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教育的再设计:专访江南大学设计学院院长辛向阳教授

2012-08-30 12:52采访人巩淼森
创意与设计 2012年1期
关键词:设计教育

采访人/巩淼森

江南大学设计学院院长 辛向阳教授

辛向阳,江南大学设计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卡耐基·梅隆大学设计哲学博士、麻省理工大学出版社学报《Design Issue》编委。他有跨学科的教育和工作背景,包括机械、建筑、平面设计、油画、交互设计以及艺术史。其主要研究方向包括设计哲学、交互设计、和设计管理。辛向阳博士曾为宝洁公司美国总部提供过逾一年的设计研究和顾问服务、参与过美国国家邮政局新版邮政法(DMM300)的修订和设计工作(以系统和交互设计理念指导下的大型信息和服务设计项目)。近年来辛向阳博士代表设计学院还和包括Philips Design、长虹集团、香港特别行政区劳工部、社会福利部、ASTRI香港应用科技研究院有限公司等在内的公司和机构合作过。此外,辛向阳博士在清华大学、北航航空航天大学、沈阳工业大学兼职授课、举办设计工作坊,并在包括辛辛那提大学、卡耐基·梅隆大学、乔治理工大学、俄亥俄州立大学、同济大学、鲁迅美术学院等在内的诸多国内外大学讲学。此外,他还在一些国际、国内会议上演讲,这些会议包括国际交互设计大会(09,11)、DDF 2011、国际设计研究联合会双年会(07,09)、美国工业设计师年会(04, 05, 07, 08)、世界工业设计联合会年会(07)、07年世界工程设计年会、中国工业设计教育年会(06)、中国视觉传达教育论坛(07,09)等等。

文章导读:

作为中国现代设计教育的重要发源地,江南大学设计学院在50年的教育历程中,为推动中国现代设计教育和设计实践的启蒙做出了重要贡献。近年来,设计教育规模空前扩大,设计学科的内涵和外延不断演化,设计专业的社会环境也和以往不同,这些变化为国内设计教育发展带了新的挑战和机遇。江南大学设计学院开始了以“设计教育的再设计”为主题的新一轮教育改革探索。为此,我们采访了设计学院新一任院长辛向阳教授。

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卡耐基·梅隆大学—香港理工大学—江南大学

巩淼森(以下简称巩):辛院长到江南大学前前后后将近一年了,学院师生以及国内外设计界都很关心这件事。我们想通过本刊和大家分享您的想法。从出国留学开始,您及家人在美国和中国香港生活十多年,您是什么时候有回国发展的打算的,又是怎么产生这样的想法的?

辛向阳(以下简称辛):我在出国之前就想好了出去是要回来的。很多人都选择不回来,这完全可以理解,因为很多人更喜欢生活在一种更稳定和更轻松的生活环境里。相对而言,我更喜欢尝试具有挑战性的工作,但是需要发自内心地喜欢这项工作。一旦找到了这个方向,我就会义无反顾地坚持下去,而不会被外界因素干扰,除非在这个过程中会有更值得期待的想法。举个例子,生在大别山区的我从小没有接触过也没有机会画画,和很多农村的孩子一样选择了工科院校上学,后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我发现自己很喜欢画画。于是在大学期间,我开始坚持自学绘画,几乎因此耽误学业,通过一个曾经不敢梦想的机会,从1996年到2000年,我在美国学习了四年油画。其间,幸福得连自己都有些迷茫,很难想象学习和工作可以如此快乐。学习油画的同时,又了解到平面设计这个专业,如是四年里完成了油画和设计两个专业的学习。这期间,虽然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其实仍然顶着很多的压力,那些年正是计算机和统计学专业流行的时候,尤其在中国留学生中间,因为那样可以很快读完研究生的课程并找到一份中等薪水的工作。而我拿着别人的钱,不紧不慢地享受着自己的“本科生活”。其实,我越来越明白在美国所受的本科教育是我人生中意想不到的收获,因为和研究生学习相比,那是一种更直接和真实的美国生活,让我能够更好地了解美国的文化。说了这么多,或许我应该告诉你们,这个资助我在美国学习的人名字叫 Raymond Dittner,中文名叫沈华,他曾经在我本科就读的沈阳建筑工程学院担任外教,因为我对艺术的坚持,他当时支持我出国深造;因为我理想中的那一份“简单和幼稚”,他理解并支持我回到自己的祖国。(说一句题外话,Raymond已经被正式收录在辛氏2010年新修编的家谱中,按辈分立名辛德贵。)说到设计上来,或许现在没有比中国更适合做设计的地方了,既有国家政策的支持和有企业的需求,又有设计教育在大的社会和经济背景下重新定位的需要。这些外部条件不仅创造了机会,同时也赋予了我们对设计教育和社会的责任。

