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喷喷的开花豆

2012-09-18 06:03李庆生
恋爱婚姻家庭·养生版 2012年9期
关键词:爷俩小两口儿媳妇

李庆生

儿子今年27,爸爸总还当他是17。可事实是,头三个月,儿子结婚了。

A

还是开花豆好。嘎嘣酥脆,蚕豆炸得焦,开了花的皮儿上汪着油,盐花儿撒得不多不少,咸津津的,有滋味!别看他都退休两年了,牙口还那么好。

那个“鸡啄米”的小闹钟已经指着7点半了,儿子怎么还不回来?

他在灯下坐着。小屋虽然才10平方米,他却觉得空空落落。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看看闹钟,8点了。

往常,星期六晚上6点40就到家了!

和心肝宝贝儿子一块喝酒,是大乐事。爸爸盼了一礼拜了。

盼儿子是什么滋味?就像心里有条虫在蠕动似的。多少年了,总是这么个滋味。儿子上学的时候,他只要是上早班,就准在傍晚时分去门口等儿子。盼到西天晚霞不再粉红金亮,盼到胡同里罩上一层暗蓝的色彩,盼到路灯放光……儿子才背着书包回来,铅笔盒在书包里哐啷哐啷的响声儿,听着就叫人高兴。爸爸一肚子的焦虑和闷气就全消了。

儿子当然会从肩膀上往下摘书包,可爸爸还偏要搭一把手。儿子冲爸爸笑着,红脸蛋上全是汗油,那小乖样,又踢足球去了?这小子!

伸手去拿洗脸盆,儿子抢过来:“爸,我去。”跑去打水。伸手去拿毛巾,儿子抢着拿:“爸,我来!”儿子脱了上衣,爸爸要接,儿子一蹦闪开,把衣服挂在钉上。他朝爸爸笑,然后洗脸。爸爸伸出来的手没事儿干,就抚摸了一下儿子肩膀。他瞧着儿子,心里疼得慌!孩子从小就没了妈妈……

滴嗒!滴嗒!爸爸老了,儿子大了;爸爸退休了,儿子娶媳妇了!爸爸还是像从前那样盼儿子回家。这两年,儿子每星期六晚上都回来,陪爸爸喝酒。爷俩都喝得不多,可聊的时间特别长,爸爸吃着开花豆,儿子吃松花蛋,真好,话语里有酒香,笑声在小屋里冲荡。

B

儿子今年27,爸爸总还当他是17。可事实是,头三个月,儿子结婚了。

爸爸搬到小屋来住。大的那间,让给小两口。

滴嗒!滴嗒!8点半了。怎么回事?这俩都……

“大哥,大哥!”一推门,进来了——西屋的小干巴老头,也是退了休的,如今看这院儿的公用电话。

“大哥,您瞧瞧我这记性,愣把这事给忘了!刚才,我大侄子来电话了,今晚上小两口去看电影,不回来吃啦,叫我告诉您一声儿,我给忘死啦!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叫您干等着,得,怪我,怪我。”

不回来吃饭了,两人一块去看電影?这,这简直……他早就隐隐地感到一种危机。

埋怨儿媳妇?不。儿媳妇不贤慧?没有的话!人家闺女和儿子在一个工厂,可人家是科室干部,比儿子文化高,却是主动地“恋爱”上儿子的呢!儿媳瓜子脸,白白净净的,说话没个大声气儿,老抿着嘴儿笑,老实孩子!过门来,死乞白赖地不让老人搬进小屋。老头儿吆喝着吓唬着,小两口才住进了大屋——也不过14平方米!

媳妇聪明,有眼力劲儿!看出了这家有个“规矩”——星期六晚上爷俩必得喝酒,她就买酒,买菜。儿子呢,毕竟是大了,是娶了媳妇的人了。除了对爸爸的憨笑,还有对媳妇的甜笑。他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手儿?

