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两种小说假设连词研究

张 赫

(苏州大学 文学院，苏州215001)

明代两种小说假设连词研究

张 赫

(苏州大学 文学院，苏州215001)

对《隋史遗文》和《金瓶梅》两部明代小说中的假设连词进行了穷尽式的考察，共统计出假设连词34个。不仅对两部小说中假设连词的概貌进行了描写，总结其基本特点，亦由此可以大略窥见明代白话中假设连词使用的基本面貌。

明代小说;隋史遗文;《金瓶梅》;假设连词

《隋史遗文》是明末袁于令(1599—1674)加工整理的一部长篇历史小说，共六十回。该书年代可考，口语化程度高，是用于近代汉语研究考察的上佳语料。袁于令，江苏吴县人。经其整理的《隋史遗文》(以下简称《隋》)，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明代吴地方言的语言面貌。《金瓶梅》(以下简称《金》)是明代著名的白话世情小说，书中大量运用了当时山东口语，是反映明代北方方言面貌的代表性语料。本文选择这两部小说作为基本语料，对其中的假设连词进行考察。在本文的考察过程中，《隋》一书以中华书局《古本小说丛刊》(第九辑)中的影印本为基本考察对象，参考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金》一书以齐鲁书社1990年出版的《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为基本考察对象。

下面，首先对两部小说中的假设连词概貌做一论述:

一、明代两种小说假设连词概貌

根据我们的统计，《隋》、《金》两部小说中出现的假设连词，共计34个。下面根据这些假设连词在两部书中的出现情况，逐一加以描写、分析:

(一)只在《隋》中出现而未在《金》中出现的假设连词

这类连词共8个:

1.若使

用于前一分句，相当于“如果”。《隋》中共16例，如:

(1)若使杨玄感肯依李密，先取了潼关，差心腹把住，追兵不得过来，尽可做事。(《隋》第四十一回)

(2)若使当日有怜才大臣曲加保护，留得此人，夷虏可平。(《隋》第四十三回)

2.若或:

《隋》中仅2例，其中1例是带有一定文言色彩的陈辞，。因此真正属于明代白话的仅1例:

(1)若或推辞，怕这干人在行台及东都告下状来，那时秦琼要推也推不得了。(《隋》第二十八回)

3.若果:

“若果”表假设，《隋》中仅2例。如:

(1)伯当道:“兄若果要寻伯当，只我便是。”(《隋》第四十二回)

4.倘使:

由连词“倘”和“使”复合而成，《隋》中仅1例:

(1)倘使我一时出征未回，家中又值乱离，母子两地，实是牵系。

5.使:

表假设，可译为“假使”。《隋》中仅1例:

(1)使已臣唐，安得以王礼葬之乎?(《隋》第五十二回总评)

“使”作为假设连词，在上古就已出现，如:

(2)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论语·泰伯》)

《隋》中“使”的用例，见于回末总评部分，带有文言的书面语色彩。

6.设:

《隋》中仅1例，出现在前一小句句首:

(1)设非女中丈夫，安得如此!(《隋》第十七回总评)

此用例也见于总评，带有一些文言色彩。

7.脱:

“脱”表假设，《隋》中共4例，如:

(1)且东都未克，仓城亦难为王基，脱有意外之变，进退无据。(《隋》第四十七回)

席嘉认为，“‘脱’产生于中古时期……近代汉语偶见于唐宋时期，且主要用于文言材料”［1］。通过考察我们发现，《隋》中“脱”的4个用例，均见于人物对话中而不见于其他行文叙述。联系到《隋》所述为隋末唐初事，在人物语言中用及这一假设连词，很可能正是为了贴合那一时期的语言特点。

8.万一:

用于前一分句，假设条件多表示可能性极小的情况，《隋》中有2例，如:

(1)深秋时候，连阴久雨，屋漏水下，万一打湿了，是我开店人的干系，你收拾好在箱笼里面，等秦爷起身时，我交付明白与他。(《隋》第六回)

(二)只在《金》中出现而未在《隋》中出现的假设连词

这类连词共13个:

1.如果:

“如”、“果”连用，“果”的副词意义逐渐虚化，形成假设连词“如果”。《金》中仅1例:

(1)如果臣言不谬，将延龄等亟赐罢斥，则官常有赖而俾圣德永光矣。(《金》第四十八回)

2.如其:

“如其”表假设，《金》中1例:

(1)如其不纳，学生即回松原，再不敢烦渎矣!(《金》第六十五回)

3.如是:

《金》中仅1例，用于前一分句主语前:

