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2012年5月6日,法国总统大选第二轮投票结果揭晓,社会党候选人奥朗德击败萨科奇,成为自1995年密特朗两届任满退休后,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首位左翼总统。
但联想到当萨科奇和奥朗德选战方酣,选情胶着之际,德国总理默克尔和英国首相卡梅伦曾或明确、或含蓄地表示支持萨科奇,默克尔甚至拒绝与奥朗德会面,英、西、意等国领导人也回避和奥朗德会谈。对奥朗德当选,默克尔等欧洲政究竟在担心什么?
创纪录的萨科奇
踌躇满志的萨科奇在这次选战中创下了一连串不甚光彩的纪录:第一位谋求连任、却在第一轮投票中未能领先的在职总统;第一位在第二轮投票前无一名第一轮被淘汰候选人呼吁本方支持者转投其票的总统候选人;自1981年吉斯卡尔·德斯坦后,31年来首位未能成功连选连任的法国总统。
5年总统生涯,萨科奇在外交上得失错杂:法美关系达到战后前所未有的密切,法德合作也在“默科奇”效益推动下得到加强,在欧元区债务危机问题上成功扮演了中流砥柱作用,为解决意大利、希腊政治僵局发挥了重要作用。通过在利比亚军事干预问题上唱主角,和在任期内多次公然叫板美国主导的全球金融和经济秩序,他让一些大国情结深重的法国人感到“脸上有光”,重返北约军事一体化则标志着“戴高樂主义”的无疾而终。
同时,他在“泛地中海联盟”和非洲政策等方面广种薄收,在诸如和本·阿里、卡扎菲等人的外交交往中颇涉暧昧,加上欧债危机久拖不决,法国人对欧盟功效怀疑渐增,对扮演“法德二重唱”中配角耿耿于怀,这些都让萨科奇的外交加分被抵消殆尽。
但在经济、内政上,萨科奇则是乏善可陈。自2009年以来,法国经济增长率缓慢,失业率接近两位数,赤字居高不下,这些固然成因复杂,不能专责萨科奇一人,但5年前萨科奇曾许诺削减赤字、促进就业,承诺未能兑现,作为行政首长自难卸责。5年来精力旺盛的他打破第五共和国传统,攘夺总理权限,将一切权力独揽,这也使得政绩欠佳时,他只能一力承担责任,而再找不到替罪羊。
奥朗德面临挑战
不过,新当选的奥朗德恐怕是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成立以来,法国人所选择的最无奈的一名总统:奥朗德并无行政经验,也未在选前拿出一套完整的内政、外交蓝图,除了唯一一次候选人一对一直播辩论时,他对着电视镜头说出的15个“我要是总统”,人们不会知道他将干什么,他又能干什么。
他零星表达的施政理念不乏模糊和自相矛盾处,如既支持减赤,又要增加公共福利开支;既表示要增加社会效率,又强调支持工会;既表示支持欧盟改革努力,又与欧盟潮流背道而驰地声称降低部分退休者退休年限;既表示要将经济重心转到增长上来,又呼吁大幅提高“富人税”……正如许多法国评论家和普通选民选前所表示的,他们并非选择了奥朗德,而仅仅是不想再选择萨科奇罢了。
如今已没有萨科奇,但萨科奇时代所不幸而拥有的一切,尤其是近90%的公共债务比,高达5.2%的预算赤字占GDP比重,近10%的失业率,以及贫富分化、阶层和族群对立、极右和极左思潮抬头等,一样不少地横亘在此前连市长都没做过的新总统奥朗德面前,他已不能再如选战时那样以不变应万变,靠“事事与萨科奇相反”赢得支持。一旦他不能尽快让选民们相信“他或许行”,就很可能在更短时间内重蹈当年萨科奇的覆辙,如今的他并无5年前初入爱丽舍宫时萨科奇的光芒四射、众望所归。
