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导语:
一切战争都会平息,但它留给母亲的却是永远的伤痛。
母亲为儿子特雷西找出一件睡衣、一双拖鞋、两本书,想了想,又找出一个魔方。魔方是儿子最喜欢的玩具,即使闭上眼睛,他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彻底打乱的魔方复原。
儿子二十二岁,非常聪明。儿子上前线,母亲知道,那里需要的不是睡衣和拖鞋,而是钢盔和子弹。不过,母亲还是希望这些东西对儿子有用。在战斗的缝隙里,儿子可以穿上睡衣和拖鞋,然后倚着战壕,读两页书或者拧几下魔方。
母亲将这些东西装进一个纸箱。母亲在纸箱上写着:亲爱的,特雷西。旁边的女儿静静地看着母亲,说:“您好像还忘记了哥哥的抱枕。”
“哦,抱枕。”母亲说,“他会需要吗?”
“当然。”女儿说,“您给他寄去睡衣、拖鞋、魔方、书籍,还可以让他睡得更舒适一些。”
听完这句话,母亲就笑了。她将纸箱重新打开,然后,去儿子的卧室取来抱枕。儿子的卧室整洁而繁杂,墙壁上贴满猫王、梦露和李小龙的照片。每天早晨,母亲都会来到儿子的卧室,她有时知道儿子不在,有时会忘记儿子已经开赴前线。她低唤着儿子的名字,叫他起床。
抱枕太大,这让她不得不换了一个更大的纸箱。她想当纸箱寄到前线时,儿子也许在吃饭,也许在睡觉,也许在站岗,也许已经冲出战壕,身边的子弹如同乱飞的蝗虫。她重新在那个纸箱上写下:亲爱的,特雷西。这时,她看到一位穿着军装的大兵走进院子。大兵站下,轻轻地摁响门铃。
女儿跑过去。母亲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她听到大兵说:“我很遗憾……”
她听到女儿说:“你们一定搞错了!”
她听到大兵说:“我们也希望如此……”
她听到女儿发出撕心裂肺的声音:“哥!”
她听到大兵说:“对不起……”
母親已经抱起那个纸箱。如果没人摁响门铃,此时的母亲,应该已经走出小院,走上大街。母亲的身体开始抖动,纸箱跌落在地,人坐在椅上。她用手捂住脸,整个人都在战栗。很久以后,母亲站起来,重新抱起那个纸箱。
她挤过她的女儿。女儿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张早已被泪水打湿的讣文。母亲扫了一眼,看到那个令她日夜牵挂的名字——特雷西。
她挤过大兵的身体。她冲他凄然一笑。她说:“谢谢你。”
“请相信,我和您一样悲伤。”大兵挺直身体。
母亲再笑笑,走出小院,走上大街。天气很晴朗,阳光很明媚,街上很热闹,城市很繁华。母亲抱着纸箱,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终于,她将纸箱重新放在桌子上,她对大兵说:“我想给前线的儿子寄一个包裹。”
大兵看着纸箱上的名字。
大兵扭过头去,跟另一个士兵悄悄耳语。大兵转过头来,对母亲说:“您确定吗?”
母亲说:“是的,我想给他寄去一件睡衣、一双拖鞋、一个魔方、两本书,还有一个抱枕…… ”
“太太,我知道这很残忍,不过,我很遗憾地告诉您,您的儿子……”
“别和我说这些。”母亲低了身子,“求你,别和我说这些。我只想给他寄一个包裹:一件睡衣、一双拖鞋、一个魔方、两本书,还有一个抱枕……”
大兵盯着母亲,母亲一头白发,一身黑衣。大兵咬了咬嘴唇,说:“好的,您可以再检查一遍您儿子的名字。他是特雷西吗?”
“特雷西。亲爱的,特雷西。”
大兵收下纸箱,在一份表格上郑重地写下:亲爱的,特雷西。大兵抬起头,立正,然后为素不相识的母亲,缓缓地行一个标准的军礼。
(选自《时代青年·哲思》2011年第6期)
赏析:
这篇小说十分短小,作者却在行文过程中多次使用重复的语言来增强感染力。如“睡衣、拖鞋、魔方、书籍”多次被诉说,一方面体现了母亲郑重的心态,另一方面也与战争的需求形成鲜明对比,反衬出战争的伤害。尤其是文中,母亲初闻噩耗时,作者连用五个“她听到”来叙述,形象地表现出母亲受到的巨大冲击。这时母亲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似乎只剩下耳朵在机械地收听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