(1)敢烦妈妈对嫂子说，她若不嫁人便罢，若是嫁人，如是迎儿大了，娶得嫂子家去，看管迎儿，早晚招个女婿，一家一计过日子，庶不教人笑话。(《金》第八十七回)

这一例句中出现了和“如是”语法意义相同的假设连词“若是”。相比之下，“若是”在《金》中的使用频率比“如是”要高很多。这会在后文加以讨论。

4.假如:

《金》中有2例，均用于主语前，如:

(1)假如你每日卖十扇笼炊饼，你从明日为始，只做五扇笼炊饼出去，每日迟出早归，不要和人吃酒。(《金》第二回)

5.设使:

用在前一小句表假设，《金》中有2例，如:

(1)蔡御史道:“这个不妨，我见宋年兄说，设使就提来，放了他去就是了。”(《金》第四十九回)

6.假饶:

表假设，意思相当于“假若”，《金》中有 2例，如:

(1)假饶儿子长成，讨的一官半职，也先向上头封赠起，那凤冠霞帔，稳稳儿先到娘哩。(《金》第五十七回)

7.或是:

用于前一小句表假设，《金》中有2例，如:

(1)月娘随他往那房里去，也不管他;来迟去早，也不问他;或是他进房中取东取西，只教丫头上前答应，也不理他。(《金》第十八回)

8.苟:

表假设，先秦即有用例，如:

(1)苟无岁，何以有民?苟无民，何以有君?(《战国策·齐策四》)

在《金》中，“苟”仅1例，也是用于文言语境:

(2)苟非其人，则处置乖方，民受其害，国何赖焉!(《金》第七十七回)

9.要:

表假设，可译为“如果”。《金》中共8例，其后面常出现“不”或“是”，如:

(1)杨姑娘道:“老身实和姐姐说，要不是我也住，明日俺第二个侄儿定亲事，使孩子来请我，我要瞧瞧去。”(《金》第七十四回)

(2)要是我，你两个当面锣对面鼓的对不是!(《金》第五十一回)

10.要着:

原本表使令意义的动词“着”逐渐虚化，和假设连词“要”复合而成。《金》中有3例，如:

(1)杨姑娘道:“还是姐姐看的出来，要着老身就信了。”(《金》第四十回)

11.不是:

表否定的假设，意思相当于“若不是”。《金》中共28例，如:

(1)孟玉楼便道:“二娘今日不是因与六姐做生日还不来哩!”(《金》第十四回)

(2)不是朱颜容易变，何由声价竞天高。(《金》第二十二回)

12.不争:

表假设，多用于主语前。《金》中共11例，如:

(1)不争你不去，显的我们请不得哥去，没些面情了。(《金》第二十一回)

13.不着:

表否定性假设，《金》中有4例，如:

(1)西门庆道:“不瞒你说，象我晚夕身上常发酸起来，腰背疼痛，不着这般按捏，通了不得!”(《金》第六十七回)

(三)在《隋》和《金》中都出现的假设连词:

这类连词共13个:

1.若:

“若”是这两部小说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假设连词，可译为“如果”、“假如”。《隋》中275例，《金》中415例，如:

(1)常言道缚虎休宽，先去后边把他的马牵出饭店，藏过了，他若一上了马，便如龙得水，如鸟得风，就禁他不住了。(《隋》第十一回)

(2)若他诈降，以老我师，不惟失了胜算，主上责我等逗遛，何以逃罪?(《隋》第三十八回)

(3)你二爹若不在家，就对他二娘说罢。(《金》第一回)

(4)若他家有大娘子，我情愿让他做姐姐。(《金》第七回)

2.若是:

用在前一小句表假设，《隋》中55例，《金》中69例，如:

(1)若是没有这两个先来，唐公家眷一齐进到林子内，一来不曾准备，二来一边要顾行李，一边要顾家眷，也不能两全，少不得也中宇文述之计。(《隋》第三回)

(2)他若是不动身时，事务易成，这光便有六分了。(《金》第三回)

(3)那妇人道:“却是拙夫吩咐奴来，若是干娘见外时，只是将了家去，做还干娘便了。”(《金》第三回)

3.若还:

表假设，《隋》仅1例，《金》中3例，如:

(1)众人道:“李密正与东都相仇，若还西来，怕王世充等掩袭其后，仓城一失，根本俱无，断不能与我为敌，岂可受其侮慢?竟宜绝之。”(《隋》第四十九回)

(2)若还作恶无报应，天下凶徒人食人。(《金》第九十九回)

4.若非:

