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江永
(山东科技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山东 青岛266590)
Dunning修正了Porter的钻石模型,认为跨国公司影响东道国产业竞争力的同时,东道国的相关支持产业也影响了跨国公司的进入、产业选择和区位选择[1]。关联产业是影响FDI区位选择的因素之一,然而多数实证研究文献都把关联产业作为控制变量对待,没有进行深入的考察。最近几年有关关联产业影响外资区位选择的实证研究文献所得到的结论差别较大。
He从产业内关联和产业间关联的角度衡量产业支持对跨国公司在北京市区位选择的影响,研究表明,产业内关联的影响是正的,而产业间关联的影响是负的[2]。Du等把产业关联分为前向关联和后向关联,研究结论是前向关联和后向关联对美国跨国公司在中国的选址影响是正的[3]。Cole等认为本土企业通过竞争效应对外资进入产生负的影响[4]。国内绝大多数研究FDI区位选择的实证文献都是把各地区的第三产业绝对规模或相对规模作为衡量产业支持因素的代理变量。比如,沈坤荣和田源、冯涛等、孙江永用各地区第三产业产值在地区GDP中所占比重衡量产业支持对FDI区位选择的影响[5][6][7]。多数文献的结论是第三产业的产业支持效应有利于跨国公司在一个地区投资。然而冯涛等、黄肖琦和柴敏所得到的结论则刚好相反[6][8]。孙江永对纺织业FDI在中国区位选择的影响因素进行实证研究,也得到相反的结论[7]。刘庆林等发现产业关联和FDI关联对跨国公司的选址起到完全相反的作用[9]。得到第三产业与FDI呈负相关关系结论的实证研究文献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被解释变量都是流入中国制造业的FDI,所不同的是有些文献以制造业整体的FDI作为被解释变量,有些文献则以制造业细分行业的FDI作为被解释变量。
中国的FDI大多数集中在制造业。一个地区第三产业的发展一方面为制造业提供产业支持,另一方面通过产业结构调整可能对制造业的某些行业起到抑制作用,也就是产业替代效应。从这个角度可以解释为什么有些经验分析得到的结论是第三产业和FDI存在负相关关系。如果说制造业整体的FDI和第三产业在实证分析中呈现反向变动关系可以解释为FDI主要流向第二产业,那么制造业某一行业的FDI和第三产业之间呈现出的反向变动关系就很难从FDI流入的行业结构角度进行解释。从产业替代的角度来看,一个地区第三产业越发达,传统制造业中的某些行业受到的抑制作用可能越大,所以流入这些传统制造业的FDI与第三产业呈负相关关系。本文借鉴研究FDI技术溢出的经验分析文献的做法,从产业关联的角度寻找纺织业的上下游产业支持代理变量。在上下游产业支持因素得到控制的基础上,第三产业对纺织业FDI的区位选择则主要发挥产业替代效应。本文拟采用实证研究方法分析产业支持和产业替代对纺织业FDI区位选择的影响。之所以研究纺织业外资的区位选择,是因为纺织业是中国传统制造业中具有代表性的行业之一。通过对纺织业外资区位选择影响因素中的关联产业的考察,试图为外商在中国传统制造业投资的调整提供一种新的分析思路。
综合现有相关文献,衡量产业关联的方法主要有两种:靶心(Dartboard)模型和投入产出模型。考虑到投入产出模型能更好地反映某一特定行业与上下游部门的产业关联,本文选择用投入产出模型考察纺织业的前后向关联产业。
1.下游产业的选择。首先,根据2002年全国79×79部门(合并以后)的投入产出表,用公式βi=ifti/(ift1+…+ifti+…+ift39)分别计算纺织业的每一个下游行业从纺织业获取的中间投入在纺织业产出用于生产投入总量中所占的比重。ifti表示行业i使用来自纺织业的生产投入,i=1、…、39表示投入产出表中和纺织业有产业关联的39个工业行业。然后根据βi的大小选择和纺织业产业关联最密切的下游行业。对于纺织业而言,服装业是产业关联最密切的下游行业,所以选择服装业作为纺织业下游行业产业支持的代理变量。
