。其二,从协作角度来看,协作的目的都是为了成本节约,无论是市场之间以市场作为调节方式的协作关系,还是企业内部以命令作为支配方式的协作关系,都以节约或效率为标准。当今世界已经被巨型公司主导,股份制的各种实现形式渗透到经济的各个角落,产业资本和金融资本相互结合,使资本积累加快,集中度提高。在回答“谁在支配着日本”的问题上,日本学者奥村宏指出,看不见的结构支配了战后的日本,“那种谁都可以用肉眼看到的个人资本家从大企业中消失了,作为法人的企业本身变成了资本家”,“现在资本家换成了经营者,特别是大企业的经营者在支配着日本”。⑱股份制的广泛推广造成了资本空前集中,这种高级的协作模式提高了效率。
在内部追求剩余价值的刺激和外部竞争压力的作用下,资本化主要有三条出路:第一条出路是横向的扩张,即在量上的扩张。资本的生命就在于增值,从而带动整个经济扩张,这与以简单再生产为特征的传统社会有本质的区别。因此,在“资本主义精神”的指引下,资本在全球空间内扩张也就成为历史的必然。“美洲的发现、绕过非洲的航行,给新兴的资产阶级开辟了新的活动场所”。⑲通过不断将资源和劳动力纳入资本体系,实现资本化,在全球范围内配置资源,追求利润,由此形成全球化。第二条出路是创新,利润率平均化驱使企业家创新。创新首先能够开辟新市场,其次创新之后形成的新产业往往会吸纳落后产业的各种生产要素。所谓“创新”就是“建立一种新的生产函数”,即把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关于生产要素和生产条件的“新组合”引入生产体系。⑳这样一部分资本就从旧有的产业循环体系中游离出来,在追逐高额利润的驱使下进入新兴产业,旧有的体系遭到破坏,均衡被打破,即所谓的“创造性破坏”。资本扩张第三条出路在于虚拟经济或者金融领域,即以信贷资本为扩张载体的金融市场。金融资本实际上是古老生息资本的现代形态,产业资本进一步发展必然走向金融资本主义。现代银行制度就是在反对高利贷情况下建立的。生息资本是整个信用基础,“只要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继续存在,生息资本就作为它的形式之一继续存在,并且事实上形成它的信用制度的基础”。[21]美国的崛起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金融逻辑支配的结果。
西方空间经济学并非凭空产生,其演化过程展现了一个思想谱系。空间经济学发端于德国的古典区位理论,其源头有三个:其一是杜能的关于地租和土地利用的分析,其二是韦伯的工厂最佳区位分析,其三是克里斯塔勒与勒施的中心地区理论。与贸易联系在一起的是俄林,值得注意的是,虽然马歇尔对空间有偏见,但是其还是对产业地方化给出了分析,并提出了产业集聚外部性概念。由于上述理论都是基于规模报酬不变和完全竞争假设研究区位选择问题,因此,集聚等现象无法得到解释。迪克西特—斯蒂格利茨模型的出现,为研究空间问题提供了必要的工具,藤田昌久、克鲁格曼、维纳布尔斯等人以规模报酬递增和不完全竞争为特征的新贸易理论框架建立了三大模型:中心外围模型、城市层级体系的演化模型和产业集聚与国际贸易模型,并从规模经济、运输成本和要素流动之间的相互作用推导出空间集中。新经济地理理论的出现标志着空间回归到主流经济学研究领域。Head和Mayer则归纳出新经济地理区别于其他研究经济活动地理分布的五个要素:厂商内部的规模报酬递增、不完全竞争的市场结构、贸易成本、工厂分布的内生化以及地区需求的内生化。[22]
空间经济学有八条公认的基本规律:[23]第一,基本问题是集聚力和扩散力的作用推动空间经济的创造和变化,两种力的作用统领着其他空间经济生成规律。第二,循环累积因果链是指本地市场效应和价格指数效应互为因果关系。集聚力和市场拥挤效应所产生的扩散力决定了最终经济活动的空间模式。克鲁格曼等人认为,“在这种集聚经济中,空间集中本身创造了有利的经济环境,从而支撑了进一步或持续的集中”。[24]第三,内生的非对称性。初始时对称的两个区域贸易成本的逐渐降低最终导致地区间的非对称性,演变成为“核心—边缘”的分布。经济系统的内生力量在决定空间分布模式时必须考虑空间产生的贸易成本,既包括运输成本,又包括各种制度成本。第四,突发性集聚。