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村蛋事》：一部再现大学生村官的艺术作品

王婷

中国戏曲，有表现，有再现，表现是对生活的还原，再现是对生活的凝练；表现是生活的形状，再现是生活的神韵；表现是戏曲直面生活的技术反应，再现是戏曲观照生活的艺术境界。

大型现代淮剧《鸡村蛋事》，就是一部成功再现生活的艺术作品。

《鸡村蛋事》选取了大学生村官——这一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崭新群体，题材主旋律，主题时尚化；然而，主旋律题材、时尚化主题如何编戏入戏成戏？近几年，在江苏在全国涌现了一批以大学生村官为原型的小说、戏曲、电视剧……这些作品大都未能立得住、留得下、走得远，究其原因是将大学生村官理想化英雄化脸谱化完美化，主题先行，理念说教，情节淹没情感，技术顶替艺术，表现取代再现。《鸡村蛋事》，不但知难而上，而且另辟蹊径，以显著的文学视角、文化品格、人文关照、人性温暖，再现了老农村里的新村官，新农村里的老农民——苏北废黄河边田庄，是远近闻名的养鸡村，然而市场骤变，鸡蛋滞销，老村长常有法纵然点子想尽，还是束手无策。他50岁生日这天，村民们送来一面锦旗，上书“不为人民服务”。女儿常萤萤大学毕业，在城里难觅如意工作，回家为父祝寿，目睹父耻，心潮澎湃，断然决定回庄当村官，为父争气，父债儿还。恋人拂袖而去，父亲左右为难，村民半信半疑，常萤萤在特定的处境走上了大学生村官之路……为卖鸡蛋，她发嗲送礼，纠缠学姐乡长；为说服父亲，她与乡长半夜审旗，演起双簧；为闯新路，她冒雨进城，向分手男友融资……常萤萤以80后大学生独有的性格和智慧，改变蛋业结构，从传统的黄壳鸡蛋，到生态绿壳鸡蛋，再到保健无醇鸡蛋。三年村官期满，常萤萤解决了鸡村蛋事，却失去了一段爱情……

淮剧《鸡村蛋事》，回归生活，回归艺术，以再现的手法塑造了“这一个”大学生村官常萤萤和她的村民们。涟水县淮剧团上演此剧，参加第六届江苏省淮剧艺术节，一举荣获优秀剧目奖、优秀编剧奖、优秀导演奖、优秀舞美设计奖、优秀服装（造型）设计奖、优秀灯光设计奖、优秀表演奖等17项大奖，居全省参演的县级剧团之首；继而参加第六届江苏省戏剧艺术节，又荣获优秀剧目奖、优秀编剧奖等13项大奖，列全省20家参演院团第二名。在盐城、在淮安、在南京，一波波掀起了《鸡村蛋事》的热浪，剧场爆满，掌声如潮，观众反响强烈，专家高度评价，原《中国戏剧》主编姜志涛论为“这是至今为止全国最好的一台大学生村官戏曲作品！”

命题作文，为何做得如此独到？主旋律戏曲，为何演绎得如此精彩？探究《鸡村蛋事》的创作足迹，秘诀有三——

编剧——艺术真实重于生活真实

《鸡村蛋事》的编剧深知命题作文要体现生活的本质，主旋律戏曲要回归艺术的本体，要让剧中的人物站在地上说人话做人事，而不是吊在半空说神话做神事。他写《鸡村蛋事》，明智地选择了“艺术真实重于生活真实”的创作真谛。