巩:那您后来又是怎么想到从美国去香港的?

辛:之前没有想过会去香港。后来他们找到我了。我是2002年在北京认识了当时乔治理工大学设计学院院长Lorraine Justice1Lorraine Justice, 美国罗切斯特理工大学设计学院院长、教授,曾任香港理工大学设计学院院长,美国IDSA主席。教授,Lorraine还是那时候的IDSA(美国工业设计师协会)主席。她牵头组织了一个中美设计教育研讨会,美国来了二三十个老师,都很不错。2004年我们一起在洛杉矶开会,那时候Justice教授已经是香港理工大学设计学院院长,她在会上邀请我去香港工作,主要是希望我协助组建交互设计专业,我那时候博士还没有毕业。其实,当时还有另外两个选择,要么随Craig Vogel教授去辛辛那提大学教书,或者去宝洁协助组建其中国区的Global Design Studio(宝洁在此之前的一年就全额资助了我的博士研究奖学金)。因为喜欢学校里相对灵活的生活方式,加上香港是一个兼顾中西的地区,于是2005年9月份,我正式加入了香港理工大学。香港理工大学的交互设计专业在2007年正式成立,一步步成熟,并且获得了广泛的认可。

巩:看来您在好几个地方工作并不是很有计划性的事情,而是很随机的。

辛:对,但是唯一始终没有变过的是:对于自己喜欢的事情、对我自己相信的东西,我都是执着地去追求的,不会受外界的影响——不管是在美国、香港,还是在大陆。有的事情是你自己可以控制的,有的事情是你自己控制不了的,纠结那些你控制不了的事情,你犯的着吗?你喜欢画画,你喜欢做学术,或者你喜欢做设计没人会干涉你。从小到大我都有一个单纯的理想(有人说理想和梦想不一样),在这个前提下,想做什么就会去做什么。

巩:这方面我也有同感。我在意大利呆了近五年,并不是原来的规划,就连出国也是因为偶然的机会。我去的时候想着学完一年就回国,然而一年之后拿到了博士奖学金,能读Ezio Manzini2Ezio Manzini, 意大利米兰理工大学教授,社会创新与可持续设计联盟(DESIS)发起人。教授的博士机会难得,于是接着又呆了近四年。后来别人问我为什么不继续留在意大利,我觉得回国更能发挥自己的作用,就回来了。

辛:对,你也是一样。所以你问我有没有计划,我是有计划的,但是也清楚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打个比方来说,刚到美国的时候,我看到美国的艺术教育和中国的不一样,就希望五年之后能给中国的小学编一本艺术教材,后来读了研究生之后,我发现当初的想法太简单了,我还可以做更好的事情。通过学习,眼界提高了,我的梦想肯定也高了。如果还是编写小学美术教材,那说明我在美国的几年学就白上了。中国古话说得好:四十而不惑。现在我非常清楚今后几年我需要做什么。一来,我可能的确成熟了;二来,我想在美国和香港这十来年也积累了可以让我发挥若干年的东西,我想借在江南大学这个平台分享出来。分享完了之后我自己需要做什么,以什么形式在什么地方现在还不清楚,但是我知道这个阶段的事情做完之后我需要再学习。如果你一定要让我瞄准一个目标,我想那就去哈佛商学院好了。其他的选择是——如果谁找到我,我觉得可以去,我也会去。

巩:您在美国和香港期间,与国内一些设计院校也有一些学术交流和往来,就是没有来过江南大学。您对江南大学设计学院有什么认识?为什么把江南大学作为您回国发展的最佳选择?