突发性是指当处于对称均衡且贸易自由度很小时,贸易自由度的提高不会影响产业的区位,但当贸易自由度达到某一临界点时,自由度稍微增加,即贸易成本减少,产业就会发生突发性集聚,这是量变引起质变的过程。第五,区位黏性是空间经济模型的又一个突出特征,即“路径依赖”。各种经济活动黏上了某些产业发展模式或者发展路径,想要改变这种模式往往需要很大成本或外部冲击。第六,集聚租金。集聚的经济性为,当处于“核心—边缘”结构时,可流动的要素是可以选择区位的,同时这种选择以“集聚租金”为目标。这些租金由工人的损失来度量,集聚租金是贸易自由度的凹函数。第七,人们预期的变化也会对经济活动产生不同的影响。选择原则是有效原则,即每个人都选择大多数人所选的经济模式。人们的预期将一种经济系统推向另一种经济系统,也就导致了产业向特定的区位转移。第八,“黑洞”否定前几条结论。如果消费者对工业消费品的需求很旺,该区域的规模报酬递增很突出,不管空间贸易成本如何变化,现代部门都会集中于该区域,并会像一个黑洞吸收周边区域的现代部门,一旦形成此种模式,短期内很难改变。
空间经济学的八条规律讨论的核心是资本如何克服空间障碍进行扩张的过程。资本扩张的深层动力是“成本最小化—利润最大化”,克服空间障碍的过程就是选择成本最小化的区位和改造空间结构以便实现资本顺利扩张的过程,其核心因素是运输成本、贸易成本(包括制度成本)和拥挤成本。
资本逻辑是塑造空间经济的内在逻辑,克鲁格曼等人创立的空间经济学更多描述了经济运行的具体规律。两者结合起来才更具有现实的指导意义。
表1 空间经济学研究的两条路径比较
两条研究路径的区别在于:从研究空间经济学的范式来看,马克思主要是从分工协作以节约空间成本角度研究产业集聚,而新古典派的学者主要是从外部经济以降低平均成本角度研究产业集聚。前者更关注生产如何节约成本从而增加收益,注重的是“开源”;后者从外部经济角度分析成本的节约,注重的是“节流”。“开源”和“节流”都是空间经济学研究的主题。空间经济学研究稀缺资源在空间中如何配置更有效率,其问题聚焦在如何节约空间成本,即运输成本、贸易成本和拥挤成本。对于这个问题,马克思和新空间经济学解释的范式不同,但要解决的问题是一致的。
马克思解释这个问题的逻辑起点是分工与协作,而马歇尔则用规模经济替代了这个逻辑起点,并主要研究外部经济。
马克思主要考察工场手工业内部的分工,分工内在逻辑要求产业集聚。马克思指出,“把特殊生产部门固定在一个国家的特殊地区的地域分工,由于利用各种特点的工场手工业生产的出现,获得了新的推动力”,[25]产业集聚获得了巨大成功,资本必须对外扩张,建立世界市场。在马克思看来,空间上的集聚,即使不协同工作,也会节约成本。“即使许多人只是在空间上集合在一起,并不协同劳动,这种生产资料也不同于单干的独立劳动者或小业主的分散的并且相对地说花费大的生产资料,而取得了社会劳动的条件或劳动的社会条件这种性质”。[26]也就是说,仅仅在地理上的集聚也会节省非生产费用,问题是,地理上的集中并非仅仅是无序的集聚,而是一种有序的集聚,即必须通过协作才能更为有效地节约空间成本。协作的作用表现在:“一方面,协作可以扩大劳动的空间范围,因此,某些劳动过程由于劳动对象空间上的联系就需要协作”;“另一方面,协作可以与生产规模相比相对地在空间上缩小生产领域。在劳动的作用范围扩大的同时劳动空间范围的这种缩小,会节约非生产费用,这种缩小是由劳动者的集结、不同劳动过程的靠拢和生产资料的积聚造成的”。[27]也就是说,协作有连续性、划一性、规则性和秩序性。
新古典学派的逻辑起点是规模经济,主要是通过集聚力和扩散力考察空间经济的运作规律。产业集聚是一种普遍的现象,克鲁格曼将原因归纳为三点:[28]其一,通过将一个产业一定数量的厂商集中在一个地方,产业集中形成了一个专业技术工人共享的劳动市场,这个共享市场对劳动力和厂商都有利;其二,一个产业中心可以提供该产业专用的多种类、低成本的非贸易投入品;其三,由于信息在当地流动比远距离流动更容易,一个产业中心可以产生所谓的技术外溢。马歇尔也曾做出过分析,但马歇尔范式切断了斯密以来的分工与经济增长的脉络,他更注重外部经济。杨小凯则重新利用数量模型重述了分工与经济的增长。
