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温新阶 摄影/黎 明 编辑/柳向阳
一
在长阳,丹水叫后河,榔坪、贺家坪、高家堰的人都叫后河人,后河人之于丹水就如宜昌人之于长江。
丹水的水,一种静静的绿,像谁泼过蓝色广告颜料,于清澈中似有几分沉淀,于翠绿中又有几丝湛蓝的经纬,水是流的,但我们看不出来,一河水,就是一河叫人目眩的翡翠的陈列,而水边的翠竹和柳树则很文静地嵌入翡翠之中,成为颜色稍厚的影子。
今年5月的一天,阳光灿烂,我们禁不住朋友的撺掇,再次来到丹水河畔体验漂流的乐趣。
橡皮舟从下水码头刚一起步就是一段激流,一个一个橡皮舟顺着激流冲将出去,溅起的水花立马湿了我们的衣衫,女人的尖叫声顿时响起,就在我们惊魂未定时,更急的水滩出现了,橡皮舟哗地射了出去,女人忘记了尖叫,男人也没有了欢笑,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冲过险滩,好在险滩并不长,很快就到了非常平稳的河段,这才有心情欣赏两岸的风光,只见丹水两岸奇峰峻岭,树木森森,藤萝缠绕,翠竹入云,让我们感受到几分野趣,间或点缀着几间白墙黑瓦的农舍,房顶飘着袅袅炊烟,又让我们体味了几分亲近和随和。
终于到了一个硕大的水潭,好多男士干脆将橡皮舟在河边泊下,在潭里游起泳来,一潭的救生圈像是一锅的麻花,很是好看。后面的橡皮舟又漂来了,我们只好重新登舟前行,一路上几次从桥下穿过,荷重的汉子和娇小的女子从桥上走过,让我们生出许多的遐想。
漂流起水以后,我们一行人驱车到并未开发为景点的魏家洲电站游玩,只见流水潺潺,奇峰巍巍,茂林修竹,峰回路转,谁能说这又不是旅游的好去处呢?
溪河中,一农夫挽裤而立,将网稳稳地撒开,白色的网线在阳光下跃动,一网起来,白光闪闪,是十几尾刁子鱼,三网下来,就有了好几斤。由于水冷林密,且无污染,这儿的刁子鱼是人们口口相传的美味,我们买下这些鱼,回来的路上,见一农妇正在砍球白,那可是没打农药没施化肥的菜,只可惜竟是砍去喂猪——我们这些城里人竟然连乡下的猪都不如,感叹之余,便想去找农妇买几个,没想她倒大方,“买什么买,各位既然看得上,想拿几个就拿几个,反正这是喂猪的。”我们抱了几棵球白,哈哈大笑,她才觉失言,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东西不值钱。”
回到镇上,把那鱼炖了,起初是一口一口小啜,生怕很快吃完,不一会儿便大嚼起来,那真是美味,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
二
木桥溪是丹水较大的支流,七十年以前,在这里发生了“太史桥战役”。
1943年,日军加快了妄图灭亡整个中国的计划,4月分,西南门户宜昌打开后,日军开始向陪都重庆进军,水路由长江向重庆逼近,陆路则妄图由长阳经恩施入川。
5月25日下午19时,日军在飞机掩护下,向高家堰境内的偏岩发起进攻,江防军司令吴奇伟及时调整部署,以第5、18、11师分别守馒头嘴、峡尖口、石牌之线,对日军形成严密的口袋。