辛:过去,我就知道江大不错,但是没想过会这么好,不是因为我来了之后是自己人了才这么说。我想江大的设计在过去是前二前三,现在也是前二前三。或许目前声音没那么响。但过去中国设计教育界只有三五个院校在讲设计的故事,现在中国有一千多个院校都有设计专业,一千多个谁不说话?大家都在说,也的确推动了设计教育与设计实践的反思和进步。现在,该说的都说完一轮了,传统设计教育的普及任务和社会对设计的初级认知阶段都基本达到或者超出了(设计教育局部的大跃进)预期的目标,再讲同样的故事,即便是让清华大学去讲,也很难再有新意。我来设计学院正好赶上最理想的时候,因为设计需要有一个新的故事(后面我会更详细地解释)。现在是讲下一个故事的时候了。我正好赶上了这个点,所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大家都说江大断层,但是正因为有断层,所以反而在江大有事情可以做,很多事情都要辩证地去看。来之前有很多好心的朋友跟我说江大水深,人际关系复杂,我想那是他们没在大海里游过泳。前面所说的都不是问题,做教育最大的问题还是教育本身,做学术还是在学术本身。

二、“不明白不要紧,关键是要有人想去搞明白”:设计史—现代设计—设计学科的哲学概念与方法论

巩:您曾在美国、香港学习和工作,并与内地高校保持联系,在您看来,国内外设计教育的差距主要在哪里?机会在哪里?

辛:国外最大的特点是没有教育部,没有了行政部门的约束,就有了更多的自由。教育体制改革中有不少的障碍,教育部成为被关注的焦点。但是反过来说,中国高校发展最大的推动力也在教育部,因为钱多数是教育部拨的。我想说,中国的老师生在福中不知福,教育部的项目、国家的项目、省里的项目、市的项目等等,科研项目的途径那么多,应该充分利用这些资源来做事。

对中国教育影响最大的主要是评估体系。中国整体的现代高等教育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才开始,十多年前扩招,从精英教育到全民教育,这种变化对中国教育的负面影响非常大。在扩招之后教育社会化、产业化了,但是往往忽略了教育求知、探索、树人的本质。还有大学排行榜这套东西也是从国外引进的,国外的家长不喜欢,国外的小孩也不喜欢,而中国还硬着头皮跟着去学。国外评估还相对灵活一点,国内则不然。所以从江南大学到清华大学,从校长到院长再到系主任都被这根绳子牵着鼻子走。你不跟着走,资源没了,钱也没了。这既影响了办学的社会效益,也影响了学生及家长对学校的认同。我们的设计教育目前是两条路都要走,既要做符合设计教育本质的事,还要满足各种外在指标的要求。该跟着走的还是得走。有一些东西我们要满足他们的要求,从教育部的纵向到社会的横向课题,纵向的这个是我们不能控制的,但是横向的是我们可以控制的,这个我们可以不受任何影响地去做。怎么让我们做的东西和社会发展的要求接轨是很重要的。我们近期和将来准备要开的几个国际会议以及成立课题组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课题组在三年五年内研究讨论的东西以及每个阶段的研究成果都要在影响因子比较高的学报上发表。老师们把教学和研究结合成一件事情来做,其产出就是各类成果如专著、教材和论文等。

学校让我去申报长江学者(虽然未必成功,还是很感谢学校给予的这个机会),但是有好几项评估体系下的东西我都是空白,那我觉得今后这几年我个人很大一部分工作就是要把我的成果和国内的评估体系挂上钩。我相信三五年之后我要再报什么东西,材料就会丰富得多。如果按照国内的评价指标体系,目前我也达不到教授的标准。

巩:您硕士的时候攻读的是交互设计,加上您在香港这么多年从事交互设计的工作,就您个人的学科方向,在交互设计方面,未来有没有什么进一步的想法?

