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辉
(华东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0237)
诞生于20世纪80年代的认知语言学中的隐喻近年来颇受学界关注,认知隐喻概念的理论是由Lakoff(1980)提出的。按照这一理论,隐喻并不仅仅是一种语言现象,它更重要的是一种人类的认知现象。它是人类将其某一领域的经验用来说明或理解另一类领域经验的一种认知活动,是人们思维、行为和表达思想的一种系统的方式。认知语言学认为,隐喻通过人类的认知和推理将概念域系统地映射到另一个概念域的过程,前一个概念域被称为源域(source domain),后一个概念域则称为目标域(target domain)。 (蓝纯,1999)具体来说,隐喻是一种以抽象的意象图式为基础的映射,从一个较为熟悉的、具体的、易于理解的源域,映射到一个不太熟悉的、抽象的、较难理解的目标域。从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是单向不可逆的。通过映射,人们在源域与目标域两个概念域之间创立关联,以达到认知的目的。
“体验哲学”作为认知语言学隐喻研究的哲学基础表明人们对隐喻的认识建立在人们以前所具有的身体经验和知识。体验主义认知观认为,人的思维早于语言,人们对隐喻的解读靠的是经验、百科知识及特有的文化。思维是基于人体感知的,并具有想象性,概念是通过身体、大脑以及对世界的体验而形成的,与人的认知密切相关,概念结构和认知模式具有完形特征。
纵观人类历史发展可以发现人们首先认识的是自己能够感知的、实在的、具体的事物,然后再通过联想把已知事物与一些相关的新认识的、抽象的事物相联系,进而找到它们的相关点,这样就产生了两个认知领域的投射,由此而产生了抽想意义,亦即我们通过某一领域的经验去理解另一领域的经验,并在理解另一领域的经验时,再去寻求语言的一般性规律。在Lakoff和Johnson的《Metaphors We Live By》一书里,隐喻被分为结构隐喻(Structural Metaphor)、方位(空间)隐喻(Orientational(Spatial)Metaphor)和本体隐喻(Ontological Metaphor)。
空间隐喻是指将空间方位投射到非空间概念上的隐喻。即把人体本身所在的位置作为原点,按照客观世界与其自身所发生的关系来表达对事物的认识。实际上,空间隐喻是物质世界中空间概念的一种延伸。(董莉,2000:31)认知语言学认为,在所有隐喻中空间隐喻(Spatial Metaphor)对人类的概念形成与表达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多数抽象概念是通过空间隐喻得以理解与表达的。
Lakoff&Turner认为空间隐喻是一种意象图式隐喻(image schema metaphor),它将作为始源域的空间概念投射到抽象的目标域上,在这一过程中,空间意象及其内在的逻辑都被保留下来。 (Lakoff&Turner,1989:99-100)Lakoff认为意象图式是指相对简单的、在我们的日常身体体验中不断重复出现的结构,如容器、途径、联系、外力、平衡,或如某种空间方位或关系:上—下,前—后,部分—整体,中心—边缘”。(Lakoff&Johnson,1980:267)这些结构对人类来讲具有直接的意义,因为它们都源于人类的直接身体体验。据Langacker(1987)认知语法理论,意象图式主要由动体(trajector,TR)、陆标(landmark,LM)和路径(PATH)三部分组成如图1所示。
图1表现的是TR与LM之间某种不对称的关系,TR为这一不对称关系中的主体,其空间方位有待确定,LM为主体的方位确定提供参照。TR所经过的路径称为PATH。一般情况下,意象图式既能表示TR与LM之间的动态关系,它还可表示二者之间的静态关系,当所标示关系为静态关系时,也即PATH为零。当“前”和“后”作为空间意象图式被用来构造其他非空间概念时,也就是说当我们给予某个非空间概念一个空间纵坐标轴,一个TR,一个LM及一条路径时,我们将这称为“前”和“后”的一个隐喻拓展。通过调查,笔者发现在英汉语中,“前”与“后”的隐喻拓展主要表现在时间域、状态域、和社会地位等三个方面。而目前,通过空间隐喻对时间隐喻拓展展开研究的还比较少,针对这一现象笔者认为有必要对空间隐喻和时间隐喻之间的关系有待进一步研究。经过对比分析发现,英、汉语在时间域、状态域、和社会地位等方面所表现的内容虽然存在一些相似的地方,但更多地则凸显出了二者的差异,特别是在时间域中。正确把握好英、汉语中这些异同点,对于翻译工作和外语教学才能产生促进作用。
