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布鲁姆(Williams bloom)对近年来身份研究成果做了简要概括之后指出:“身份确认对任何个人来说,都是个人内在的,无意识的行为要求。个人努力设法确认身份以获得心理安全感,也努力设法维持,保护和巩固身份以维护和加强这种心理安全感,后者对于个性稳定与心灵健康来说,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1](P332)在美国,身份是少数族裔极为关注的一个话题。身份意味着要确定或是了解我是谁,我如何看身边其他人,我归属于何处等本质问题。
社会环境的变化直接导致了华裔身份的变化。第一代到美国的华人凭借着身后祖国悠久的文明和历史,使他们有种文化优越感,面对着周围环境中的冷漠,敌对,歧视,他们身在异乡,却能坦然面对。中国优秀的文化成为他们的精神慰藉。所以第一代华人和中国文化依然保持高度认同。第二代华人到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人口数量已经增加到50%。他们开始试图融入当地的文化圈子。这时的他们长在美国,接受美国的教育,有着美式的思维,却得不到平等的对待。他们的肤色成为进入主流文化不可逾越的障碍。后来,随着五十年代排华法案的取消,美国对华人的态度发生转变,华人对于自己的认识也开始发生变化,他们积极寻自身文化的优秀之处,试图以正面的形象赢得主流文化的关注。六十年代,美国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民权运动,意识形态开始多元化,少数族裔的地位有了很大的改善。他们的声音开始出现在主流社会。此后的第三代,第四代华人根据自己所处的社会环境,从中国文化中发掘出更具有代表性的文化视角来代表他们自己,现了民族化和全球化的文化发展特点。
社会和政治环境的变化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华裔族裔身份的变化。历史背景,社会环境,经济形势等外部因素都会影响华裔身份的形成和定位。然而,在华裔身份的研究过程中,过分关注了外部因素对于自我身份构建所起的作用,而忽略了人的自我本质(如理性,灵魂或者意识等)在身份构建中起的积极作用。那么,个人心理动因在自我身份构建过程中有没有影响呢?这些方面都有待我们去深入思考。
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运用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的语言学理论,就与人的主体问题有关的方面,尤其是无意识和语言的关系问题,对弗洛伊德主义进行了改造和重新阐释,实现了对传统精神分析学的一次语言革命。值得注意的是,在身份问题上拉康与其他后结构主义者所持的观点不尽相同,因为他没有忽略个人身份形成过程中的心理动因。弗洛伊德认为,主导人的思想和行为的是非理性的无意识,无意识的作用范围极广,从一个人的梦境,言语,表情到国家的文化,宗教等等,主体不再是独立自主的理性主体,而是徘徊在本我和超我之间,由本能驱动,受到伦理限制的无意识主体。弗洛伊德的理论虽然指出了人类身份形成和发展过程中的心理动因,但存在唯性论和生理决定论的致命缺陷。拉康吸收了索绪尔的语言学理论,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的基础上,重新解释了个人身份形成过程中的心理动因。拉康的主体依旧是无意识的主体。由于吸收了索绪尔结构主义的语言学的理论,拉康认为无意识具有语言的结构,以隐喻和换喻的方式间接表达着自己。因此我们可以通过分析无意识的语言结构来分析人类言语行为的深层次心理因素。这样就为主体身份构建的深层心理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认识点。
第一,根据拉康的理论,身份具有虚假性和分裂性。拉康对潜意识进行了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层次分析。他认为,主体的潜意识不单是弗洛伊德从梦境,玩笑和症状中发现的活动规律,它可以用语言学中的隐喻和换喻来替代。隐喻与语言符号的共时性关联相似,通过符号或者词语之间的类似关系进行语言转换;换喻则与语言符号的历时性关联相似,它根据的是语言符号之间大的接近和邻近关系。在心理学意义上,能指间的运动就以此为规则。当主体进入了象征界,通过语言来表达和确认自己的身份时,能指(在语言中即所指链)压制了所指,带来了言语的不确定性。主体无法精确地从一个所指指向一个目标能指,只能以隐喻和换喻的方式间接表达自己,从根本上导致了与本真的相悖,而且渐行渐远。主体由于语言而异化,无法再保持自身的统一性,主体的身份表现出虚假性和分裂性。拉康认为“学习语言就是暴力、隐抑和异化的开端”,而语言是“主体被控制、被束缚的那种象征形式”。[2](P72)
