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出高密记

2012-09-06 16:32陈涛
中国新闻周刊 2012年38期
关键词:文学馆横幅莫言

陈涛

他曾掉进粪坑,曾被小学开除,曾认为发表处女作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他从中国极其平凡的小村落里眺望世界,然后反观中国。

“我觉得,得了这个诺奖或没得这个诺奖,不会改变我的做人风格,也不会改变我的写作风格。”10月13日上午,莫言在高密市翰林苑小区的住所里对《中国新闻周刊》这样说道。

获奖之后,莫言似乎成了“万能的”,据说他的获奖甚至拉动了某些股票价格的飞涨。众多问题向他抛去,关于对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看法、钓鱼岛争端甚至中日关系都被问及。甚至有媒体多次让莫言推荐自己最欣赏的文学作品,莫言有些无奈地说,“太多了,没法推荐”。

“我根据自己的良心来判断,该我发言我就会发言,不该或者我不愿意,自然就懒得去说话了。”对于公共事务的态度,莫言对《中国新闻周刊》这样表示。

事实上,在获奖前后,莫言都不愿接受采访,“想从热闹和喧嚣中解脱出来”。但在获奖两个小时后,莫言便于山东高密的一家酒店召开了首次媒体见面会。第二天下午2点半,当莫言出现在酒店二楼的电梯口,鲜花、相机、人群一齐涌向他。第二次新闻发布会来了更多记者。

“全世界有这么多的优秀作家,为什么会落在我的头上呢?”13日上午,莫言在家中接受《中国新闻周刊》及几家日、法媒体采访时说,“瑞典文学院的常务秘书提前20分钟给我打了电话,我感到既惊奇,又惶恐。我就思考,是什么原因呢?我配得这个荣誉吗?这是当时的感受。过了几个小时,我就很平静。”

“把‘东北乡写成中国的一个缩影”

“一人(只提)一个问题。”莫言落座在沙发上,对记者们比出“1”的手势。13日上午,他也回复了此前和村上春树的“博彩赔率”:“究竟是不是我和村上竞争诺贝尔奖,这完全是一种猜测。把两个作家所谓的PK类比于中日关系,更是一种玩笑。”

在第二次新闻发布会上,莫言认为,“这是一个文学的奖项,我因为文学获得这个奖项。作家的写作是在他良心的指引下,面对着所有的人,研究人的命运,研究人的情感,然后做出自己的判断。”

从短篇小说《红高粱》《透明的红萝卜》,到长篇《丰乳肥臀》《蛙》等,莫言的作品一向被看做是乡土气息浓厚,他笔下的高密“东北乡”已经成为其代表性的文学地域。

莫言研究会会长、莫言文学馆馆长毛维杰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没有本土的文化对莫言的影响,也不会有莫言创作的这些作品和题材。他自己讲过,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写小说的,我用的语言是高密的地方语言,题材也是高密发生的人和事。”

所以,文学馆外打着一条横幅,写着“根植故乡,莫言问鼎诺贝尔”。毛维杰认为:“他的创作离开了这种(故乡的)东西,去写别的东西,问鼎诺贝尔是不大可能的。”莫言研究会成立于2006年,文学馆开馆于2009年,坐落在高密一中校内。这栋4层建筑里展出着莫言所写的书、信、照片,以及一些奖章和研究资料,目前下面的两层作为展厅,上面的两层在莫言获奖之前就已纳入“二期工程”规划。

“我的野心就是希望能够把我小说里的高密东北乡写成中国的一个缩影,但是我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很值得怀疑,我的力量可能不够。”13日上午,莫言在接受访谈时如是说。

事实上,莫言最初是反对建馆的。毛维杰回忆,“他自己曾说,‘我本身就是一个有争议的人,家乡再给我建一个馆,这不是引火上身吗?但是我们研究会一直坚持。”

“是否有先见之明?”

“当时我们只是说,他是离诺贝尔文学奖最近的一个中国作家。”毛维杰说。

“没把你淹死就不错了”

同样,远在市区北郊的大栏乡平安庄,“热烈祝贺家乡作家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横幅也挂在村子里。那是莫言的老家。

莫言获奖的当晚,平安庄隶属的高密市胶河疏港物流园区管委会就赶制了100多条红色横幅,并买来烟花送到平安庄。“燃放了有两个小时。”莫言的二哥管谟欣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第二天早上,横幅就被挂在了村子和市区。

土地上已经很少种植高粱。村子里,屋外的水泥路上,晾晒了一片片金黄的玉米棒子,晾晒场旁边的墙壁上,横幅还打出了“莫言获大奖,中国很高兴”。莫言父亲与二哥管谟欣家中的院子里也晒了几堆玉米。这7间平房是后来修建的,“莫言旧居”还在北边的另一处。

屋外一直喧嚣,记者们的采访、拍照声响成一片,莫言的父亲静坐在炕上,90岁的老人听力不太好,这可以让他置身于尘嚣之外。他不愿意搬到城里去住,在市区的翰林苑,大儿子管谟贤在三楼,原名管谟业的小儿子莫言在五楼。

这几天,莫言的大姐管谟芬来到了二哥家,因为后者要接受大量采访,她要帮着烧饭和照顾老父的起居,有时顺便对记者讲上几句。但作为只上过四年学的地道农民,莫言获奖后,她“高兴得也不知道怎么说了”,甚至在当晚“睡不着觉”。

读过高中并当过乡村干部的管谟欣带着《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到了“故居”,回忆起莫言小时候的事以及当年拍《红高粱》时的情景。导演张艺谋和主演姜文、巩俐曾到原作者莫言的家吃过一次饭,吃的是烙大饼、鸡蛋。

在管谟欣、管谟芬的眼中,莫言小时候“既聪明又调皮”。莫言的小学同学杨成国回忆,当时只有12岁的莫言正是因为调皮捣蛋而被学校开除。

“因为这个,我也很内疚。”从高密一中副校长任上退休的管谟贤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说,“当时我在华东师范大学读书,1967年1月放寒假回家,我把上海造反派的一些传单带回来,他看了,就到学校去造反。”

少年莫言把学校的课程表撕了,然后说,“老师是奴隶主,我们不做奴隶。”管谟贤回忆,弟弟莫言当时约了同伴去串联,到了郊县住了段时间。莫言回来以后,学校把他开除。“文革”中,中农“家庭成份”的莫言也很难被推荐入学。

令管谟贤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莫言“调皮捣蛋”甚至险些让后者在幼时丧命。一次管谟贤杏树下看书,忽然听到牲口圈里的厕所里有噗通的响声,弟弟掉进了粪坑。

“眼看要淹死了,我把他拖出来,抓起来把他扛到河边,扒下衣服,让他‘闭上眼,按到河里洗。”管谟贤回忆说,“然后我把他背回来,丢到炕上,让他老老实实的,但之前他也喝了很多脏水,很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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