本文从空间隐喻维度出发,对英、汉语中“前”与“后”的时间隐喻拓展展开研究。
方位隐喻在很大程度上基于人类共同的空间概念,不同语言中的这类概念隐喻具有相当普遍的相似性。(李国楠,2001:87)所以,时间的抽象性决定了它要通过隐喻的方式被人们理解,即将其他语义范畴里的概念、表达、关系映射于时间范畴中,从而获得对时间的理解和表征。而空间概念是人们在理解和感知时间时最常用到的,这就是空间隐喻在时间上的隐喻拓展。对于上述空间隐喻所拓展的时间隐喻而言,有“动静”的不同组合。在有动有静的情况下,不管是观者动还是静,人和时间都是在相互靠近,汉英两种语言都有类似的隐喻表达。状态和社会地位层面而言也有相类似之处。
1.观者静,时间动。
人一旦身在一方时,往往感觉“我”是没有动的,但是,看到河流奔腾不息、太阳的东升西落等自然界的变化,发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寒来暑往,春去秋来”等感叹,时间似乎是朝“我”而来,又远离“我”而去,所以,产生了“观者静,时间动”的隐喻。这种情况下,“未来”不是明显的“在前”还是“在后”,主要是“未来接近,过去远离”。这在英、汉语中有着许多相似之处。
例:a.来日方长
b.时光荏苒,光阴如梭
c.as time goes by
d.How time flies.
如上所例,这些汉英表达式反映的是时间在来来去去中流逝,而观察者在这一过程中好像原地没动。
2.观者动,时间静。
鲁迅曾说“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脚下的路是不动的,动的是人,沿途走过一个个地方。若将这个空间变化的经验投射到时间上去,便产生“人生即旅途”的隐喻思维。 (王莉莉 韩玉强,2008:72-73)
例:a.莫愁前路无知己
b.回首过去,展望未来
c.interest drives us forward to exploration
d.Great goals have been set in the years ahead.
例a-d都表明了人在运动,而时间似乎静止不动。在这一点上,英、汉语有着类似之处。
3.观者、时间皆动。
在观者和时间皆动的情况下,可以将时间视为参加赛跑的人,这种情况下隐喻“人在与时间赛跑”,一起奔向前方。
例:a.落后于时代
b.引领时代的潮流
c.keep abreast of the times
d.Time and tide wait for no man.
例a-d说明了英汉语中在观者和时间皆动的表达上存在着很大的相似之处。
英、汉语中空间词汇“前”的状态域隐喻主要分为积极、主要和公开状态;而“后”主要表现为消极、次要和隐秘状态。
1.积极与消极状态域。
做事积极高效的一般会出现在前面,反之则会落后。
例:a.The America is often in the front of scientific knowledge.美国常处在科学知识领先地位。
b.In some African countries living conditions went backwards.生活条件在某些非洲国家却越来越差。
我们不难发现上述英、汉句的意义都是一致的,英、汉语中还有“先进”、“落后”、“起模范带头作用”以及“起表率作用”等,这些都体现出了人类认知能力的共性。
2.主要与次要状态域。
根据英、汉语人民做事的经验,人们往往先做主要的事情,结束后再去着手次要的事情。
例:
a.When we have no strength,we get the back of the hand.
我们如果没有实力,就会被人瞧不起。
b.Many parents in China pay attention on Exam-oriented Education before Quality-oriented Education now.
比起素质教育,中国家长现在更重视应试教育。
3.公开与隐秘状态域。
生活经验告诉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歪,公开、公正的事物可以经受得住历史和人民的检验,而未公开的事情则会隐藏起来,不为世人所知。
例:a.这事是他背着我干的。He did it behind my back.
b.这个社团昨晚秘密开了场紧急会议。The society held an emergent meeting behind closed doors last night.