5月26日早晨,日军长野部队以密集的纵队向馒头嘴第七师预设的口袋阵地突进,吴奇伟见日军中计,指挥5师和18师相互配合,把敌人团团包围在丹水河两岸宽广的开阔地里,敌以密集纵队向我军阵地猛扑,5师官兵沉着应战,待敌接近前沿阵地100米时,即向敌展开猛烈突击,弹雨如注,冲锋号响彻山谷,喊杀声直上九霄。打得日军在山冲里挤作一团,此时,炮兵又闪电式地向日军发射了几千发炮弹,仅几个小时,就歼灭日军数百人,后来日军又空投作战人员,被我军优秀射手射杀无数,零星空投人员侥幸着陆后,又遇到14团的围歼,日军残部仍未能突围,包围圈反而越缩越小,特别是日军广濑大队被孤立于一300米的高地之上,陷于绝境,不得不向上司电告:“决定焚烧军旗,全员玉碎”。这一仗,日军伤亡2000多人,日军收集尸体在金家冲焚烧,仅骨灰就有3米多长,2米多宽,1米多高……
这一仗,国军5师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连同31日以后一周的作战,该师共有营长以下208位官兵壮烈殉国,300余人光荣负伤,后来5师将士和当地民众为缅怀先烈,将阵亡官兵集中安葬在馒头嘴山巅,并修起了一座烈士纪念碑,上面刻有第6战区司令长官陈诚题写的:“碧血千秋”,刘云翰师长在碑文中写道:
……本师奉令自他处驰援于此。先头到达未几,寇骑已犯阵前,我军士气无伦,奋起应战。馒头嘴之役,歼敌无数,遂大挫其锋。嗣因全盘战略关系,本师虽一度奉命转战高家堰,木桥溪等地,诱敌深入,至敌之失败,实以此役为主因。每忆会战战斗之烈,将士之勇,歼敌之众,辄不能无感于伤亡之袍泽……
只可惜,因此碑乃是纪念国民党军,文革中自然难逃毁坏之命运,据说,仅剩碑帽和碑座,陈诚和孙连仲的题词碑刻已残破不全。
5月29日,占领香花岭、三岔口、四方塘的日军4000多人,在10余驾飞机支援下向墨坪进攻,日军手段极其卑鄙,押着几十名无辜百姓走在前面,向我阵地步步逼近,眼看敌人进入火力圈,但由于乡亲们走在前面,都不忍开枪射击,后日军突然向我阵地进攻,在此坚守阵地的2营一排官兵全部阵亡。
5月30日晨9时,日军攻占墨坪后,继续向木桥溪我军阵地猛攻,战斗打得异常惨烈,13团一营营长王嵩高阵亡,副营长袁琳生接任营长,指挥战斗,夺回太史桥以东阵地。
日军突破木桥溪后,30日下午猖狂向太史桥进犯。当木桥溪激战之际,5师主力14、15团以及直属连营已占领太史桥北侧高地,与13团阵地自成一片,仅对木桥溪一侧网开一面,进犯太史桥的日军不知中计,以密集的纵队向前冲。这时我军火力从三面射向敌群,日军只好后撤,不久再次发起冲锋,我军猛烈射击,同时不断扔下手榴弹,日军虽有飞机数十架,因为山谷狭窄不敢腑冲,只能在高空盲目扔弹,我军斗志旺盛,凭借天险,愈战愈勇,浴血奋战2昼夜,歼敌1000余人,深夜,日军收集在山居中的1000多具尸体,拖到木桥溪戚华甫的5个天井里,用汽油焚烧,燃烧两天方熄。
太史桥之战完成了阻敌西犯贺家坪的战略任务,使日本妄图从长阳经太史桥奔恩施、四川的阴谋变成泡影,从而转入全线反攻,取得了石牌保卫战的伟大胜利。
三
沿着丹水前行,在青岩电站附近,有一个叫做彭家口的地方,出过一个叫做彭秋潭的诗人。
彭秋潭,名淑,字谷修,高家堰彭家口人。
彭秋潭出身书香之家,自幼就得到了良好的文学熏陶,其先父彭祖贤,充贡入太学拣送教谕,晚年为佷山书院院长,嗣父彭商贤,邑庠生,补博士弟子元。彭秋潭17岁入学为秀才,年长后,在家设馆授徒,乾隆三十五年就学于江汉书院,当年乡试中举,五年后,北上京师,参加会试,羁旅京华六年,屡试不第。乾隆四十五年,他科场失意,自京城返回故里,家中发生变故,生计颇为艰难,此时,他的座师冯方伯从江西寄书相招,于是,他远赴江西,任饶州书院教习,乾隆五十二年,彭秋潭再次北上京师,虽然会试很不理想,还是得到了恩科中式大挑一等,这样就有了做知县的资格,于是他被分发江西,先后在吉水、瑞昌、崇仁、弋阳、瑞金等地任知县,后升同知,旋即死于任上。