2.上游产业的选择。首先,根据公式αi=ittj/(itt1+…+ittj+…+itt39)和2002年全国投入产出表计算纺织业和上游产业的关联系数。iitj表示纺织业从行业j获取的生产投入规模,j=1、…、39表示投入产出表中和纺织业有产业关联的39个工业行业。根据αi的大小发现与纺织业产业关联最密切的上游行业是化学纤维制造业。所以,选择化学纤维制造业作为纺织业上游行业产业支持的代理变量。
3.产业关联的测度。出于实证结果稳健性的考虑,对于服装业起到的下游产业支持效应(down),本文分别用服装业的企业数量、工业总产值、资产合计、固定资产净值平均余额和主营业务收入分别在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中的比重衡量。对于化学纤维制造业起到的上游产业支持效应(up),本文分别用化学纤维制造业的企业数量、工业总产值、资产合计、固定资产净值平均余额和主营业务收入分别在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中的比重衡量。上下游产业支持效应的符号预期为正。
一个地区的纺织业处于成长期还是衰退期以及成长或衰退的状况,对于该行业的国内投资和吸引外资来说非常重要。冼国明和孙江永认为纺织业自身的变动情况对行业资本形成的影响是显著的[10]。鉴于此,本文用前一个时期纺织业的增速(texti)捕捉各地区纺织业的产业调整对吸引外资的影响。出于实证结果稳健性的考虑,分别用纺织业企业数量、工业总产值、资产合计、固定资产净值平均余额和主营业务收入等五个方面的增速进行衡量,该变量符号预期为正。
本文参照大多数文献的做法,用第三产业产值在地区GDP中的比重(thir)衡量第三产业的发展状况对纺织业FDI区位选择的影响。孙江永的研究结论证实了第三产业的发展对单个制造业行业FDI的进入可能产生正反两方面的影响[7]。由于本文通过上游的化学纤维制造业和下游的服装业分别控制了上下游的产业支持效应,所以第三产业的产值比重用以捕捉产业替代效应对外资的影响,这一变量的符号预期为负。
考虑到外资区位选择影响因素的复杂性,需要准确选择控制变量。控制变量的选择、指标构建及符号预期如表1所示。
表1 控制变量及符号预期
外资流量能较好地反映外商投资活动在不同年份、不同地区的变动情况,所以用各地区纺织业外商直接投资流量的实际值作为被解释变量。考虑到不同来源地外资区位选择的影响因素可能存在差异,把纺织业外资分为来自港澳台的投资和来自港澳台以外其他地区的外资两种情形进行研究。
选取2001~2009年中国省际层面的纺织业面板数据进行实证研究。FDI数据来源于《中国工业经济统计年鉴》(2002~2010年)。名义值换算成实际值时采用固定资产投资价格指数平减,该价格指数来源于《中国统计摘要2005》和《中国统计摘要2010》。计算纺织业工业总产值增速时,名义值换算成实际值时用到的价格指数是工业品出厂价格指数。各地区第三产业产值、人均名义工资、省会城市的土地交易价格指数等数据均来源于《中国统计年鉴》(2002~2010年)。计算人均实际工资时用到工资指数,各地区2001~2009年的工资指数来源于《中国区域经济统计年鉴2010》。地区市场规模的计算公式为:城镇居民家庭平均每人衣着支出×非农业人口数量+农村居民家庭平均每人衣着支出×农业人口数量,计算得到的各地区市场规模是以名义值衡量的。用消费价格指数将市场规模名义值换算成实际值。用每万平方公里面积通车的高速公路里程数衡量基础设施水平,各地区的区域面积和高速公路通车里程数(公里)数据来自《中国统计年鉴》(2002~2010年)。