嘉宾的入场、就坐离不开其社会地位的影响。通常情况下高官坐在前面或主席台前,即“主席台前或台上就坐”。汉语中体现空间隐喻的词如:领导、领袖、领头等。英语中也不乏这样的事例。
例:a.Blair once was the youngest head of the Labor party in UK.布莱尔曾是英国最年轻的工党首相。
b.The private came after the Lieutenant.士兵紧随中校后面。
空间隐喻属于常规隐喻,它对人类概念的形成产生了特别重要的意义。但是,如果将具体的空间概念投射到抽象的隐喻概念,如本文从空间隐喻投射到时间隐喻,即从源域投射到目标域的时候,“前”与“后”的隐喻意义就得到了拓展。笔者对认知空间隐喻拓展到时间隐喻的研究主要是受到课堂上的一道题目的启发。
The demand for adult education will greatly expand in the years______.
A.forward B.after C.ahead D.following.
图3表明有73%的中国学生选择的是B.after,只有15%的学生选择了正确选项C.ahead.相反,以英语为母语的学生选ahead为88%。通过分析,笔者发现,在中国人的一般思维方式中,表示时间概念的“在...之后”很自然就对应于英语的after.而以英语为母语的多数学生的思维方式与正确选项所揭示的不谋而合。上述图表表明在认知语言学中对时间隐喻模式的认知汉、英两族人民还存在着较大的差异。笔者认为研究它们之间的差异才能为翻译的时候更好地把握时间状态,教学的过程中更好地让学生掌握好时态的使用。
例如:
(1)She sits in front of John in the classroom.
在教室里,她坐在约翰前面。
(2)他在讲台前就睡着了。
(3)The little girl showed us her bold front.
那个小女孩向我们表现出了她大胆的一面。
(4)王五背地里尽干这些“好”事。
通过分析上述4个例句,笔者发现,例(1)和(2)都是表示方位的、具体的前后概念;而例(3)和(4)却是将具体的空间概念投射到了抽象的隐喻概念了。即完成了从源域投射到目标域的过程。空间隐喻的“前”和“后”经过此过程得到了一定的拓展。从这个意义上讲,如果“前”和“后”概念的投射发生在纵坐标范围之内,语境中的“前”或“后”就无隐喻的拓展意义。如果具体前后概念的投射发生在纵坐标范围以外,语境的“前”或“后”就具有了隐喻的拓展意义了。
由于人类的身体构造和感知器官相同,所以,对于相同的物质世界就具有基本的、相通的认识,就能获得相似的概念结构。并且,语言的共性不在语言的形式上而在于人的认知心理。尽管语言形式不同,但感知和认知能力却是相同的。因此,方位隐喻概念不仅可出现在英语中,也同样可出现在汉语中,并且均能为世人所理解,表明了隐喻的相通性。但是,英、汉语之间的时间隐喻存在着许多差异,下面主要从时间域对英汉“前”与“后”方位隐喻的拓展之差异进行对比分析。
空间是时间的表征模式,时间的表示主要是通过空间的隐喻拓展来实现的。时间的认知和表征要以空间认知为基础,通过空间隐喻来实现,而且进一步表明空间隐喻时间这一表征方式在不同民族之中具有普遍性。但在具体的概念和语用倾向方面英、汉语之间还是存在一些差异。
1.型态。
汉语中,表示“前”的时间域多用面向过去型静态时间认知来指示时间序列;而英语在指示将来时间时更多的使用将来型动态时间认知。
例:(1)前儿薛大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给了他方子。(《红楼梦·第28回》)
(2)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登幽州台歌)
(3)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也。(《孟子·公孙丑下)
(4)in the coming weekend
(5)the worst is yet to come
很明显,例(1)-(3)表明汉语中时间的认知主体更多的面向过去。即过去在前,将来在后。这一现象的产生主要是由我国的农耕文化定型的。历史上,我国所特有的循环的之乱周期性运动,使传统农耕经济和文化得以长期延续且源远流长。这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面向过去”的心理倾向。孔子的“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其时间取向有着浓厚的过去色彩,对后人的时间取向产生了很大影响(韩玉强 刘宾:17)。相反,例(4)-(5)表明了英语中时间的认知主体更采取的是面向将来。即将来在前,过去在后。这一认知模式与现在西方人守时的时间观念是不谋而合的。
Clark通过共时研究多种语言中的时间表达,总结出了两种线型运动的隐喻。即:时间在动的隐喻和自我在动的隐喻。
根据a,时间在动的隐喻则把过去了的(所发生的)事件作为“前”,把将来的(未发生的)事件作为“后”。相反,b中的自我在动的隐喻则把将来(未发生的)事件视为“前”,即我们面对的是“前”,从身边过去的已在身后的为“后”。
(1)时间在动的隐喻(把过去、已发生的事情作为“前”)
before the year 1997 1997年之前
Attend the scheduled meeting at 9:00am not before9.