戏剧靠故事支撑，故事靠细节诠释，细节靠人物凸显。只有写出活色生香的人物，细节才能平实，故事才能朴实，戏剧才能真实。《鸡村蛋事》用素描的笔法，着力于人物立体化、丰满化的艺术勾勒。戏的开头，老村长常有法生日当天，村民们用滞销变质的臭蛋坏蛋作寿礼，还附赠一幅“不为人民服务”的锦旗，这个情节生活中可能没有，但艺术上极其重要，只有这样夸张的对立，才能表现老村长的无奈和村民们的怨恨，才能为常萤萤还父债当村官作出水到渠成的铺垫；常萤萤为销积压的鸡蛋，求助副乡长洪瑛，如果强调生活的真实，村官毕恭毕敬向乡官汇报情况，乡官中规中距回答村官问题，这“办公室”的戏则无戏。在这里，编剧不写情节写情感，通过常萤萤故意耍赖，“为鸡村我就是个小商户，为蛋事我就是个饶舌妇……你若不解决，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通过常萤萤拉拢关系，“洪乡长，听说你也是江城大学毕业，你是学姐，我是学妹，学妹求学姐，学姐帮学妹，天经地义，理所应当！”通过常萤萤真诚送礼，“洪乡长，我们乡下人有一句话‘有恩不报非君子’，你帮我解决了积压的鸡蛋，我送你这只芦花鸡，不是庸俗是风俗！”这些层层展现的小细节，也许不符合生活的真实，却活灵活现地塑造出常萤萤这一个大学生村官的机灵和质朴；常萤萤为推广绿壳鸡蛋，欲申请10万元大学生创业贷款，常有法担心女儿无法偿还拒绝支持。半夜，常有法在房内佯装入睡，常萤萤在房外高举着“不为人民服务”的旗子，面对洪乡长为老爸“鸣冤叫屈”，明为叫屈，实是列数老爸的过错和村官应有的担当，反话正说，假戏真唱，说得常有法满面羞愧，唱得常有法重头反省。此时，艺术的真实比生活的真实绽放得更加瑰丽……太多的同类作品，一味追求生活的真实，把大学生当村官写成情节戏、生产戏、科技戏。编剧笔下的《鸡村蛋事》，淡化生活情节的描写，着力人物情感的开掘，甚至连绿壳鸡蛋如何推广、无醇鸡蛋如何研发一概省去，浓墨重彩的再现常萤萤在推广绿壳鸡蛋、研发无醇鸡蛋过程中的命运足印、心路历程和情感波澜，观众不再关心鸡子如何下出绿壳鸡蛋和无醇鸡蛋，观众深切关注的是主宰鸡蛋的人的人生。《鸡村蛋事》剧本的成功，还表现在通篇几乎没有生活说教和政治理念，编剧的笔一次次在人物情感的节点上停着写、转着写、剥着写，用情感的渲染凝结艺术的真实，用艺术的真实代替生活的真实。《鸡村蛋事》的编剧不愧是写唱词的高手，他将老屋、月亮、银卡、鸡子都纳入人物抒发胸臆的审美对象，尤其是58句句句以鸡开头的唱词，用拟人、比兴、排比、导板、回龙、跺板等文学手法和戏曲曲牌，一气呵成一泻千里的铺陈出人物心里的诗情画意。即使是主题歌，也不去概括情节和歌颂人物，而是用一首飘飘洒洒的苏北童谣，“头刀韭，谢花藕，新下的鸡蛋老陈酒。时上麻，梅里豆，长大的闺女黄瓜纽。要问我家在哪里，废黄河边九里九……”这些独具匠心的铺陈，一次次彰显出戏曲艺术有情比有理更重要，说服比说教更重要，再现比表现更重要，艺术真实比生活真实更重要！

导演——戏曲化融入现代戏

有人说，一出好戏的基本标准是“好听，好看，有意思”。“好听”是曲调，“有意思”是主题，而担载着“好听”和“有意思”的支点则是“好看”。戏有戏，戏才好看；戏好看，戏才被看好。观众看《鸡村蛋事》，从头到尾笑声不断，情绪亢奋，主要归结于全剧的故事、细节、人物、情感都是在戏中，而这个“戏”就是中国戏曲的戏曲化。