对经验数据的回归方法选择面板数据的广义矩估计,所用软件是Eviews 6.0。为了确保不存在虚假回归问题,本文进一步对广义矩估计得到的残差进行Levin-Lin-Chu(LLC)、Fisher-ADF(ADF)、Fisher-PP(PP)单位根检验。本文分别对来自港澳台的投资和其他来源地的FDI进行回归分析,以考察产业关联和产业替代因素对不同来源地FDI区位选择的影响。
表2列出了对港澳台投资的回归结果。不论是用服装业企业数量比重、产值比重、资产比重、固定资产净值平均余额比重,还是用营业收入比重衡量的下游产业支持因素对纺织业FDI流量的回归系数均为正,并且都在1%的水平上通过了显著性检验。这说明,用不同指标衡量下游产业支持因素的回归结果是稳健的。服装业作为纺织业产业关联最密切的下游行业对来自港澳台的投资影响显著。服装业越发达的地区对纺织业的生产投入需求量越大,下游的生产者需求促进了纺织业FDI的流入。
表2 对港澳台投资的回归结果
用化学纤维制造业企业数量、资产合计占规模以上工业企业比重衡量的上游产业支持因素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而用化学纤维制造业工业产值、固定资产净值平均余额、营业收入占规模以上工业企业比重衡量的上游产业支持因素在5%的水平上通过了显著性检验,并且这三个变量的符号是负的。其原因可能是,来自港澳台的纺织业投资主要从事加工贸易,不论是来料加工还是进料加工的生产投入在很大程度上都依赖进口,纺织业外资企业与中国当地的化学纤维制造业企业的产业关联程度较低。化学纤维制造业没有通过产业支持效应促进港澳台投资的进入。
回归结果显示,各地区纺织业滞后一期的产值、资产合计、固定资产净值平均余额和营业收入的增速对港澳台投资的影响不显著。但是企业数量变动对港澳台投资的影响显著,并且两者的变动方向相同。造成回归结果差异的原因可能是,各地区产业政策调整对纺织业的影响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对新建企业(外资企业和内资企业)数量的限制,另一方面是对外资进入的限制。不利于纺织业发展的产业政策一方面限制了新建企业数量,另一方面限制了港澳台投资的进入,但是对在位企业的产值、资产和销售收入等方面变动的影响不大。因此,纺织业企业数量增长率和来自港澳台的投资表现出相同的变动趋势。
模型1.1~1.5中第三产业产值占地区GDP的比重都在1%的水平上通过了显著性检验,并且系数符号都是负的。与大多数经验分析的结论不同,单就纺织业而言,第三产业发展与港澳台投资表现出反向变动关系。因为本文控制了纺织业的上下游产业支持因素和纺织业自身调整因素的影响,所以第三产业变量负的估计参数主要说明一些地区在产业政策调整方面对发展第三产业的侧重限制了纺织业外资的流入。从经验分析的角度来看,如果不准确控制纺织业的产业支持因素,很容易把上下游的产业支持“划归”到第三产业上,从而得到完全相反的结论。
劳动力成本因素对港澳台投资的影响是正的,并且都在1%的水平上通过了显著性检验。这与预期相反。这可以解释为,实际工资水平除了反映劳动力的使用成本,还包含劳动力生产效率信息,较高的实际工资也意味着较高的人力资本。市场需求因素都在1%的水平上通过了显著性检验,符号是正的。基础设施变量分别在不同显著性水平上通过了检验,符号是负的。这可能是因为中国纺织业FDI由东部地区一些基础设施较完善的省份向中西部地区转移。国有企业产值比重这一变量的参数估计值符号是负的,并且都在1%的水平上通过了显著性检验,这与大多数文献的结论一致。国有企业产值比重越高的地区市场化程度越低,这意味着资源配置方式和市场环境的规范化程度越低。较低的市场化进程对吸引纺织业FDI来说是不利因素。外资企业数量比重的参数估计值符号是正的。一个地区的外资企业越多,对跨国公司而言说明这个地区的市场环境越有利于潜在的外国投资者进入。外资企业数量的多寡通过示范效应传达的不可编码信息会对FDI的区位选择产生重要影响。
