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胡华强
父亲把一身疲惫与锄头一同挂在墙缝上。叶子烟的火星洞穿了土屋的黑。
母亲将山一样高的红苕藤从背上卸下,在墙角跌落一声沉闷的重。
秋蚊子在朦胧中四面出击。花狗坐在门口一脸无聊,对那些走过面前的瞎子鸡视而不见。
猪仔们,早已开始在圈里扑腾,尖锥锥地叫喊。
我坐在木门槛上,被寂寞笼罩。
一只蟋蟀在檐边的石缝中牵出了尖细悠长的声线,如勒在我神经上的钢丝。
我呻吟般叫了一声母亲。
黑暗里,母亲没有理我。突然,一点亮光亲吻了墙板上那枚灯芯。
温暖的煤油灯摇曳着光影,拉出两粒鲜红的灯花如鹿角一般。
我过去,傻傻地要拨掉它。别,出灯花有喜事。母亲说。
说这话时,母亲已在昏暗中挥刀砍着猪食。
我一直不懂,母亲在盼着什么喜事。
暴雨将至的时候,我独自呆坐在斗室的窗前,胸中满怀着成年人的心事。
那棵体态雍容的黄桷树,一副老成持重之态,颔首静默;而那一排白杨,却在高空的风中哗啦啦地拍手,咋呼呼地喧闹。
远处空地上腾起了尘土,挟裹着枯叶开始旋转,旋转……一只灰狗从尘土的旋涡中绝尘而去。
我开始头晕!
树林外。汽车飞驰,若无其事;路人飞奔,漫无目的。
这时,我好想看清那更远处的河岸,想知道那河面是否激起了波纹;我想知道河的对岸,那座竹林掩映的农家小院,那个弱弱的女子——此时是否正从碧绿的菜地里直起身来,匆匆地回家去。
一只画眉鸟,从窗外疾驰而过,掠过一声惊鸣!
在城市之外,在平原的尽头,一列不高的葱茏的山岭,一条清粼粼的小河静静地流淌。
在小河与山麓之间,是我的牧场。
一座木屋绿竹掩映,河水从窗前淌过,烟囱里袅袅炊烟在乡风中翩翩起舞。
我有一驾马车,还有一匹跟了我一辈子的老马。
一条忠实的土狗披着开始脱落的卷毛,总在我的脚边摇着尾巴。
野鸽子和斑鸠,在收割后的麦田里优雅地散步。布谷鸟躲在屋后竹林里不知疲倦地唱着“包谷——包谷——”。
白鹭,立在河边汲水的石阶上,望着夕阳慢慢西下。
我在我的农场里随意转悠,亲切地看着我那些幸福的牛羊。抚着已经有些衰朽的栅栏,静听蟋蟀们轻盈地歌唱。
当寂寞的雾霭开始从河面上升起的时候,便有一个访者的身影从长满苜蓿的河边土路上向我走来……
我梦中的农场,我发誓要和我的马、我的狗、我的那些木栅栏一同老去!
夜色悄悄隐去。白 开始在白杨树茂密的枝叶间清脆地啼鸣。
一缕阳光穿过香樟林,一丝银线穿透一枚清露,在轻轻的晨风中颤颤地发出回响。
霞光弥漫,嗖嗖地穿透刺槐林的幔帐。千万缕银丝织成壮丽的纤维幕墙。
草叶上悬着一滴清露,凝着隐隐的惆怅。
蚂蚁匆匆地上班了。天牛在桑枝上蠕蠕爬行,活动着那把老骨头。蝴蝶翩翩,在晨光中晾晒衣裳。
一滴清露,悬于草叶之上,开始瞬间凝聚万道霞光,成为一轮绚丽无比的太阳。
颤动着,荡漾着,旋转出梦幻七彩,在那片草地上,开始放声歌唱。
在已经沉淀下来的夜的深处,突然听到有人在大声地呼喊。
那声音仿佛一枚枚夜空中的焰火,骤然而起,扩散,然后又无奈地寂灭,隐入夜的深渊。
那呼喊一遍遍地反复着,分明浸透了焦急的雨水。仿佛站在山丘之上,亦仿佛踯躅于深涧之中,有时又仿佛是在柏条河畔的泥土小路上急速奔跑。
在这黑夜的深处——
所有的声音寂灭时,所有的耳朵都竖起了;所有的光明隐藏时,所有的眼睛都瞪大了。
是谁在呼喊?在呼喊谁?
你可不要在静夜里喊出真话,也不要叫出你亲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