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向瑞玲
每天凌晨八点,我开始想念,想念你的子夜一点。
缠绕步履的匆匆晨风,牵着想念穿越时空,轻轻落到你枕前,探望——地中海苦咸的海水,是否打湿你思乡的梦?还有那冰冷的风寒,是否感染你满怀的乡愁?
每天午后十四点,我开始想念,想念你的凌晨七点。
故乡炽烈的阳光,唤醒了河流山川。南飞的燕子剪不断思乡的情结,重返旧日屋檐。孤独的鹩哥,站在枯燥的竹笼里,单薄的喉嗓涌动悠扬的口哨,那旋律流淌着想念。想念望穿秋水,盼望——异乡的晨曦,早日穿透语言这堵厚墙,点亮佩鲁贾课堂上你凝神的双眼。
每天子夜一点,我开始想念,想念你的黄昏十八点。
漫漫黑夜里,想念几经周折,打败了顽固的失眠,想念插上梦的翅膀,飞越古罗马角斗场,在千年的许愿池边,手捧祈愿,凝望——你和一群黄皮肤、黑眼睛的孩子,在古老的欧式公寓里,用年轻的双手,齐心协力描画着中华民族的恢弘,那淡淡的油彩香味在我的梦里四处飘扬,你挂着自信和尊严的笑脸阳光灿烂,温暖了我美丽的梦。
每天二十四小时的想念,如时钟,不知疲倦。
漂泊异乡的游子啊!想念在遥远的故乡守望。
夜让忙碌的身影闲了,寂静让充实的心空了。
舒适温暖的家,无法抹去你眼里的惶惑、迷茫,哀伤像一层轻薄的寒霜,罩着你,冰冷着我;一声声轻轻的叹息,如芒刺,扎在我心,痛却不留痕迹。
鱼缸里的鱼儿们欢快地游动着,用曼妙的舞姿,向主人献着殷勤,这殷勤怎能排解对逝去的亲人的思念和追忆。
你说,慈母去了,你好像无根的浮萍。
你可知,你早已是根深叶茂的大树,经历了无数次冰雪霜冻的考验,接受了多少回风雨雷电的洗礼。
你笔直粗壮的干发了新枝,那新枝长得蓬勃、翠绿。
我是那茂盛的叶,为了树,甘愿奉献我所有的绿。
我们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已融合成一个完整的生命体。
爱,就是生命体的根啊!
这根已经深深地、深深地扎进我们心里。
淅淅沥沥的春雨下了一夜,这是今之春下的第一场雨,这场雨下得酣畅淋漓。
冰凉透亮的雨水浇醒了裹在春寒中沉睡的万物,蛰伏了一冬的生命睁开惺忪的睡眼,用力伸展着身姿,仰起脸贪婪地吮吸着春的甘露。“贵如油”的春雨浇透了干涸的大地,涤尽了冬的荒凉、灰暗和沉闷。
夜幕下,春雨踏着轻盈的脚步,哼着欢快的小曲,驻足河流、山川、屋后房前,用心聆听松的轻吼、小草的呢喃、白杏、粉桃的低语、冬眠中醒来的喷嚏、呵欠,以及睡梦中的呓语和甜蜜的鼾。
在夜的怀抱中,万物的吟唱和着淅沥沥的春雨,奏响了春之小夜曲,这乐曲,饱含新一年的愿望和期盼!
我家客厅倚窗的角落,长年放着一把小木椅,那是年迈的母亲打盹的乐地。
奔波在外的儿女们带着他们的儿女回家了,母亲拖着臃肿的身体,踏着迟缓而轻快的脚步,亲自到厨房,系上洗得发白的蓝底白花围裙,跳一曲一生跳得最多、最长、最美的锅边舞。
她用布满青筋的粗糙的双手灵巧地摆布着各种菜品,握在手中的菜刀、铁铲像握在交响乐指挥手中的指挥棒,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急忽缓,叮叮当当、噼里啪啦,咕嘟嘟、滋溜溜,忘我而又陶醉地谱写着母爱交响曲。
我们沉浸在合家欢的乐章里,狼吞虎咽,大快朵颐。母亲坐在桌子的一角,用湛蓝的双眼静静地欣赏她的“杰作”,倾听儿女们述说酸甜苦辣的滋味,布满皱纹的脸上时而挂满担忧,时而绽放笑容。孙子们的嬉戏打闹声将交响乐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
当乐曲临近尾声时,母亲挪动疲惫的脚步,缓缓走到客厅的角落,坐在窗下的小木椅上,佝偻着背,垂着头,双手抱在胸前,安稳踏实地打起盹来。
母亲那轻微的鼾声,让我的思绪穿越时空,回到了童年的梦境里。那曾经居住过的小木屋,木屋里如豆的油灯,母亲飞针走线的身影一一浮现。
记得小时候,劳累了一天的母亲,总是在夜里坐在床头,守着甜甜入睡的儿女,缝衣衲鞋。疲倦不断地侵袭着她那年轻俊俏的脸庞,迫使她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针线,垂着头,打一个盹。
呼啸的山风挤进了木屋,合着儿女们轻微的鼾声,奏响了美妙的小夜曲,这汨汨流淌的音乐,搅得油灯上的火苗兴奋不已,忽闪忽闪地飘忽着、跳跃着,那火苗将母亲打盹的身影映照在木墙上,高大而安详,这身影,为幼小的心灵驱散了黑夜的寒冷和恐惧,带来了无限的温暖。
想到这里,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晶莹的泪光中交织着父亲去世时母亲脸上滑落的泪珠,泪与泪纠结成一桩我永远也放不下的沉甸甸的心事,怎么也无法释怀。
记得父亲去世时,我们都还很年轻,谁都没有想到,此时的母亲多想得到儿女们的安慰和支撑啊!而我们,那一张张留着泪痕的脸,惶惑无助,不知所措。坚强的母亲把哀伤深深地埋入心底,带着儿女们走出阴霾,用渐渐衰老的身躯守护着家的港湾。
父亲祭日那天,我匆匆赶回家陪母亲祭奠父亲,当我推开门,穿过走廊,来到天井,只见母亲孤独地坐在小竹椅上,蜷缩着身体打盹,夕阳的余晖笼照着她疲倦、柔弱的身体、憔悴寂寥的脸庞,还有眼角那清冷的泪痕,那淡而朦胧的光辉折射出了一个女人痛失丈夫的所有哀伤和无助。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景象,像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在我的心灵烙下了深深的印痕。
光阴荏苒,转眼间,父亲离开我们十余年了,在这流失的时光里,儿女成了母亲生命的全部,她爱着儿女的爱,痛着儿女的痛,快乐着儿女的快乐,悲伤着儿女的悲伤,从不给儿女增添丝毫的负担,儿女的回报总让她不安并时时感念。
岁月的风霜雨雪无法改变母亲善良、坚韧、豁达、宽容、忍耐的性格,却改变了她的容颜,侵袭了她那硬朗的身板。每次回家,我都能从她慈祥的目光里读到年迈的无奈和迷惑。每次与母亲分别,她那蹒跚的腿脚、“白发愁看泪眼枯”的神情,牵动着我,我心怀愧疚,不知所措。
母亲啊!您那比天高、如海深的恩情,儿女们今生今世也报答不完,也找不出最好的方式来报答。
也许,常回家,陪伴您、看着您坐在窗下的木椅上,安稳地打盹是最好的报答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