辛:我希望能够尽快将过去几年的研究成果都整理起来,写成一本书,但那不是我一个人的研究课题。交互是一种思想,而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东西。在做完这件事之后,我还会关注文化(我博士研究的方向)、管理与商业上的研究,尤其是文化对设计价值观的影响。其实以前在香港理工主持交互设计的工作,并不完全因为那些是我最想做的,而是国内在这方面的研究做的比较少,所以我希望能够尽自己一点责任,现在看来,我在香港理工的工作是有意义的。让我最为欣慰的是,从2008年开始,交互设计的学生们始终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和对集体的信任感。这是我在香港6年多的时间里获得的最好的回报,我也可以很自豪地说,这是我对香港理工大学所做的最重要的贡献。

巩:在过去一段时间,多次听您讲到“设计学科的再定义”和“设计教育再设计”,您能再笼统地谈谈这些问题吗?

辛:过去设计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学科,设计教育更多延续的是师徒传承的关系。学科定义不清楚反映在多方面,比如说,关于设计的历史,教科书上常常追溯到新石器时代。如果说,新石器时代制作工具是设计,那么现在设计教育中的基本课程里,哪一门课程可以引导学生对这种生存工具的设计方法或准则进行反思?更不用说现代设计跟商业的合作,与社会学、心理学的大联盟了。追溯古代造物的历史并不能直接帮助我们理解现代设计的逻辑。一方面设计研究和实践的外延不断扩展;另一方面,我们的设计教育却说不清楚,这种“大设计”背后的哲学共性,设计教育的课程体系更是不能清晰地指导学生以什么方法、依照什么准则去做好大设计。结果出现一种以为经过几天的“设计思维”工作坊的训练就能成为设计师的天真想法。很多设计老师自己都说不明白这些问题。但是,不明白不要紧,关键是要有人想去搞明白。如果把设计史写得那么久远的话,那工业革命之前的设计和工业革命之后的设计就不是一个定义。不管如何“断代”、如何定义,解放(liberation)或者说自由(freedom)是贯穿整个设计史的一个重要概念。有了工具,手解放出来了,不再要用手去掰树枝;有了房子,人不再需要住在树上。Control(控制,通过设计对消费者或用户的价值观的引导来完成)则是现代设计史中的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概念,这里我不去展开了。在写设计史的时候,如果确定了广义的设计范畴,那么“自由和解放”就很有可能是你要思考与研究的;反之,“控制”则可能是工业革命后设计史的研究课题。这是why(为什么要做)的问题,它直接影响到what(做什么),也包括how(怎么做)。从包豪斯到七八十年代的设计,甚至到现在,说来说去都是造型。但其实你关注包豪斯五六十年代的学术文章,它早已突破了造型的研究范畴。我们现在只是把包豪斯当作符号在用。你现在跟包豪斯的人讲,我们学的是包豪斯,包豪斯人可不高兴了,他会说这不是包豪斯。美国叫新包豪斯,当时的美国跟现在中国设计的土壤很像,市场越来越大,消费人群逐渐成熟。那时欧洲人特别看不起美国人,说美国人老土、没文化,做出来的东西按照当时老包豪斯的标准来看并不美,但是美国又偏偏孕育出了经典的设计(依照不同的标准)。为什么呢?那是因为商业化的东西自有其强大的生命力。老包豪斯喜欢提设计大师,新包豪斯则关注设计的背景。

巩:从您对设计的认识中,无论是在专业实践层面,还是在学科理论层面,强调了不同学科之间的穿透性,设计学与美术学、工程学科、经济学、管理学、社会学等要充分融合,形成“大设计”的格局。在这种学科构架中,设计的立足点在哪里?在设计学科基础相对弱势的情况下,如何应对?如何体现设计学科的特质?

辛:我也不知道。我想通过这五年的时间找出答案来。通过一些会议的探讨,我想找出跟设计相关的一些核心的哲学概念。因为我们整个学科体系没有这个东西。即使从造型上看,这种东西也特别少。Freedom、control、liberation作为一些抽象概念,它们对应的是哪些哲学体系?这些哲学体系、抽象概念下面又对应的是哪些课程?有哪些是方法论的东西——这些东西没有弄明白,我们就没有办法和其他学科在同一层面上去交流。