相当于“若不是”。《隋》有6例，《金》中 8例，如:

(1)若非张公瑾细密周到，安知不又撩下一场事来也。(《隋》第十二回总评)

(2)若非荐拔于愆辜，必致难逃于苦报。(《金》第六十六回)

5.假若:

由连词“假”和“若”复合而成，《隋》中1例，《金》中2例，如:

(1)假若樊朋友一年不来，也等一年不成?(《隋》第七回)

(2)假若我替你说成了，你夥计六人怎生谢我?(《金》第四十五回)

6.倘:

用在前一小句表假设，《隋》中34例，《金》中18例，如:

(1)倘秦爷不济，弃了礼包，骑空马逃命还乡。(《隋》第十八回)

(2)却与叔宝举手道:“秦旗牌，贾家那话儿，倘.有什么风声，传个号头出来，我们领壮丁百姓，帮助秦旗牌下手。”(《隋》第三十回)

(3)倘一时有些声口，倒没的惹虱子头上搔。(《金》第十六回)

7.倘或:

由假设连词“倘”和“或”复合而成，《隋》2例，《金》10例，如:

(1)老夫想得目今大军前来，营垒未定，倘或他通虏来劫寨，为祸不小，所以只得设计，除此肘腋之患。(《隋》第三十八回)

(2)倘或问你时，你怎生回答?(《金》第十三回)

另外，《金》中还有作“倘忽”的假设连词，应为“倘或”的音变形式，如:

(3)倘忽那厮真个安心，咱每不言语，他爹又不知道，一时遭了他手怎了?(《金》第二十五回)

8.倘若:

表假设，相当于“假如”。《隋》中4例，《金》1例，如:

(1)众人道:“列位是外京，衣冠也不同，倘若遇见公子，言语对答不来，公子性气又不好，恐怕伤了列位。”(《隋》第二十三回)

(2)倘若推辞，连那鸨子都与我锁了，墩在门房儿里。(《金》第五十八回)

9.倘然:

用于前一小句，可出现在主语前或主语后。《隋》中2例，《金》中1例，如:

(1)这人是个没傝□的人，拿了银子去，倘然母子商量起来，竟不肯来了，也没法处置他。(《隋》第二十七回)

(2)婆子道:“官人倘然要说俺侄儿媳妇，自恁来闲讲罢了，何必费烦又买礼来，使老身却之不恭，受之有愧。”(《金》第七回)

10.如:

作假设连词较常见，《隋》中18例，《金》中19例，如:

(1)今晚务要通宵长烛，如有灯火昏暗，颜色不明，俱依军法。(《隋》第二十回)

(2)《大藏经》上不说的，如你吃他一口，到转世过来须还他一口。(《金》第五十回)

11.果:

表假设用例较少，《隋》与《金》中各2例，如:

(1)李密便有些没主意起来，道:“众将果有同心，想世充不足灭，东都不足平矣。”(《隋》第五十一回)

(2)九泉果有精灵在，地下人间两断肠。(《金》第六十五回)

12.果然:

由偏正词组“果然”虚化而来［3］，《隋》中2例，《金》中1例，如:

(1)老人家!你引我前去，果然卖了此马，实送你一两银子。(《隋》第七回)

(2)果然佛法能消罪，亡者闻之亦惨魂。(《金》第八回)

13.不然:

表否定性假设，意为“如果不这样，那么……”，本身即相当于提出与事实情况相反的假设条件，用于句首，连接后面的结果部分。《隋》中22例，《金》中72例，如:

(1)如今有胆力出来决一死战。不然咱家回兵，任你来赶，咱也不惧你。(《隋》第五十五回)

(2)第五，我最有闲工夫，不然如何来得恁勤。(《金》第三回)

(3)你既要鞋，拿一件物事儿，我换与你，不然天雷也打不出去。(《金》第二十八回)

以上是明代两部小说中的假设连词概貌。

二、明代两种小说假设连词基本特点

在这一部分，我们将从音节结构、使用方式和假设连词在句中的位置这三个方面对《隋》和《金》中假设连词的基本特点加以分析。

(一)音节结构

从音节结构方面来看，明代两种小说中34个假设连词有单音节和双音节两种形式。其中单音节假设连词8个，分别为“若”、“如”、“倘”、“果”、“使”、“设”、“苟”、“要”和“脱”。双音节连词26个，分别是“若是”、“若还”、“若非”、“若使”、“若或”、“假若”、“假如”、“如果”、“如其”、“如是”、“倘或”、“倘若”、“倘然”、“倘使”、“果然”、“若果”、“假饶”、“设使”、“或是”、“要着”、“不是”、“不然”、“不争”、“不着”和“万一”。单从数量看，两种小说中双音节假设连词的数量是单音节的近三倍。然而从用例情况来看，则又是单音节连词占优势，具体情况见表1:

表1 明代两种小说假设连词各种音节结构用例所占百分比统计表

由上表可见，明代两种小说1 140个假设连词用例中，单音节连词用例占到了70.00%，可以说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由此可见，明代两种小说假设连词中，连词数量以双音节居多，而用例则是单音节占大多数。

(二)使用方式

从使用方式上看，明代两种小说中的假设连词，除“不然”是连接结果部分外，其他33个假设连词都是在前一小句起连接作用，提起假设的情况或条件。从用例上看，绝大部分是单独使用，但也有少量用例在结果句中出现承接连词“则”。这些连词有“若”、“若是”、“倘”、“如”、“苟”，与“则”配合使用，形成“若……则”、“若是……则”等结构。下面仅就这种与“则”配合使用的情况，略举数例:

(1)学生撮过药来，若稍止，则可有望;不然，难为矣。(《金》第六十一回)

(2)叔宝道:“门下的军犯，倘蒙提携，则再造之恩不浅。”(《隋》第十三回)

(3)如有厄阻淹滞不行者，则小民何以变通，而国课何以仰赖矣?(《金》第四十八回)

(4)苟非其人，则.处置乖方，民受其害，国何赖焉!(《金》第七十七回)

关于单独使用的假设连词，文章第一部分对每一个连词都举出了例证，这里就不再多列举了。

(三)假设连词在句中的位置

根据统计，明代两种小说假设连词1 140个用例中，省略主语的有668例，有主语的为472例。讨论假设连词在句中的位置，只涉及有主语的用例，观察假设连词出现在主语的前面还是后面。

根据考察，《隋》、《金》中假设连词有主语用例涉及的连词共14个，分别是“若”、“若是”、“若使”、“若非”、“若还”、“倘”、“倘或”、“倘然”、“倘使”、“如”、“假若”、“不然”、“不争”、“不着”。下面根据这些假设连词在句中位置的不同情况，分别加以论述:

1.只出现在主语前的:

这类连词共10个，分别是“若使”、“若非”、“若还”、“倘或”、“倘然”、“倘使”、“假若”、“不然”、“不争”和“不着”。对这类连词略举数例:

(1)这也不然，天下人面庞相似的也多，会舞简的也多;若使李渊要报怨，岂在今日?(《隋》第二十三回)

(2)若还绳头松松，就是万个金刚也降不住。(《金》第七十五回)

(3)多亏正堂徐知府放了我，不然性命难保。(《隋》第九十二回)

2.既能出现在主语前，也能出现在主语后的:

这类连词有4个，分别是“若”、“若是”、“倘”、“如”，下面略举数例:

(1)若世充回兵相救，明公尾其后以击之。(《隋》第五十一回)

(2)他若在家，那武松有七个头八个胆，敢往你家来杀他?(《金》第九十二回)

(3)倘我后日有一步寸进，断不敢有辜盛德。(《金》第四十九回)

(4)却又是冠军大将军陈智略道:“主公倘疑他有伏，末将愿领本部排矟军接应。”(《隋》第五十六回)

另外，在明代两部小说中，没有发现只出现在主语后的假设连词用例。

以上即是《隋》、《金》中假设连词使用的基本特点。除以上三点，明代两种小说中的假设连词都是只连接分句而不连接句子，在此就不再多举例论述了。

［1］ 席嘉.近代汉语连词［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205.

［2］王力.古代汉语:第1册［M］.北京:中华书局，1999:231.

［3］ 向熹.简明汉语史: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450.

A study on assumptions conjunctions in two novels in Ming Dynasty

ZHAnG He
(College of Arts，Soochow University，Suzhou 215001，China)

The paper has made an exhaustive research on the assumptions conjunctions in two novels in Ming Dynasty which callled Suishi Yiwen and Jinpingmei.We have measured 34 assumptions conjunctions.We have not only descriped a general picture，but also summarized the basic characters of the assumptions conjunctions in the two novels.Additionally，we also get a glimpse of the basic using situationof assumptions conjunctions inoral speaking in Ming Dynasty.

novel in Ming Dynasty;Suishi Yiwen;Jinpingmei;assumptions conjunctions

I207.419

A

1009-8976(2012)01-0104-05

2011－11－05

张赫(1987—)，男(汉)，江苏仪征，硕士主要研究近代汉语语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