有时候,心里本来是甜丝丝的,不知怎么就又酸不溜丢了。比方说吧,小两口围着爸爸转了一个够,又是麦乳精,又是蜂蜜,还有《花为媒》的戏票……放下这些,小两口回屋去了,在没走出爸爸视野所及的画面上,出现了媳妇用胳膊挽住儿子腰的镜头,再盯住看,就成了特写镜头。这……她,她至少是夺走了我儿子的一半,要不就是夺走了一大半,甚至是全部,只给我留下了一个儿子的虚影儿。心里说不出是怎么股子劲儿。

滴嗒!滴嗒!晚场电影得10点半才散呢!老头叹了口气。

C 回忆不全是甜蜜的,那里面也有酸水儿。

儿子陪爸爸的周末酒会还常常举行。但不是每周了。爷俩喝的还是不多,聊天的时间呢,竟也令人揪心地缩短了。儿子心神不定,像有什么事儿追赶着他。那屋里,儿媳妇在匆匆忙忙干杂务活儿,洗衣服,换沙发套,干得都飞快。干完了,就咳嗽,“吭,吭!”这时,儿子屁股底下像扎了刺一样,坐不住了吧!

儿子退席了,爸爸独酌。

儿子屋里的灯,亮了大半夜,两口子叽里咕噜,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这几天晚上都是这么叽里咕噜稀里哗啦的,折腾个什么?

叽里咕噜稀里哗啦之后的又一个周末,儿媳一个人回来了。

“爸,您尝尝这竹叶青!”

“他呢?”

不答,只是神秘地一笑。

晚饭,公媳对坐。公公沉着脸,媳妇极兴奋,一个劲儿地往老头碗里夹南煎丸子,夹鱼香肉丝。老头皱着眉,丸子肉丝裹着怨气搅成一团噎满喉咙。

“爸,快来看电视!”她把公公拉到小沙发上。

青年职工智力竞赛镜头拉开,右边一排4个姑娘,左边一排4个小伙。那打头的竟是儿子!这小子,哪弄来了一套西服穿上了?还挺神气!主持人说了句什么,儿子就说起来了,神采飞扬,对答如流,还叽里咕噜说了句外国话!叽里咕噜,啊,明白了,那几个晚上……

D

叽里咕噜也罢,上电视也罢,都是好事,这他懂;不回来吃饭,一块看电影去,也不算坏事。但是,以后还有没有比叽里咕噜更新鲜更神秘的事儿呢?儿媳妇文化高,她和儿子叽里咕噜,她挽着儿子的腰,把儿子弄到电视上去,今后还说不定弄到哪儿去呢!可,儿子一点一点地离他远了。想着想着,老头怒了。

站起身,捅捅火,闩上小屋门,谁也甭他妈进来!把窗帘拉得紧紧的,谁也甭他妈往我这屋里瞧!

把日光灯关了,只留下红木小圆桌旁那盏小台灯。小台灯用一圈柔光伴着他。滴嗒!小鸡用啄米的细声儿伴着他。

独坐,喝酒,吃开花豆。“嘎嘣!嘎嘣!”没着没落的。

“正月呀十五哇,庙门儿开呀,牛头哪马面呀两边排哎……”他唱,没着没落的。

滴嗒!滴嗒!十点了。

小两口回来了。皮鞋声,锁自行车声。

儿子推爸爸的小屋门,推不动。隔着窗帘往里瞧,模模糊糊的,爸爸好像面朝里坐着。

“爸爸!您还没睡?”

不理。

“爸……”

“嘎嘣!”开花豆被咬碎一颗。

儿子回过头,对媳妇吐舌头。

媳妇也蹑手蹑脚过来,刚要扒窗户,叭!灯灭了。

滴嗒!

第二天晚上,儿子要补上“周末酒会”。把爸爸搀扶到红木小圆桌前坐下。搀什么?老头身子骨硬朗,脚底下有根!

老头怪尴尬,干咳了一声。儿子也知道爸爸一个月不咳嗽一声,可他赶紧给轻轻捶背,伸出大手,给爸爸一下又一下地摩挲前胸。

小火炉真旺。通红的火光映照在墙上、顶棚上。白铁水壶在火上呼呼呀呀地唱歌。

“你干吗,以为我要咽气呀?”

“您瞧您……”儿子停止了摩挲,声音柔柔的,朝爸爸憨笑,和小时候一样。儿子的大手,按在爸爸手上,两只手都挺温暖。

水开了,热气往上冒。

“爸,我给您烫酒!”儿媳进来,提起了开水壶,顺手把个大纸包放在桌上。儿子打开纸包,往盘子里一倒——油汪汪的开花豆。

摘自《老年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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