第二,身份具有自欺性。理解这一点我们需要回顾一下拉康著名的镜像理论。拉康在 1949年苏黎世第16届国际精神分析学会上的著名论文《助于“我”的功能形成的镜子阶段——精神分析经验所揭示的一个阶段》提出了镜像理论。他认为,人们在镜像阶段所形成的认知过程,将会是人们所有派生认同的根源。[3](P4)刚出生的婴儿处于像动物一样的混沌状态,还不能将自己和外界的其他对象区分开来。这时的婴儿不具有主体性。大概6个月后,婴儿开始进入镜像阶段,能够模糊建立起自我初步概念,感知到自身的存在,从其完整的像中攫取一定的快感。婴儿此时从最初的实在界进入到想象界。但是这时镜像中的自我是虚构的,给予婴儿能动性和完整性的期望。婴儿开始确认自己身体与镜中自我的同一性,对镜像产生了自恋式的认同,逐渐形成自我的概念。因此,自我是人们在想象界中所自居的身份,具有自欺性。
第三,身份具有不可靠性。当婴儿习得语言,他就进入了由差异性构成的符号秩序体系,即象征界,这时主体才开始形成和确立。主体认识到个体的差异性,遵从文化的象征秩序,成长为具有独立性的主体。因此,主体产生于象征界,拉康由此就区分了自我和主体两个概念。现实中由于语言体系中能指和所指之间的不稳定性,主体会时常受到自我的侵蚀,把虚假的镜像中完美的自我形象与真正的主体性相混淆。相对笛卡尔的 “我思故我在”,拉康则是“我思非我在,我在非我思”。拉康认为“我思”并不代表“我在”,因为思考着的并不是主体,而是自我,即个人在想象界的虚幻镜像。笛卡尔表达了对个人拥有统一自主的主体的信念。人类知识可以建立在这个统一自主的主体认识之上。对此,拉康持怀疑态度。他认为,主体具有虚幻和分裂特征,而自我被永久地禁锢在一个与自己异化的境地。如果对个人身份的认知基于这种虚幻镜像的自我之上,这样构建起的身份无疑也是极为不可靠的。
总而言之,拉康认为,身份是个体进入象征界后逐步建立的一种自我认知。在象征界,分裂的主体常常受到虚幻自我的侵蚀,使得主体对自我的认识具有虚假性,分裂性和自欺性。身份本身就是主体对自我的一种误识,具有不可靠性。
拉康的身份观对于华裔身份研究提供了一种新的认识角度。美国学者色沙德利-克鲁克斯(Kalpana Seshadri-Crooks)用拉康的主体理论分析种族问题后发现“白人性”(Whiteness)是种族差异的“超验能指”和“逻辑基础”。(Seshadri-Crooks 2000:20-21)在美国这种以崇尚白人文化的社会中,意识形态,权利话语,文化霸权,以及社会构成等都具有明显的“白人性”。早期的华裔通过习得纯正的英语,熟悉西方文化等方式来融入西方社会,试图追求所谓的“白人性”。但是身份本质上具有分裂性和虚幻性,这种追求是注定永远都无法实现的。
在拉康的镜像理论中,婴儿渴望回到实在界,与母亲合二为一。习得语言后的主体也同样追求身份的稳定性,渴望认识真理,对自我有一个统一的认识。但是由于主体受到想象界的欺骗,进入象征界后,又受到语言的异化,它构建起的只能是虚幻的,分裂的和不稳定的身份。对于早期的华裔,想要打破这种自身的束缚,得到美国社会的认同,构建起一个稳定统一的身份,是不可能达到的。随着二十世纪多元文化的发展,社会环境似乎变得宽容了很多,但是变成白人性的梦想还是遥不可及。主体只有充分认识到这一点,理解文化的差异性和多样性,重新审视自己的主体身份,才能主动地参与到自身性别,种族和阶级身份构建的过程中。虽然根据拉康的理论,主体要受制于外部无法控制的力量,但是理解自身身份构建过程中的限制因素,能有助于主体更好的面临心理上的困境和挣扎。才有可能突破自我被禁锢的状态,构建一种更完善,更积极的新的多元性的主体身份,从而避免陷入对自我的过分痴迷,对某一特定身份的无果追求之中。
[1]乐黛云(主编).文化传递与文化现象[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2]齐效斌.语言神话的建构和消解[J].西安外国语学院学报(社科版),1994,2(1):71-75,56
[3]拉康.拉康选集[M].褚孝泉,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
[4]Seshadri-Crooks,Kalpana.Desiring Whiteness:A Lacanian Analysis of Race [M].London; New York:Routledge, 2000
[5]徐颖果.文化政治化—美国华裔文学中的身份思考[J].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2(1):162-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