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元对立”是人类基本的思维形式,正是“二元”概念的产生,人类才有效地分清了天与地,人与我,男与女,人类的文明才渐次展开,并且在这种活动中我们看到文化对自然的最初的独特的介入。[1]从古希腊哲学到以结构主义为代表的西方近代哲学,“二元对立”的思维一直贯穿于人类源远流长的文化长河中。 《最后的武士》作为一部由西方好莱坞拍摄的呈现东方文化的影片,其叙述角度呈现了许多经典的“二元对立”模式:以“现代/传统”的对立作为总的统摄,辅以“东方/西方”、“男/女”、“封建君权/民主自由”、“野心/博爱”等概念作进一步渲染,在众多对立元素产生的张力中,忠诚、隐忍的日本武士道世界得到了更好地展现。然而,这部由西方导演执导,浸透着好莱坞式价值观的影片,其所褒扬的武士道精神只是西方人眼里的武士道精神;所展现的东方世界也是西方人眼里的东方世界。这部试图全面、深刻展现东方文化的电影,实质上是西方话语霸权下对东方世界的想象,充斥着西方的价值判断。正如萨义德在《东方主义》一书中所说,“这个东方‘神话’实质上是西方控制东方所设置的政治意象。”[2]本文将从影片中呈现的二元对立的文化元素出发,发掘其中隐含的西方话语霸权。
男主角胜本将军生活在一个每年会被冰雪封路的美丽小山村,村庄与世无争,有着陶渊明笔下“桃花源”的影子,那里的人虽然不至于“不知魏晋”,但是也保持着自己的信仰和坚守。他们不为现代的气息所浸染,穿着和服,自给自足,随身带着引以为豪的武士刀,原始而静谧。而此时的东京,则是现代派头十足,资本主义蓬勃发展,明治政府实行新政,颁布了“废刀令”以及不准蓄发等政策,人们换上了西洋的服饰,军队换上了洋枪火炮,还请了奥根这样的西洋军人来训练以实现其现代化,企图剿灭武士阶级。几乎每个国家都会经历传统转向现代的阵痛,传统与现代的二元对立表面上是政治的对垒,但深层次上则是异类文化对传统文化的围剿。
《最后的武士》重复的也是这种“传统反对现代”的故事母题,这是当下电影圈里流行的、具有所谓“文化正义感”的意识形态套路。拿前段时间大热的影片《阿凡达》与之对比,就不难发现这两者中的共通点。这两部电影都是以反思现代性为目的,怀着对前现代原始文明尊崇膜拜的情节,试图以反对现代化机械的战争,来向前现代的心灵与宗教致敬。在此类型电影的思维中,现代是物质的、机械的、高科技的,而前现代是心灵的、宗教的、非机械的,以这种二元对立的视点为观照,《阿凡达》中潘多拉星球上的人是原始的,《最后的武士》中的日本武士集团也是原始的,相对于现代邪恶的、金属质感的、冷漠的、无情的、贪婪的面孔,原始唤回了现代人温情的、田园牧歌式的、梦幻的、浪漫的、诗意的、人性的记忆。对原始文明的正义性定位其实无法掩饰电影导演作为“垂怜者”在操控这种意识形态叙述时的现代优越感。在这两部电影中,我们都可以发现相同的“拯救”套路,从《阿凡达》中的美国大兵杰克,到《最后的武士》中的美国军士奥根,他们两个都是被原始文明感化然后转身一跃成为原始文明的“领袖”人物,甚至是决定原始世界存亡的“上帝之手”。原始人和原始文明的拯救并不是依靠自己的力量,而是必须经过来自现代集团的、并且通过融入获得文化基因杂交优势的“领袖”的介入。也就是说,这个传统与现代的博弈中,肯定会出现一个仰慕前现代的心灵追问者,闯入前现代的生活聚落中,然后施舍以怜悯和援助,成为前现代的救世主,最后率领前现代的人反抗现代。