表3列出了对其他来源地FDI的回归结果。回归结果显示,下游服装业对其他来源地FDI的影响与对港澳台投资的影响相同。用企业数量比重衡量的上游产业支持因素对其他来源地FDI的影响与对港澳台投资的影响差别很大。这一变量在1%的水平上通过了显著性检验,符号是正的。从其他角度衡量的上游产业支持因素的回归结果与对港澳台投资的回归结果基本一致,系数为负。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其他来源地的外资企业更倾向于选择化学纤维制造业竞争程度较高的地区。其他来源地的外资企业比港澳台投资的企业有更高的产业关联度,选择上游供应商数量较多的地区可以有效避免供应商垄断给当地采购带来的不良影响。第三产业变量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其他来源地FDI的区位选择没有受到地区产业政策调整的影响。这也恰恰说明了港澳台投资比其他来源地FDI有更强的加工贸易倾向,劳动力密集度更高,与当地企业的产业关联度更低,所以更容易受当地产业政策调整的影响。
表3 对港澳台以外其他来源地外资的回归结果
相比较港澳台投资,其他来源地FDI受劳动力实际工资水平的影响更小,受土地交易价格的影响更大。土地交易价格对其他来源地FDI的影响是正的,与预期相反。土地交易价格越高的地区城市化水平也越高,其他来源地FDI更倾向于选择城市化水平较高的地区。这一点在城市化变量参数估计值符号和显著性方面得到很好的印证。城市化变量都在1%的水平上通过了显著性检验,并且符号是正的。一个地区城市化水平越高越有利于吸引其他来源地的FDI。
大多数考察FDI区位选择影响因素的文献都是将第三产业衡量的产业支持因素作为控制变量进行处理,所得到的结论是第三产业通过产业支持效应促进了FDI的进入。考虑到第三产业和传统制造业之间可能存在产业替代关系,本文通过设定纺织业的产业支持代理变量,把产业支持因素从第三产业中剔除,详细考察上下游产业起到的产业支持效应和第三产业起到的产业替代效应对纺织业不同来源地FDI区位选择的影响。
通过对2001~2009年31个地区面板数据的经验分析,本文发现,作为和纺织业产业关联最密切的下游产业,服装业通过产业支持效应对港澳台投资和其他来源地FDI都产生了显著正向影响。这种产业支持主要体现为下游的生产者需求。作为和纺织业产业关联最密切的上游行业,化学纤维制造业对纺织业FDI进入的影响不稳健。第三产业通过产业替代效应对港澳台投资产生负向影响,对其他来源地FDI的影响不显著。港澳台投资更容易受地区市场化进程和外资企业聚集效应的影响,其他来源地FDI更容易受地区城市化水平和地理位置的影响。
相比传统的制造业,第三产业具有低能耗、低投入、低排放、低污染的特点,同时又是劳动密集型和高附加值的行业,因此中国东部沿海地区的产业政策调整往往把第三产业作为区域经济发展的重点。这种侧重发展第三产业的政策导向,会导致作为传统制造业的纺织业向中西部地区转移,从而对纺织业外资的进入也起到一定的抑制作用。从实证研究的角度来看,影响制造业整体外资区位选择的产业支持因素并不意味着对制造业所有细分行业都会产生相同的产业支持效应,要得到更为细致和准确的结论,就需要结合具体行业的特征进行差别研究。在研究细分行业外资区位选择的影响因素时,如果不准确设定产业支持因素和产业替代因素的代理变量来有效分解和控制产业支持效应和产业替代效应,就很有可能得到错误的研究结论。从政策制定的角度来看,鼓励第三产业发展的同时也抑制了某些制造业行业的发展和外商向这些制造业的投资。上下游关联产业的产业支持效应是吸引外资进入的主要因素之一,如果鼓励外商投资于某些行业,就要首先保证这些行业的上下游关联产业得到充分的发展。除此之外,不同来源地的外资企业和上下游产业的当地企业之间的产业关联也存在差异,通过关联产业的产业支持效应吸引外资的效果会因外资来源地的不同而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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