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卫民,裴 伟
(1.镇江高等职业技术学校 财经艺术系,江苏镇江 212016;2.镇江市教育局《镇江教育》编辑部,江苏 镇江 212001)
书籍装帧是在书籍生产过程中将材料和工艺、思想和艺术、外观和内容、局部和整体等组成和谐、美观的整体的艺术[1]。书籍封面是书籍装帧设计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书籍内容的具象与外在的体现。封面设计属艺术范畴,不同于绘画艺术,是从属性的艺术类别,它必须为书籍的内容服务,受到书籍内容的制约,同时只能在规定的开本范围内进行。一般封面设计必须容纳书题、作者(译者)名、出版机构名等文字,无论采用何种方式都要采用装饰的设计手法使图、文形成一个整体。
本文拟就193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美国女作家赛珍珠代表作《大地》各个版本(译本)的封面设计从其时代特征、文化元素等方面进行分析。
设计人员受命为一本图书的封面构思时,首先要初读书稿并与责任编辑沟通,尽可能知悉书稿的一些核心信息,根据自己的理解提炼、概括图书的主题,并按设计意图进行再创造,对内容、主题理解得深刻,才能在设计时有更多的选择。本文选取《大地》的不同版本(译本)的封面设计为研究对象,原因有三。
1)《大地》是第一部由欧美作家介绍中国,并且受到中国相当数量读者认同的著名小说,同时也是近现代以来语种最多(100多种语言[2]),版本种类、数量较多的一本西方文学著作。不同国家、不同时期都有出版及再版,都有不同的封面设计,这是非常罕见的文化现象。
2)《大地》作为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一部“史诗式”文学经典,“具有内涵的丰富性、理念的创新性、主题的普世性和审美的创造性”[3]。这本外国作家用英文写作的中国题材的小说,首次以西方人的视角观察和表达中国传统社会,具有典型的跨时空、跨文化、普世性的特点。
3)赛珍珠本人就是美术爱好者,对中国书法、篆刻、木刻、雕塑、园林以及民间艺术有着广泛了解。她1945年主编的《从木刻看中国》就是一本美术作品集。赛珍珠的第二任丈夫理查德·沃尔什是美国图书出版界的巨头。他们对书刊封面设计有着独特的理解。而中国早期出版《大地》译本的出版社多为上海著名出版机构,译者如伍蠡甫、胡仲持等本身即是美术大家或文化传播巨匠,他们对封面设计有特殊的关注和要求。那个年代的书籍装帧设计人员大多是以装帧设计为副业,如陶元庆为水彩画家,陈之佛为图案设计师与图案教育家,丰子恺为漫画家,鲁迅为作家等[4]。
借助镇江赛珍珠纪念馆馆藏以及网络收集了美国、英国、中国、日本等不同时期、不同出版社的《大地》版本(译本,包括全译、摘译、节译、编译等),择取其中具有代表性的版本,对封面设计构图、字体、开本、色彩、风格等进行比较分析。
美国出版的《大地》,虽然语种相同,但是设计者想要表达的内涵却各有见地,瑕瑜互见。
图1为美国1994年的版本,画面是一幅典型的中国元素的现代油画,采用中国建筑中的楼阁做背景,前景是一个质朴的戴斗笠的农民在用牛犁田。画面构图分为3份,上部采用黑色做底,标出作者与书题,黑色紧紧压在农民头像上方,象征农民依赖土地而生活以及生活的沉重压力,下部为红色肥沃的土地,寓意农民离不开土地,中间蓝色的天空透着希望,亭子的角与牛角、农人斗笠的角成锯齿状在画面中央交错,一切都预示着农民生活的艰辛与痛苦。此版本当属较有特色的封面设计之一。