资本逻辑与空间经济八条规律的内在关联在于:从产业集聚的动力来看,资本逻辑驱使企业家进行区位选择。集聚力与扩散力的基本动机是追求“成本最小化—利润最大化”。因市场接近优势而产生的集聚力,从资本逻辑角度来说,资本在某地可以寻找到“廉价的劳动力”,适度的竞争压力迫使资本家将利润最大限度转化为资本,这两种逻辑的作用,资本扩张速度会大大提高。市场竞争主导的扩散力,从资本逻辑角度来说,正好与集聚力相反。资本在空间扩张过程中会产生“稀缺导致集聚,过剩导致扩散”的特征。为了实现剩余价值,除了在本地区增加商品销售外,还需要从两个层面来解决:既要尽可能消除商品销售的地理和制度障碍,降低商品价格,开拓新空间,又要在本地资本过剩的背景下,积极进行区位转移,表现为产业的扩散。
从某一空间内产业集聚的产生机制来看,循环积累效应是剩余价值转化为资本、劳动者工资转化为消费引起的。经济活动的空间分布实质是集聚力和扩散力共同作用的结果。资本和劳动向某一区域集聚会扩大市场空间和该区域的市场供给能力,资本选择接近市场规模大的区域,不仅能实现规模经济,而且还由于接近市场而节省运输成本和贸易成本,有利于资本的积累。同时,如果某一区域集中较多的企业,商品供应量增加,这就意味着该区域的价格水平相对较低,在相同的名义工资下,该区域的实际工资较高,会吸引其他区域的劳动力迁入从而扩大劳动力市场,这是一个自我强化的过程,如此,本地市场效应和价格指数效应成为互为因果关系。然而,由于拥挤成本的存在,抑制资本和劳动集聚的力量——扩散力同时存在。总之,从其内在动力来说,产业集聚是在劳动力和资本共同作用下发生的。
从对称分布的空间形态转向“核心—边缘”形态的生成机制来看,内生的非对称性和突发性集聚是资本在扩张过程中不平衡的表现。剩余价值规律和资本利润率平均化规律是从不平衡到平衡的过程,资本的利润要在产业资本、货币资本以及商品资本之间进行分割,是一种动态的平衡。其中一个关键点就是贸易自由度,从现实形态上看,就是地理障碍和制度障碍以及技术的约束。随着贸易成本的下降,初始对称分布的模式被打破,经济要素向某一区域集中。原因在于稀缺导致集中,此时协作更有效率。如果贸易成本为零,那么,任何区域的价格相同,产业布局与人口居住地无关。当处于对称均衡且贸易成本很高时,贸易成本的部分降低难以影响产业布局,但当贸易成本降低到临界值时,稍微降低贸易成本就会发生突发性集聚。产业集聚的一个重要因素是稀缺,而过剩则会迫使资本寻找新空间,但由于运输成本和制度成本的存在,资本追逐利润最大化会在某种空间方向上受到阻碍。为了打破这种阻碍,除了通过技术创新打破旧有的运输路径和制度壁垒外,资本的集中(如股份制、跨国公司)是最重要的因素。
从空间的区位选择来看,区位黏性和“黑洞”效应增加了产业在区位间转移的难度,而聚集租金是工人择业重要的考量因素,同时影响资本的区位选择,预期自我实现是评价区位选择的标准。区位黏性主要基于资本逻辑的固化。由于资本追逐剩余价值最大化、利润转化为资本的最大化以及资本扩张速度最大化,所以资本选择区位要考虑到降低劳动力成本、扩大资本积累以及提高资本增值的效率,而这些选择是一个历史过程,经济活动总是在一定制度、资源约束条件下形成的,容易形成路径依赖,或者被某种成功的逻辑锁定,除非有巨大外部冲击,这种路径依赖不会发生改变。其合理的解释是由于地理、制度、文化等障碍的存在,贸易成本较大,区位改变的收益难以满足资本扩张的逻辑。集聚租金是追求剩余价值最大化的结果。产业集聚的经济性按照新古典理论范式的解释是,当形成核心—边缘结构时,可流动的要素是以“集聚租金”为目标进行区位选择的。这些租金可以由工人从核心到边缘的损失来度量。问题是,集聚租金也是从剩余价值中分割出来的,工人从中心到边缘的成本,即通常说的通勤成本是工人必要劳动的一部分,要受到剩余价值规律的制约。
预期自我实现从本质上说是资本逻辑的自我实现。一旦资本有效达到其目标,就会继续确认其有效性,相反则使空间经济分布发生改变。当资本追逐利润并得到实现时,这种预期就会自我确认和自我强化。资本逻辑能很好地解释“黑洞”现象,而该现象在新古典模型内不好解释。在资本逻辑看来,空间重组和空间开拓一样重要,旧区域的产业结构升级同时也带动了消费升级,从而形成较强的吸引力。在原产业中心,市场经济往往比较成熟,制度文化优势明显,有利于资本逻辑的空间扩张。
空间经济学的两条研究路径既有内在关联,又有研究范式和基本逻辑等不同。马克思主义的研究路径通过资本逻辑研究空间经济生成的内在动力机制,而空间经济学更多地通过集聚力和扩散力的运动研究产业集聚、积累循环效应等空间生成和演化的形式层面规律。两者都是为了解释空间成本如何影响产业格局的形成。不同的理论视域可以解释经济空间生成过程中的不同难题,应破除单向度看待空间经济的思维模式。两种理论的融合能够为我国的区域振兴、产业结构调整以及金融产业规制提供理论支持。