6周后,法国国民议会选举即将展开,鉴于公众对奥朗德的能力并非真正放心,加上极右、极左翼政党在第一轮选举中所表现出的强势,届时极可能产生一届“朝小野大”、足以对总统构成压力的国会。在“专制的萨科奇”一败涂地后,法国选民和政坛会否矫枉过正,用选票人为塑造出一位“受制约的奥朗德”,人们很快就会知道
但事实上,如奥朗德自己所言,左翼和他本人的上台“并不可怕”:社会党围绕欧洲宪法的争执已成明日黄花,奥朗德已多次表明自己重视欧盟,重视法德核心,甚至在选战后期也不再排斥紧缩和减赤。日前他声称,计划在2017年将法国公共赤字降至零,且紧缩措施也“十分必要”,这个目标与萨科奇的如出一辙。
很显然,如今奥朗德是欧盟、欧元区核心国家——法兰西共和国的国家元首,需要优先考虑法国的国家利益,及法国在欧盟——欧元区的影响、角色、权力和义务,这一切都需要他遵循历任法国总统在欧洲重大事务上的基本原则、轨迹,并继续巩固和发展法德核心关系。应该指出的是,不论促进欧洲一体化,或发展法德关系,都是第五共和国时期法国的既定外交主线,无论是左翼的密特朗或右翼的希拉克、萨科奇,在这些方面并无实质性分歧。
欧洲的算盘早拨响
在欧洲范围看,大部分政要对奥朗德的当选充满的顾虑:首先,社会党人传统上更注重社会公平、福利,这与欧盟严格约束各成员国公共开支、赤字及债务的紧缩原则相悖;其次,奥朗德多次表示,欧洲的命运不应仅凭几次峰会、几个大国首脑的默契来定夺,这和默克尔希望依托法德轴心加强欧盟集权,“贡献大者发言权多”,从而提高欧盟办事效率的思路背道而驰;第三,如今整个欧洲政治、经济形势不稳,许多欧洲政要担心,奥朗德的当选会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刺激一系列欧洲国家中的“离心势力”膨胀,从而根本影响欧盟和欧元区的现有共识。
如今米已成炊,各国不得不面对现实。德国外长韦斯特维勒已对奥朗德的当选表示祝贺,并不忘提醒一句“应履行《稳定与增长公约》义务,原本大谈“奥朗德当选欧洲将如何”的一些欧洲传媒,如今也转而谈论“怎样与奥朗德政府达成共识”了。
奥朗德和默克尔、萨科奇在目标上的一致,固然不能掩盖其在实现目标途径上的巨大差异。如都强调“欧洲健康发展”,但默克尔和萨科奇主张“紧缩第一”,而奥朗德认为既要紧缩,也不能牺牲增长,甚至增长比紧缩更重要,否则就业率不足,购买力不振,经济复苏就成了一句空话;都强调应削减赤字,但默克尔和萨科奇强调削减公共开支,减少社会福利,提高退休年限,而奥朗德则认为社会福利和教育、医疗投入关乎社会公平和基层民生,不能过分削减,而把矛头对准了富人和税收。
正如许多人所指出的,奥朗德计划中存在许多含糊不清甚至自相矛盾之处,其行政履历的单薄也令这种“又要好、又要马儿不吃草”的药方缺乏说服力。
就在奥朗德当选同一天,希腊两大支持紧缩的政党在选举中双双遭到重挫,而主张废除紧缩措施的激进左翼联盟成为议会第二大党,打出“反对德国干预”旗号的极右翼金色黎明党也首次进入议会。提高欧盟效率、削减公共开支固然重要,但德国的颐指气使反感者不少,一味减赤而不谈增长也日渐不得人心。对此,欧盟也好,默克尔等政要也罢,都必须有清醒的人士。
对于忧虑欧盟——欧元区前景,担心欧洲经济和欧债危机脱困的国家、人士,更应警惕的是希腊国会选举刚刚出现的结果,相较于奥朗德当选或欧洲左翼崛起,这些才是真正的离心力,而要消除这种离心力,默克尔们就必须尽快与奥朗德接触、沟通,并重建共识与默契。自由市场论者和中右翼人士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左翼和自己在大方向上基本一致,分歧仅是方法和过程上的,他们同样是欧洲恢复、稳定与发展的向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