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薛林荣
“想起那个拉我一把的纤细的手,渴望一种新生活的念头开始牢牢地攥紧了我的心壁。”原来,这就是老余重续学业的精神动力。
“这些坏蛋怎么把名字改成麦槽沟了?”
中国伐木界的著名作家老余站在岸边,愤愤地嘀咕。老余即便生气的时候,声音也是温温吞吞的。
前面横着一条河,我们已经无路可走。河对岸的两根铁柱上扯着一面喷绘的牌子:甘肃省麦槽沟自然保护区。
数根粗檀支成的简易独木桥横跨两岸,下面是清澈的河水,人行其上,摇摇晃晃,就像走钢丝似的。甘肃东部小陇山林区的党川境内,到处是这样的独木桥。
30年前,青皮少年老余在密槽沟育林、伐木、怀疑人生。
老余以全公社语文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高中,但却在该村副业队关于林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美好生活前景的撺掇下,远赴党川育林伐木了,几年后才重续学业,考到了渭南师范。
伐木工人首先要育林,不育林,哪有树让你砍?老余干的工作有:育林、伐木、割竹子、装车、修路。老余的几何学得好,识图纸,会使用罗盘、水平尺、山刀、弯把锯等工具。和他打交道的除了伐木工人,还有四川的漆客,他们将漆树割得满身都是牛眼似的小洞,接上浓浓的漆汁去卖钱;河南的放蜂人,他们在幽深的峡谷里搭一顶帐篷,放蜂采蜜;湖南的蛇贩子,他们背着蛇皮袋,袋子里装着一盘一盘不停蠕动的大大小小的蛇!此外还有采山药的人、做生意的人、逃荒的人等等。
老余说,密槽沟是一个“蜜一样的名字”,怪不得老余对“麦槽沟”这个草莽的名字很生气。
老余来到密槽沟之前,托身副业队。而密槽沟这个“蜜一样的名字”设有一个比工区大一级的单位:林科所。这个名字让老余自豪和骄傲,他不停地给外面写信,甚至给平时从不联系的同学去信,以便让他们知道:俺老余现在从副业队出来了,在林科所工作!
今天,老余来到密槽沟,是想寻找他30年前住过的工棚。
我们问老余,你在密槽沟有故事没有?
老余亦真亦假地说,有,有一个相好。
正在车上打瞌睡的余夫人一听,马上警惕起来。当老余急急忙忙跨过独木桥,沿着河水向森林深处进发,寻找他30年前的工棚时,余夫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生怕老余真去找他的相好了。
30年前的密槽沟有什么?流泉飞瀑,野树杂花;人烟稀少,瞎熊出没。今天的密槽沟还没有开发,天是蓝的,水是清的,路是没有的,人是极少的,鸟是歌唱的,风是游走的。这里似乎只有两个季节:夏季和冬季。
老余在密槽沟有一段甜蜜的回忆。
那一天,修路队队长老余正面红耳赤地指责一位同事将一块石头放斜了,这时,所长把他叫去,说林科所来了实习的大学生,要老余当向导,并帮助他们采集标本和数据。
老余大喜,到工棚换了一件干净的上衣,提着弯把锯,像找人打架似的,兴冲冲地去了。
老余一路哼着歌,还采着野花,来到林科所院内。但看到那些和他年龄相仿的衣饰光鲜的大学生,他突然就卑怯了。
这是一群来自西北林业大学的学生。他们乘着大卡车,招呼老余上车。老余有点紧张,加之手里还拿着弯把锯,上车时被车沿子挡了一下,没有站稳,眼看就要掉下去。危急关头,一只纤弱的手拉了他一把。老余定睛一看,惊呆了:一个清秀的女孩子含笑站在面前。
老余说,那是天下最美的女孩。
老余此前从没碰过女孩子的手。“那手细腻、圆润、娇小,如玉如笋,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脸膛也仿佛燃烧起来,留在手心的那种纤柔细腻的感觉简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这一刹那的触动,此后就长期占据在一个少年的心间,如梦如幻,如酒如露。”(老余《密槽沟,她拉了我一把》)
今天的老余现在不会像上面这样抒情和骚情,但我们每个人都曾经和老余一样,内心都这样抒情和骚情。
这个姑娘拉了一把老余,是老余人生中的转折点。
“想起那个拉我一把的纤细的手,渴望一种新生活的念头开始牢牢地攥紧了我的心壁。”
原来,这是老余重续学业的精神动力。
人生充满了玄妙的变数。没有那一把,老余一辈子就是伐木工人,有了那一把,老余才能成为老余。没人说伐木不好,伐木工人千千万,但作家老余只有一个!
老余没有找到他30年前住过的工棚,那里早已是一片繁盛的树木。他似乎有些失望,失望中又透着忆苦思甜的幸福。
老余弹出一支烟在河边抽起来。我理解老余的复杂心情,陪他重游故地,当然要合张影。于是,两个老男人各自单手或双手叉腰,在“蜜一样的密槽沟”合了一张影,身后就是老余30年前的工棚旧址。
老余说,他原先经常在河边烤鱼吃。
图/迟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