当东方“灰姑娘”除去古代迷人光辉走进现代,就被西方赋予“失落、空虚、愚昧”的色彩,西方之所以乐于充当“拯救者”的角色,实质上是对他们缺乏深厚历史底蕴自卑心理的弥补。东方的自信是不言而喻的,而西方的自信则需要支配东方世界来建立,这两部电影正是异曲同工的展示了东西方世界从近代开始一直延续到现代的不平衡关系。反观我国的近代史,有历史学家认为,正是《马可波罗行纪》中对东方“满地黄金”的描述,激起了西方列强的贪欲,“欣赏——占有欲——野心——征服”,这是近代西方对东方的习惯的思维模式,西方的所谓“拯救”实质上都附带着西方文化霸权的凌辱惯性。
《最后的武士》中的男主角胜本,是一个把尊严看得比生命还重的典型武士,但当他见到年少的明治天皇却诚惶诚恐在跪倒在他面前。美国作为一个没有经历封建社会就跑步进入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国家,自然对统治东方世界上千年的封建君主专制抱着不解与窥视的心态。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日本天皇可以随意叫武士结束自己的性命,而武士却把它看作荣幸欣然而往;他们想不通为什么屈原受谗就投汨罗江而死,因为这与《独立宣言》上面倡导的民主、自由精神是背道而驰的,西方思维习惯了所谓的“民主”、“人权”,认为他们的制度代表着人类前进的方向。因此,他们不可能明白君臣之义在东方的土壤中是有着根深蒂固的文化内因的,它经过几千年的演化,已经成为东方民众中的思维惯性。正如《菊与刀》里描述的那样,天皇在日本人心中已经不是个人的象征,它是日本国家的象征、日本精神的象征,所以日本人会讽刺政府,但是却十分尊重、爱戴天皇。所以,美国在二战后管理日本时保留了天皇制实在是明智的行为,这一举动使得日本人瞬间从战败的屈辱中振作起来,甚至一夜间从“反美”变为“亲美”。[3]在传统文化与意识形态上的对立,激起了西方世界对东方世界的好奇和征服欲。因此,影片中的美国政府通过售卖军火试图控制日本的明治政权,实质上是西方政治意识形态的渗透。
在影片中,美国把传统的日本美化为等待西方教化的处女地,而现代化后的日本又因为破坏了西方对东方“田园牧歌式”的想象而被丑化。虽然这部电影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殖民时代西方关于东方的刻板印象,但西方/东方、强者/弱者的传统二元对立仍然存在,西方对破除这种刻板印象所努力的尝试,仍然是带着西方式优越的俯视姿态,是文化霸权主义的表现:“某些人总是想把他们价值标准、他们对于人生和世界的观念强加于他人、全球,形成单边统治……破坏了文化生态,结果是使多种文化灭亡。”[4]
因此,东方想要建立自己话语权还是任重而道远,正如海德格尔所说,人类需要“诗意地栖居”,进行平等地对话。巴特穆尔在《后殖民理论》也中指出:“民族主义式地对抗西方文化霸权是不对的,他更倾向于一种交流对话和多元共生的文化观。”[5]西方对东方的田园式想象遭遇现实后总会破灭,为了世界的多元文化的发展,我们需要不同的文化进行制衡,不同的文化之间需要沟通对话,互相包容,互相借鉴,互相吸收,创造一个多元文化共生共存的平台。
[1][英]特伦斯·霍克斯.结构主义和符号学[M].瞿铁鹏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15—16
[2]爱德华·赛义德.东方主义.后殖民主义与新历史主义文论页[M].山东大学出版社,1999: 42—45
[3][美]鲁思·本尼迪克特.菊与刀[M].吕万和译.商务印书馆,1990
[4]乐黛云.多元文化与比较文学的发展[J].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2002(4)
[5][英]巴特·穆尔·吉尔伯特.后殖民理论[M],陈仲丹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