彭秋潭的影响并不在他的官阶,而在于他的诗词,有《秋潭诗集》、《秋潭外籍》等著作行世,他的诗作中成就最大的当首推竹枝词。
竹枝词,本为流行巴渝一带的古代民俗歌,长阳地处鄂西川东的清江流域,是土家先人的一部分——巴人居住的地方,《太平寰宇记》中有记载:“巴之风俗,男工皆唱竹枝词”。彭秋潭居住的彭家口又是自陆路入蜀的必经之地,自幼受这种乡间文化的影响,出仕江西后,家乡的风景历历在目,用家乡的文学样式来表达故乡的生活场景,是再合适不过的,于是,他撰写了大量竹枝词,在这一艺术形式的创作上倾注了大量心血。
彭秋潭写的竹枝词,“大都陈风俗之淳朴,表土物之仟薄,概习尚之变移,语从质实,意有规劝,有风诗忠厚之遗,兼美人香草之意。”(彭淦《竹枝词序》),他吸收当地民歌题材和风俗时尚入诗,形成了清新明快的风格,声律皆婉,内容丰富,反映了乾隆年间长阳一带下层人民的生活现实,尤其是展示出在这个历史时期内土家族的社会风俗情态。
不但彭秋潭文学成就颇丰,其兄彭淦,其弟彭澳皆有学识,彭淦官至罗田教谕,诗书造诣不浅,前几日,我偶然在文艺网上看到彭淦的书法作品拍卖,那字铁骨铜架,苍劲有力,网上开出了不菲的价格,不知彭家是否有后人健在,倘能购回珍藏,殊有意义,当然,县博物馆如能购得,也为幸事,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笔闲钱和这份闲心。
对彭秋潭的竹枝词,历来评价很高,曾任长阳知县的杨于果说:“此《长阳竹枝词》即可作长阳《乘》、《梼》观也”,意思是说可作为历史来看。
这杨于果本是秦安县人,幼时即聪明伶俐智慧过人,十四岁做了一首《白鹤词》,读过的人都称赞不已,乾隆四十年,杨于果考取进士,随即被聘为秦州书院主讲。教书几年以后,被擢升为长阳知县,后历任枝江、汉川、南漳、枣阳、谷城等县知县,能被杨于果作出如此高的评价,可见彭秋潭的竹枝词确实功力不凡。
长阳的第一位仕途坎坷的知县王丽中也有一首赠秋潭诗:
茅屋仍著薛萝遮,
地窈林深独一家,
只道春风吹不到,
门前依旧有梅花。
有人认为,用“地窈林深独一家”来评价彭秋潭的竹枝词,是很恰当的。
对这样一位颇有建树的家乡诗人,我自然是钦佩有加,总想到他的老家彭家口去看一看,当我们来到彭家口时,果然是一片风水宝地,秋阳下澄净如练的丹水和金盆河在屋旁交汇,细细的波纹折射出粼粼波光,屋后青山横陈,一道天然的屏障,山的两边似如展开的翅膀,似欲飞翔的态势,飞翔总是值得赞美的,龙是飞的,凤是飞的,莫非彭秋潭也是要飞翔么,由长阳飞往江西,由官场飞往文坛,这在今天看来是大不利,是要跌入官场的低谷,古时不同,官人们相交要对酬对唱和,皇上也是咏诗的,吟诗做对正该是官场得意之表。
屋场很好,可惜旧貌不存,土改时分给七户贫下中农,七户人家各自为阵,后来又各自修了房子,现在一座座房子零乱地散落于秋潭故居的地面上。据说县政府曾想过重修彭秋潭的故居,但七户人家搬迁,要不少资金不说,其间还有繁复的手续和口角,想想难度很大,也就作罢,或许是彭秋潭的名气还不够大,要是曹雪芹、罗贯中等人,说不定也还是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