于9点整参加既定会议,可别来早了。
图5 自我在动(主体参照)
(2)自我在动的隐喻(主体参照)
the tasks ahead of us 我们今后的任务
He saw before him an utopia life. 他意识到他将过上幸福生活。
从上述分析中可以看出“前”与“后”是既面向未来又面向过去的两大认知模式。结合英、汉语型态之间的差异,笔者发现时间在动(客体参照)更倾向于汉语,而自我在动(主体参照)更贴近于英语。在汉语中面向过去认知模式的频率要高于面向未来认知模式。这是因为汉语是字本位语言,(严辰松,2002:233)有很强的兼类功能。“前”与“后”可以兼有名次、介词、形容词等。但英语则没有此优势,英语是静态型语言,在英语中,表达时间域“前”与“后”的词只用作介词,往往体现在词缀上。
例:下班后 after work
一星期后 one week later/in a week
前面提及的事项 the above-mentioned principle
2.动静态取向。
汉语中的面向过去型静态时间认知是可以演变成具有一定的动态性的语言;而英语大多数使用静态的介词来表达。这与汉语是动态的语言,英语是静态的语言如出一辙。
例:a.从今往后 from now on
b.古往今来 from ancient to present
c.时至今日 even now
d.钟慢了 The clock was behind.
例 a 中的“从”和“往”;b 中的“往”和“来”;c 中的“至”以及d中的“慢”都是动词形式,体现出汉语是一门动态型的语言,而与此相对应的英语则分别是a.from;b.from...to...;c.now;d.behind等以介词或名词形式来表达,体现英语是一种与汉语相对的静态语言。
3.时我静动。
汉语中,观者静时间动的使用频率要高于观者动时间静,虽然这两类时间隐喻使用频率皆不高,但这一规律验证了Clark所发现的时间在动(客体参照)的规律的是科学的,体现了汉语主要是一门以时间为参照的动态型语言。相反,英语则主要表现为自我在动(主体参照)的语言,是以自我为参照的静态型语言,比较平均的使用这两类隐喻,并且使用频率都比较高。
笔者认为,汉、英在这一模块的认知差异能够提高译者在进行汉、英互译时对目标语的静与动应与目标语的语境和文化相联系的敏感度的准确把握,从而实现让译文更符合目标语的读者接受度。同样,在外语教学过程中,准确应用时间隐喻,特别是对学外语的中国学生,培养他们的自我在动的意识,从而能够让学生更灵活的运用语法中的时态,提高他们对外语的感知,总体上有助于外语教学水平的提高。
结合空间隐喻通过对英汉语“前”和“后”隐喻拓展的研究后,笔者发现英语与汉语有着诸多相同之处,如在非文化认识的范畴中,人类对相同的空间概念的认识是相同的,具有共性,但受到语言、文化的影响,这种隐喻关系在方向或结构上可能存在差异,并会影响人们对时间的认知和加工速度。(陈燕 黄希庭,2006:607)只有在翻译工作或外语教学过程中,准确把握这些异同点才能够有助于更好地了解英、汉两族人民在空间隐喻下对“前”与“后”的时间隐喻拓展,提高驾驭“前”和“后”的时间隐喻差异的能力,从而更好地指导翻译工作和开展外语教学活动。
[1]Lakoff, G.&M.Johnson.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2]Lakoff, G.&M.Turner.More than Cool Reason: A field guide topoetic metaphor[M].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9:99-100.
[3]陈燕,黄希庭.时间隐喻研究评述[J].心理科学进展,2006(4):607.
[4]董莉.空间隐喻的辩证思考[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0(6):31.
[5]韩玉强,刘宾.汉语空间隐喻时间中的“前”、“后”认知[J].修辞学习,2007(4):17.
[6]蓝纯.从认知角度看汉语空间隐喻[J].外语教学与研究,1999(4):7-13.
[7]李国南.辞格与词汇[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87.
[8]王莉莉,韩玉强.汉语时空前后的隐喻认知[J].语文教学与研究,2008(14):72-73.
[9]严辰松.论“字”对汉语词汇和语法的影响[J].现代外语,2002(3):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