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人
你越是读了她的《蓝布镇》、《未来的邻居》和《寒潭山庄》系列,就越觉得这个女子很不一般,她仿佛一个永远的现实主义者,却又站在现实的低处,安静地歌唱。
有一次她说,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性格缺陷太多,因此她不愿并拒绝与人们一起生活,因为,她说“越往明处走,越不知道歇脚的地方”,这种困惑应该是现实生活中很多人都有过的困惑,但她又一刻不停地在现实中走着,在现实中写着她的安静、迷茫、黑暗,甚至是盲目。
这就是青蓖。
“岩石仿若那些心硬的人。/世间没有不被击穿的硬物”(《道法自然》);
“他扛着铁锹和锄头,敲她的窗户,/玻璃是新装的,家具弥散着树林的气息,/他们用去六个月打造,/现在他有木匠刨花的双手,/他挺直腰板,看她素面朝天走出门,脚步轻快/蓝花布裙露出小腿。/他们给院子平地,/累了便停下来,大地贴近内心的安静。/他们不会忘记尘世和爱”(《未来的邻居》之一);
“太多的绿,都被喷出的气染成黑白,/走向中年究竟是艰难的路。/把马灯拨得再亮些”(《穿过山谷我们不敢呼吸》)。
这就是青蓖的诗。
对于女人,勉强可称作理智的东西几乎没有,这就是女人为什么在其一生中始终保留着孩子般稚气的原因。但是,青蓖的诗,和她的诗所说出的智慧,却让我对女人有了重新认识,也让我对朱里奥·兰第对知识的态度有了重新认识。朱里奥·兰第在《无知的演说》中指出,“毫无疑问,所有这些知识和有价值的智慧只不过是一种麻烦、一种不安、一种头痛、一种身心的丢失,而且几乎是一种不幸凡人的可怕的瘟疫。而与此相反,无知是一种健康的东西,无知是一种头脑永恒的休息和温柔的宁静;而且无知不仅确实是对身体和心灵的保养,而且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一种巨大的幸福。”这种认识与中国古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如出一辙,只不过朱里奥·兰第指的是天下众生。
这虽是一种谬论,但知识确实给人类带来了痛苦。这种痛苦,就这样隐在青蓖的诗歌中。
在叔本华看来,每一个人只把自己的视野范围看作是世界范围,这是理智的一个错误。而青蓖认为,一个人应该把自己的视野范围看作是世界范围,因为世界范围就是一个人所看见的范围。因为,她的诗歌除了从相反的方面印证了朱里奥·兰第的观点,还表明了什么样的语言能表达与哲学的决裂。
她的诗以细节的粗砺打动人:“薄雾中,卖鱼女人披着头巾,在院外/偏过头张望。很快带走鱼腥味。/傍晚她沾染更多气味,返回松林路,仿佛又回到一条/往下盘桓的阶梯,越走越低,即将隐蔽。/院内刨木方的木匠,从一天的活计中浮现,/提着斧头,虚掩房门,/他朝鸟禽归巢的深处走。/一路是低矮的蕨类,生长在乔木下,/不知名的生灵住满林间”(《木匠》);
她的诗从内心出发,关注生命而带有一种低低的悲鸣:“我视线模糊,看见他转身,带走一些东西,/也许是昨天没有喝完的麦片。/你要走吗?/不,是你叫我走的。房间里都是空落落的声音。/一会儿,他是谁我也忘了。/那个坐在阶梯上的女孩,背后的芭蕉林/只剩几株细小地生长,/仿佛长得太快,只能尽早枯萎。/我感到难过,这些改变,消逝,永不相见,/都是不可避免的尘世的样子。/竖立的铁艺路灯,庙宇灰蓝色的瓦片,石阶梯上的杂草,/当我坐下来,散开蓝花布长裙,/并不知道它们是追忆部分。/往后他在那,再不用陪我向上走到/云朵和光中去”(《他再不用陪我走向云朵》);她的诗对那些紧皱的眉头、温和的面孔,精心掩盖起无知,既怯弱又虚荣,既害人又丧天良的人,未节省她的抨击:“我不和人说话,我冷,不要甲壳虫的/红斑点绒外套,/你留在你的办公室,耍官腔,给身份不明的好心人/致感谢词和肉麻调笑,你的高级茶叶我泡了/你的私人信函原封不动,讲话稿打印整齐/你的白袜子有点脏,但我不说/不说脚抬得过高,脚会酸痛,脚会逃跑/我没有小腿了,没有嘴巴,没有身份/跟在你身后,挑拣剩下的路走”(《甲壳虫助理》)等等。
所有这些经历都发生在青蓖虚拟的蓝布镇、寒潭山庄或是与未来的邻居之间,让人痛苦、让人失望。在这里,青蓖有了发现真理的眼睛,因此,在这里她才能够准确而明亮地看见事物,尤其是在这些事物的真理被掩盖、被诅咒和被迫害时,她努力冲破惊涛骇浪,看清在混浊、低深和上涨的突破口中涌起的巨大阻力,然后用自己的脑袋去说话,去说出一个人的两个方面,即人的和兽性的,去说出一切美好的事物成熟的缓慢性,去说出诸世界的无限性和在上或下都不会停止的那条生命之路。
然而青蓖仍然在她的诗歌中说出了这样一种心情,她说面对这个世界,她常常无能为力。一个人就是一个无限的宇宙,但它被一个又一个宇宙互相间不断作用的过程连接着,因此它具有无限的复杂性。而对这样一个世界,每个人都一样,无奈又焦灼。但是人们有了憧憬、有了诗歌的光芒,就会看得到希望,正如但丁所说:“你看星星和天空,看月亮/你看其他游走的星球/但在这些星星显现出来之前,/朝向你的这一边,你最好旋转/以新的肌肤寻找世界:/因为那天意要维持人类/的生存,他要维持/这个痛苦来换取你最大的好处。/为此你最好把所有的都脱去。”只要满足而幸福地生活。
用青蓖的一句诗打住:“空地将被植物覆盖,/两座屋子团团葱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