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定乾坤——从《老虎断案》谈音乐剧创作

■邵梁

中国的音乐剧事业在近20年里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从开始的照搬移植剧目如中央戏剧学院95音乐剧班的《想变成人的猫》、《西区故事》到99音乐剧班的《梦中醒来的梦》、《为你疯狂》。中国的戏剧工作者一直在模仿中积累和学习。

从不同戏剧史论家给音乐剧下的定义和排演实践，我们很容易得出音乐剧的几个创作要素：戏剧、音乐、舞蹈、舞台美术。出于对音乐剧的喜爱，同时也作为一名对戏剧事业有责任感的从业人员，我在这方面也做了一些创作尝试，排演了音乐剧《老虎断案》。

1.故事选材

音乐剧剧本在创作上与其他戏剧一样需要有个好故事，要完整曲折，要真实动人，主题要有哲理深度，才能引人入胜，发人深省，扣人心弦。《老虎断案》改编自著名川剧大师李笑飞先生的同名代表作，其最早的出处则是《聊斋志异》里的一个小故事，这个故事多年前还曾经改编过一部动画长篇《一只鞋》。这些原著小说和改编作品，都是曾经获得过成功和赞誉的。这在一度创作上有力地保证了《老虎断案》这部戏拥有了一个经得起观众检验的、扎实的故事架构和情节基础。情节虽不复杂，但是故事的主题却比较深刻，它通过这个故事告诉观众一个道理：有时候，人类比野兽更丑恶。

基于音乐剧创作上的特点以及音乐剧和歌剧密切的关联，我在为音乐剧选材时，将目标很快锁定在一个反映山区一对无儿无女但却心地善良、助人为乐的老夫妻的故事上。故事本身并不复杂，说了老夫妻帮助老虎治病、接生，后来又得到老虎的帮助，把真正的坏人抓住，帮老大爷洗脱杀人嫌疑的故事。这是根据音乐剧和歌曲共同的特点：“形式感强”决定的。表现形式感强的作品，经常会停止情结链的进程，转入抒情和表现的部分。在音乐上会反映出宣叙调部分要经常把舞台时间退让给更具魅力的咏叹调部分。由于抒情和表现会占用大量的演出时长，所以这使得一般情况下歌剧和音乐剧的情节都不会太复杂。但是近十年以来，《悲惨世界》、《钟楼怪人》、《理发师陶德》、《奥利佛》、《狮子王》等作品已经开始突破这种禁忌。《老虎断案》的结构简单，人物也不算多（10个），既是平头百姓的故事，又带有一些离奇，所以比较适合音乐剧这种形式。

2.人物形象系统的设立

音乐剧演出中有合唱群舞场面，并设置一个丰富复杂的形象系统，在塑造人物形象时，注重鲜明生动的细节，刻画人物的个性，并重视主要形象塑造的完整性。同样的，《老虎断案》中出现了四只老虎，老虎和人同时出现在舞台上，既要建立起真实可信的舞台生活，又要和对手能够完成很丰富细腻的交流。我在创作初期和编剧沟通的时候，即达成了这样一个共识：把这四个几乎没有台词的老虎，作为四个重要的人物进行处理。要做到有血有肉，还要体现不同的人物性格，尽管有两只老虎从头到尾没说过一个字。结果，因为这四只老虎形象的成功塑造，最终形成了这部音乐剧独特、完整的人物形象系统。

3.二度音乐创作

《老虎断案》在这方面也考虑得比较充分，在剧本初期，我就确定了音乐创作团队，使得负责作曲和配器的工作组在第一时间介入文本的创作。全剧所有的音乐位置和动机以及这些段落音乐的风格样式和长度都在第一稿写作时同时完成了，所以剧本中有相当一部分篇幅是以歌词形式出现的。而这些歌词则是在导演、作曲、配器、舞蹈编导和编剧同时在场的情况下经过多次的讨论协商，最终由编剧执笔完成的，使得剧目的创作从一度开始，就充分考虑到了作品风格的音乐性特点，文本和戏剧中的音乐保持着高度的协调性。这让我和剧组的同事们在排演期间避免了不必要的反复和修改，节省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少走了很多弯路。

在《老虎断案》建组时，我在导演的创作构思中给各部门确定整部作品的美学处理原则是一种建立在中国传统民族风味基础上的、多种艺术元素混搭的创作风格。所以在演出时，我们能在短短的八十分钟的一部作品中，既能听到原汁原味的民歌，也能听到节奏鲜明的新民乐、流行音乐和富有动感的摇滚。甚至快板、锣鼓镲、电子乐、南梆子、RAB等等都在这部音乐剧里出现过。可以说，在《老虎断案》中音乐风格的制约缩减到了最小。对于音乐种类、风格的选择和运用，做出了“一切皆以实用为原则，以观众能够接受为底限”的大胆而成功的尝试。

4.舞蹈创作

舞蹈常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音乐剧中，并且成为音乐剧主要创作元素。舞蹈与音乐在音乐剧中有机的结合了起来。同样在《老虎断案》中的演员表演里，我也带领音乐创作组配合舞蹈编导一起，根据演员的具体情况来完成舞蹈肢体的设计。老大爷和老奶奶的舞蹈根据他们的音乐主题风格，被设计成中国民族民间舞的基本动作配以儿童舞蹈的节奏；杀人犯“独眼儿”的肢体表现是在丑角和相声捧哏的风格上作相对自由的夸张；“胖三”、“瘦四”两个衙役的动作编排灵感来自于戏曲《三岔口》，这使他们看起来像既有默契，又不时有摩擦和碰撞的两个笨蛋；县官老爷则根据演员的特长，加入了很多戏曲里的做功，以表现他自视甚高、自鸣得意的性格特征；而四只老虎却充分结合了COSPLAY的造型感，设计了充满动漫风格的形体动作，甚至还有一段机械舞。这样的处理方案，是建立在充分考虑音乐风格的基础上的，是为了更好地性格化塑造人物而确定的。一年多来，十几个城市的一百多场演出，充分证明了这种处理原则是可行的、成功的，是受到近十万名观众肯定的。

