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振东
更频繁、更直接造成我们日常生活不幸的,往往不是大人物,而是跟我们一样的小人物。山东17岁少年杜传旺在汽修店当学徒,被两个开玩笑的修车工用高压充气泵对着肛门“充气”,结果杜传旺的大小肠被“充”穿20多处,多个内脏器官严重受伤,差点丢命。伤害杜传旺的不是“万恶的资本家”(雇主),而是两位修车工。这则新闻像石头砸在地上一样砸在了我的心里。我明白,如果不是知识改变命运,我也可能成为这样的少年。
记忆中童年的恐惧,来自某一个恶邻或三五个不良少年。他们非官非富,却可能是你不幸的源泉。
如今似乎只有不同阶层的对立和冲突,才会激起媒体的兴趣和大众的兴奋。而同一阶层之间的相互倾轧,则有意无意地被忽略了。山东少年的遭遇之引人关注,完全是因为伤害的手段太令人震惊。否则,此起彼伏发生在底层人之间的相互伤害,有多少进入了公众的视野?
曾有一位70岁的拾荒老太,被一位80岁的拾荒老太砸了个头破血流。原来前者在后者“势力范围”内捡了一个废弃的易拉罐,引发不满。厮打中,80岁老太用啤酒瓶砸在70岁老太的头上,害得70岁老太缝了7针。
新来的小贩要在城市立足,其他小贩或者混混也可能找他的麻烦。但我们往往要靠城管的粗暴才来关注小贩。有个城市的联防队员当着丈夫的面强奸其妻子的新闻曾闹得沸沸扬扬,事实真相是,强奸者跟受害者是老乡,他们平时就有来往,而所谓联防队员,也不过是外省来打工的底层平民。但是在媒體的包装下,就变成权力者对平民肆无忌惮的凌辱。如果撕掉联防队员的标签,上述新闻最多成为某些媒体的一个小故事;贴上联防队员的标签,一个普通的强奸案件就变成对权力暴力的批判。
我们关注联防队员强奸,但同乡之间的强奸我们就可以熟视无睹了吗?我们关注城管打小贩,但小贩欺负小贩我们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吗?我们是为反对而反对,还是在真真切切地关注底层人的生活幸福?如果是后者,我们可否更进一步,比如,一个外地小贩是如何在城市落脚的?小摊贩之间的生存空间究竟有没有公平?如果没有,谁可以帮助他们伸张正义?
舅舅从老家来打工,我推荐他到一家餐馆洗碗。餐馆员工按籍贯分成了好几个帮派,他不属于任何一个。被排挤的舅舅可以忍受住最差的床位,干最苦的活,但他无法忍受工友们排给他的轮班,怎么也赶不上吃饭的时间,干完活,等待他的就是工友们吃剩的冷饭冷菜,还有自己的老胃病。
上千万的贪污犯、垄断国企的天价烟天价酒,似乎离舅舅很远。他愤恨的是某些同事,大家都是背井离乡讨生计,底层人何苦为难底层人?
底层人越来越成为一种符号,他们被包装成对抗强权、善良正义的化身……殊不知,底层人自身也需要正义。任何一个世界或角落,最弱势的个人或群体,如果没有秩序作为武器,它就是丛林。
强光之下,必有忽略的角落。我吁请所有人来关注底层之恶,进而关注底层人的真实现状。希望政府部门在重视GDP的同时,也提供底层民众的救济通道,比如建立流动人口工作站,为包括拾荒者在内的新移民提供生存指导和法律援助;提醒有良心的雇主,在为员工发工资加薪水的同时,不要忘记排查一下是否有人可能因为排班而吃不到热饭;而媒体在热衷小动物和大怪兽对抗的故事之余,不要忘了关注底层人真正的幸福安全,无论对他的威胁来自宝马车还是拖拉机。
最简单、最平凡、日复一日的幸福,是我们最应该追求的幸福:同样,最直接、最普遍、发生在自身周边的恶,我们也千万不要忽略
(摘自《时代邮刊》2012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