我们现在把设计学跟心理学、社会学都关联起来了,关联来关联去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管到最后什么都管不着了。你管到商业,商学院在做。你管到社会创新,研究社会学的人在做。这些不是你的事情,要你讲你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去申请一个课题,其他专业成功的机会比你多。我们触角伸得越来越远,结果进入了别人的领地中。当然外扩是必然的,问题是怎么收回来。学生与社会脱节,意味着我们实际在做的教育与我们的现实脱节了。都知道脱节了,为什么不做点事情?有的人想做,可是做不明白,偏说体制不允许我们做。要真想明白了,就不是体制的问题。从理论上讲,我们想做的纵向轴上(如图1)的事情是不受体制影响的。

图1访谈中辛教授画的一张分析图

图2 辛向阳院长与青年教师在讨论会上

三、“设计教育的再设计”:国际会议-学术课题组-设计教育改革

巩:您刚刚讲了我们如何去满足教育部、学校、社会的外部要求的同时,去开辟学院学科发展的空间。感觉过去我们颇有些疲于跟着自上而下的指令去走,您来了之后,会有什么变化呢?

辛:我会尽我的努力去影响学校,能够影响得了更好,影响不了也没关系。我们还有纵向上(如图1)的事情可以去做。做好了对横向的也能有影响,指标也能上得去。今年五月份将召开一次国际会议,它是一系列会议的启动仪式。通过这些会议,我希望能够让学校的及研究生院的领导和同事都能够参与我们的讨论,了解我们整个学科的特点。

整个教学大纲要改革,整个设计学教育理念要梳理,这些问题都会牵扯到方方面面的事情——比如学生给老师打分,教务处、督导组督导我们的上课,这些都与改善教学质量有关系。我之前看到为了开一门课,要写一个教学大纲。但是这些教学大纲的模块都细化到每一章每一节,这更适合于传统的学科,这种格式并不一定适合于设计学科,这些都需要改革。通过一系列的学术会议,我希望潜移默化地使校领导理解设计学与其他学科的差异性。我们请国内兄弟院校的老师、国际上的一些老师参与讨论。当一些外部的力量都在说同样的故事的时候,设计教育改革的急迫性就易于理解了。同时这也会对其他兄弟院校起到积极的作用。

巩:您本学期有一些教学上的计划吗?在具体的教学环节上,您有没有一些体验和感想?

辛:昨天上本科一年级美术学的设计概论课程。就是概论,我也希望上得和别人不一样。我希望有老师和我一起上这门课,用两三年的时间整理出一本新的《设计概论》教材。设计这个学科不像社会科学(Social Science),也不像自然科学(Nature Science),学生需要学会思考,还需要把东西构建出来,还要动手去做(thinking-making-doing),我希望通过这门课让学生知道how to think(如何思考),how to make(如何动手做),how to do(如何掌握方法)。比如我手上的东西,有人说是一个打火机,有人说是挂件。这都是从形式和属性角度,根据我们对现有事物的认识和生活经验来描述它。我也可以说它是一块金属,从材料属性上来说,它确实是一块金属。我们还可以从纯粹的象征意义上认识它,把它当成是一个有避邪镇宅功能的符号。对于一个事物,我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描述他。工业设计也是一样,学生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描述它。你可以从它的物质层面去描述它,也可以从精神层面去描述它,也可以从因果关系和其他联系去描述它。Design 作为一个东西,肯定也有不同的方法去描述。另外,我会引导学生找到他们自己的答案。

巩:现在有不少老师都会有这样的问题,自己所热衷的教学实践,不能与学校科研与教学考核指标体系很好地衔接起来,针对这个问题您怎么看?

辛:我希望通过上基础课这次尝试,能不受体制的影响来做出一些东西。我相信这门课也能出来一些有意思的成果。我还想通过这门课做一个示范,告诉其他老师不能把上课当做一种负担。有的老师觉得上课就不能做科研,但我觉得,设计概论上两到三年一定可以出一本书,而且也能写一些好的文章。教学和科研,我会慢慢找到一些可以结合的地方。希望每个老师都能有这样的机会,既可以做外界的项目,又可以出纵向成果,同时也可以提升个人的学术影响。我认为设计的优势就在于什么方面的工作都可以做,但是做了之后一定要写出来,把整个关系梳理清楚告诉别人,人们才会明白什么是设计。

巩:希望通过几年这样的探索能够奠定学科新的基础,并指引设计教育的发展,我们学院也对此提出了很多实质的规划。特别是希望通过五月份的这个国际会议,来全面启动关于这部分的计划,您能否再和我们谈谈有关这次国际会议的情况?