音乐剧舞蹈的安排、进入的方式，必须非常重视对话场面、歌唱场面与舞蹈场面的自然衔接有机融合。有一个基本规律，即：在全剧高潮处的歌舞场面，一般采用合唱曲目中安排群舞场面方式，载歌载舞地渲染剧情高潮。同时合唱段落之间的间奏作为展现舞蹈编、演精湛技艺的最佳时刻，通过高难度的舞蹈形式充分展现舞蹈魅力，把戏剧情势和观剧气氛推向最高。《老虎断案》中，老夫妻俩被衙役押解着上山去找老虎的段落即采用的这种处理方式，展现在观众眼前的依次是：对唱，重唱，合唱，舞蹈场面。通过对一行动性较强、形体动作幅度较大的生活动作的重复，使这一动作获得律动，再随音乐节奏重复使其节律化，进而通过从小幅度运动到大幅度运动，从个别演员进入，分组进入，全体演员进入，从生活自然状态动作走、跑、跳、逐步放大、夸张进入高潮场面。

内地所有开设音乐剧专业的院校中，还没有专门的师资能够教授音乐剧表演中最重要的“运动呼吸发生法”。演员在舞台上完全没有能力一边做大幅度的舞蹈动作一边以稳定的气息进行演唱，《老虎断案》最大的不足即在于此。所有掌握这门技术的中国人基本上都在日本“四季”剧团工作。目前在日本演出的《猫》，剧中24只猫里有9只猫是由中国人扮演的。这对于国内的音乐剧创作，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5.舞美创作

国外的大型音乐剧经常为了演出需要改造剧场。我们经常会在百老汇和伦敦西区的院线发现“一剧一场、一场一剧”的现象，即一个剧场只演出一个剧目，并且这个剧目只在这个剧场上演。“四季”剧团为了能让更多的观众看到音乐剧，专门制作了“帐篷剧场”。由卡车把巨型充气帐篷运到各个城市，充气以后就是一个为某个剧目专门设计的充气帐篷剧场。99年10月，为了在中国演出《美女与野兽》，迪斯尼不得不投入数千万，提前几个月对北京剧院进行结构性改造。这样的大手笔，在国内只有06年由曾经执导过《钟楼怪人》的法国导演执导的三宝音乐剧《蝶》在保利剧院做到过，该剧总计投资超过六千万。很明显，《老虎断案》在这方面并不具有可比性。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只有几十万低成本投入的剧目，还要满足剧院大量的外地巡演需要。这就要求我在创作该剧的时候，要充分考虑到各地剧场参差不齐的舞台尺寸等变化无常的硬件条件。在这样的条件下，还得顾及音乐剧中舞台美术的音乐性及演员表演的需求，这真的成为了本剧创作构思的一个大负担。最终的解决方案是和舞美设计协调，舞台上尽可能使用软景，减少演区内支点的建立。要求尽量戏不停，台上不切光，所有场次、空间的转换和大道具迁换都尽量能在音乐和演员的表演当中完成。这样的明场迁换让调度和转场变得异常困难。但这样有一个好处，就是台上的演出因为没有中断而更加连贯了，同时也扩大了二度创作对于空间解释的假定性尺度，产生了更丰富的舞台语汇。所以虽然《老虎断案》中有村庄、县衙、山林等多个场景的反复出现，但是全剧几乎没有中断演出暗场换景的处理。所有的迁换都是在演员的表演过程当中完成的。

近年来，一批取材于本土题材，优秀的原创剧目如三宝创作的《金沙》、《蝶》，熊源伟导演的《青春节奏》，中国儿艺任重导演的《香格里拉》等纷纷问世。但是，要说到集戏剧、音乐、舞蹈、舞台美术等元素于一身的作品，并且还能创造现代的、通俗的、精美的舞台演出的剧目却并不多见。

从以上的情况看来，中国音乐剧创作中大部分问题的出现，主要反映在以下几个方面：

1.国内音乐剧的一度创作中，对于音乐剧的选材不合适。

2.在二度创作中，主创对于音乐剧中的音乐性和戏剧性的关系把握不住，经常容易发生音乐和戏剧“打架”的情况。

3.有好的想法，可是国内缺乏优秀的音乐剧演员，使得有价值的构思到了舞台上却“千疮百孔”。

4.创作者对于音乐剧缺乏深入研究，音乐和舞蹈不能承载戏剧叙事功能。

5.舞台空间及色彩的处理和其它造型手段的运用不能赋予其音乐性。

造成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有两个：首先，国内既了解音乐创作，又对戏剧有把握能力的专业人员很少。其次，音乐剧教育的滞后，使这种集体创作项目难以建立一个各部门都很专业的团队。通过对《老虎断案》整个创作过程的考量以及一百多场的演出实践，对以上的几个问题有了自己的体会和认识。从业内的反应和票房的结果看来，《老虎断案》座位音乐剧本土化创作的情况基本还是令人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