这些年，许多专家一直呼吁，当下戏曲尤其是现代戏不能忘了戏曲化，不能丢了戏曲化。蒋宏贵导演的《鸡村蛋事》，高举现代戏戏曲化的旗帜，将戏曲化融入现代戏，用现代戏再现戏曲化。开场时，六个村民各自端着装有臭蛋、坏蛋的笆斗，向老村长常有法送寿礼，六只笆斗上下翻越，前后穿梭，笆斗围人转，人在笆斗中，既交待了鸡村陷入蛋事，又再现了情节戏曲化；常萤萤与男友丁咚隔着墙用手机发信息、诉心声，同怨同怒，同站同坐，手机无线爱有绳，人不谋面心相印，这是神韵了的戏曲化；常有法与鸡婆在村头相遇，一个惯鸡，一个寻鸡，接着双双展开了护鸡、疑鸡、辩鸡、认鸡、夺鸡、抢鸡……鸡是虚拟的，行动是真实的，嘻笑怒骂，程式成串，妙趋横生，令人捧腹，说不清是生活的戏曲化，还是戏曲化的生活；常萤萤三年村官期满，是走是留？她在晨雾中来到了朝夕相处的鸡场，舞台上空空旷旷，不见鸡群，只有常萤萤和手中的一根竹杆；然而，导演极尽戏曲化的表演方法，遍地无鸡全当鸡，杆下无鸡眼中有鸡，常萤萤抚鸡、疼鸡、拥鸡、别鸡……鸡逗人，人逗鸡；鸡留人，人恋鸡。常萤萤与鸡同歌，与鸡同舞，与鸡同欢，与鸡同酸，人鸡合一，鸡人一体，此时的戏曲化，不但具有欣赏性，同时还上升为唯美化；此时的戏曲化，再次诠释了中国戏曲“以歌舞演故事”的美学属性。

淮剧《鸡村蛋事》将戏曲化融入现代戏的创作路子，值得研究和推广。

呈现——不求奢华求简约

涟水县淮剧团是江苏省最贫困的淮剧团体，他们不但选择了适合剧团演出的剧本，同时还选择了适合剧团承受能力的呈现样式。

《鸡村蛋事》的曲调音乐，以淮剧的小调、杂调和苏北民歌为主，突出地域风情和乡土韵味，不抛弃不颠覆淮剧音乐的传统元素，让淮剧姓“淮”，且以小乐队伴奏。

《鸡村蛋事》的舞美设计，以五块写意的大景片为主，辅以局部地区的写实点缀，以简代繁，以少胜多，让出舞台的大量空间给演员表演，不争戏，不夺戏，色彩以大红大绿为主，既俗中求雅，又营造出农庄本色和新农村的暖色、亮色。

《鸡村蛋事》的服装（造型）设计，追求生活气息，渗透时代气息，突出农民本真，不失艺术美感，努力将服饰化作人物的性格符号和情感倾吐，既土味盎然，又韵味实足。

《鸡村蛋事》的灯光设计，贴近故事，贴近情境，贴近人物，较好地完成了以光代景、以光抒情、以光切换空间和以光交待时间的艺术功能，光成了演员表演的流动支点和情感依托。

《鸡村蛋事》的演员表演清新、自然、流畅、不娇揉做作、不刻意表现，在准确中求精彩、在精彩中求审美，有戏曲表现的骨感，有艺术再现的美感，尤其是常萤萤的扮演者、青年演员邢娜，气质清纯，表演本色，唱腔干净，成功地塑造了一个不易塑造的80后大学生村官的人物形象，令观众难忘。

《鸡村蛋事》的整体呈现，不求奢华求简约，而简约不是简单，简约是艺术对生活再现的更高奢华。

剧本是一剧之本。剧本有戏，剧目有戏。淮剧《鸡村蛋事》正是有了一个再现生活的剧本，再加之二度创作的给力，才有了目前的呈现和成果。

向《鸡村蛋事》的艺术家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