图3 辛向阳院长与部分青年教师合影

辛:五月份的这次国际会议包括一系列的学术研讨,主题围绕“设计教育的再设计”,实际上还是在现有教育的基本模式下探讨,不会破坏现有的教育体系,也不会对老师教育成果的应用带来困难和障碍。现在的设计基础仍然叫设计基础,设计概论也仍是设计概论,名字没有变。我们所需要思考的是设计概论究竟是什么,设计基础在现在的“大设计”思想背景下究竟应该教些什么。如果是和社会学相关,那么一年级在学习的时候,我们就要思考如何把造型基础与社会学结合起来。

卡耐基·梅隆大学在90年代初实行121计划,本科教育在大一不分专业,到大二之后分专业,到了大四又回到不细分专业。而2000年之后,完全开放,全部统称为设计专业。之前根据毕业生的就业方向给予专业划分,是为了让他们具备所需要的专业技能。而现在,在大一的通识设计基础课程里,加入了团队合作与社会问题的内容。在很多国际学校的小学生课程里,常常会有结合时事的有关环保或文化的单元内容。在香港理工大学的时候,有一个叫“无止桥”的项目(香港几所大学的一个多学科合作的项目)。项目非常大,学生每个假期要为贫困山区或者交通极其不便的地区修一座桥,这就涉及到方方面面的考虑。

巩:在这样一个教育改革,或者说是教育再设计的过程中,我认为有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方面是通过设计教育的体系改革来培养新一代的设计师,另外更重要的是要完成教师团队自身的转换。事实上,我感觉到学生是相对空白的一个群体,当有这样的一个教学体系,他们就会在你所营造的教育土壤上成长,而对教师来说则不同,因为他们拥有一种既有的知识结构与各种人生经历。如何让我们的老师,或者说是整个教育界能够形成这种新的共识呢?

辛:事实上,这样的情景也是大家的期望。我们正是希望通过这些会议来讨论如何一起去做、去实现。通过这次会议来成立一系列学术课题组,让老师们通过自己的工作来创造自己的研究成果。我们也可以通过这些活动来打开影响力。而事实上,目前这些也是我自己在闭门造车,很多人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或许也有一些人会觉得我的理论与实践没有什么关系,仍然不知道怎么去做。那么通过这七八个学术课题组,每组大约十人,这些来自全国的约一百个人就能够很快地打开影响力,让大家从心里明白究竟应做些什么。我希望从下个学期开始可以开设研究生的研讨课,同时也很欢迎年轻的老师来参与授课,但是希望这些老师能够从头到尾参与整个课程。

巩:我九月份去理大听了一次辛老师的研讨课,在研讨会上师生真正以研讨的形式相互激发大家对于问题的认识和反思,这可能是我们学院目前教学中所欠缺的。回到主题上面来,您试图推动的这些设计教育的新思考和计划,此前有没有尝试过?

辛:这个事情可以说是很新的,全世界很少有哪里会像这样一整套做下来,因为国外的行政机构比国内的更加复杂,国外的体制与国内不同,有时候很灵活,有时候很复杂。所以国外一直没有人能够有机会完整地做下去。中国毕竟还有一定的长官意识,我来做院长并不是因为对院长这个位置感兴趣,而是我想做的事情只有在院长这个职位上和平台上才能做出来。在国外没有人在乎你是否是院长,他们只在乎你的学术成果,正如Ezio Manzini就这样,他没有必要去做院长。

巩:对,Manzini此前任研究所的主任、博士课程主任,每周专门有半天都是需要为各种文件签字。我们也担心您在任院长之后也会有很多这方面工作的压力。

辛:但是要是没有这个平台,根本不可能会有这次的会议。

巩:那我们期待今年5月份的这次会议能取得丰硕成果。谢谢辛老师!

四、访谈结语

此次专访持续了将近两个半小时。关于“设计教育的再设计”问题我们期待在5月份的国际会议上能引发更多的思考,碰撞出新的火花,发出新的声音,吹响推动中国设计教育新一轮改革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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