*感谢匿名审稿人的建设性意见,使本文更加充实,当然文责自负。
①参阅斯科特:《经济地理学:伟大的半个世纪》,载于克拉克等主编:《牛津经济地理学手册》,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24页。
②引自鲁品越,王劲松:《经济学基本问题与当代经济学思想谱系——三大经济学范式的思想本质与相互关系》,《财经研究》,2010年第3期,第25页。
③[24]藤田昌久,克鲁格曼,维纳布尔斯:《空间经济学:城市、区域与国际贸易》,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5页、第5页。
④马克思:《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21页。
⑤马克思:《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9页。
⑥哈维:《希望的空间》,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3页。
⑦⑧参见自艾萨德:《区位与空间:关于产业区位、市场区、土地利用、贸易和城市结构的一般理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1页、第23页。
⑨[28]克鲁格曼:《地理和贸易》,张兆杰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7页、第35-36页。
注释:
⑩费尔德曼:《区位与创新:创新、溢出和集聚的新经济地理》,载于克拉克等主编:《牛津经济地理学手册》,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388页。
⑪参见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新版序言(1986)》,载于张一兵主编:《社会批判理论纪事》第1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年版,第178-179页。
⑫哈维:《新帝国主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第89页。
⑬苏贾:《后现代地理学:重申批判社会理论中的空间》,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11页。
⑭杰姆逊:《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43页。
⑮波德里亚:《消费社会》,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67—68页。
⑯此处参考了鲁品越教授的观点。
⑰⑲马克思:《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55页、第252页。
⑱奥村宏:《股份制向何处去:法人资本主义的命运》,中国计划出版社1996年版,第5-6页。
⑳熊彼特:《经济发展理论》,商务印书馆2009年版,中译本序言第3页。
[21]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687页。
[22]参见张翠,赵伟:《产业区域集聚研究:模型、方法与命题》,载于赵伟等著:《空间经济学:理论与实证新进展》,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77页。
[23]部分参阅安虎森:《空间经济学教程》,经济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4-19页。
[25][26][27]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409-410页、第377页、第381-38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