图2为美国华盛顿·斯库尔出版社1999年的版本,采用中国木版年画手法表现中国小脚媳妇的形象。小媳妇服饰的色彩采用黑、灰、红相间的形式,服装中部的红色与角色所站立的红色土地相呼应,给人一丝喜庆。黑色的对襟大褂、裤子与远山、书题及书籍上部的黑色色块相呼应,一下就把有限的欢欣给压制住了。角色表情忧郁,略显惆怅,背景为大片黄色,象征黄土地所养育的一代代勤劳而朴实的中国人民。西方读者一眼就能看出书是描写传统中国的。书题的字体则采用与美国最早的《大地》版本同样的罗马字体,表达了一脉相承的意味。
图1 美国1994年版
图2 美国华盛顿·斯库尔出版社1999年版
图3为美国1971年的版本,设计手法采用写实的粉画形式,主体人物为典型的陕北农民的形象,并拥着自己的孩子。背景中,一边是广袤的大地,一边为繁华的都市,预示着主人翁由农村进入城市的故事情节,前景剪截表现失去土地而流离的人们,封面极好地表现了书的主题。
图4为美国约翰·戴出版公司1931年的版本。这是最早的《大地》简装本封面,采用版画的形式,画面被一分为二,画面元素精练,类似中国延安时期的木刻,画面前端放置农具,后面是一片耕作过的洒满阳光的肥沃的土壤。
图3 美国1971年版
图4 美国约翰·戴出版公司1931年版
图5,图6,图7都是中国20世纪30年代出版的《大地》的封面。这个时期的文化语境相似,但表现方式不同,显示了不同的设计效果。
图5为黎明书局1932年出版的伍蠡甫摘译本《福地》,是第一次引入中国的《大地》版本。伍蠡甫不仅是西方文论专家、美学家,也是国画大师。这个版本堪称经典之一。封面用红黑两色,红色仅占整个画面的上1/4的位置。红色背景上有剪影式的人物一组,背景采用白描勾线的云彩。封面右下角有手写仿宋书题“福地”两字(色彩反白)。面积占据画面3/4的黑色象征黑土地及旧中国黑暗的社会,并给整个画面造成一种压抑感。这构图跟法国画家大卫的《马拉之死》类似,都是用大面积的深色给人以心理压力,将小说的主题隐喻在画面布局及色彩里。红色部分象征着希望及光明,人物采用黑色剪影的方式,不会造成画面上下两部分脱节割裂,而且使人物跟土地相呼应,表达人离不开土地,土地即福地的主题。画面采用点线面的构成方法,小鸟与书题为点,云彩为线,人物、土地、天空为面,点、线、面一气呵成。
图6为开明书店1933年出版的胡仲持翻译的《大地》。此版本可算作国内最有影响、传播最广的正式版本。整个封面设计风格素雅明快,作者的画像采用当时刚引进国内的表现方法——素描,外边框则采用不规则的方式画出,二者很恰当地融合在一起。画像放置在封面偏右上角,作者签名置于画的下方,椭圆名章盖在肩部,完全是一幅自画像的手法。当时素描方法在中国刚刚兴起,可以想见此设计所采用的表现方法在当时的流行面。书题采用红色的书体柳体,刚劲有力,插画用西洋画法,并配椭圆名章,中西合璧,同时画面采用书画“计白当黑”手法,白底、灰色插图、红字,红与黑搭配,非常精彩。
图5 黎明书局1932年版
图6 开明书店1933年版
图7为启明书局1936年的版本。采用图案加木版画的表现手法。背景用2个绿色的色块进行对角放置,象征着生机一片,而小脚媳妇的形象则寓意着这片土地上孕育着生命,收获着希望。
图7 启明书局1936年版
同一时期3种截然不同的表现手法,可见当时的文化氛围浓郁优雅,设计理念现代开放。
同属亚洲板块的中日两国,文化语境颇为相似。中国文化在6世纪开始较大范围的通过各种渠道流传至日本。香港、澳门、台湾是中国的组成部分,但由于历史原因,两岸三地的政治、文化语境有着一定差异。
图8为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最新版的《大地》。以黑色为主色调,中间偏上部分为肥沃的被开垦的黑土地,给人以极大的压抑感,顶部的灰色透着点希望,图形的外沿是半球形的地球,书题采用庄重的黑体字。画面一半以上均为黑色,象征当时的社会现状以及人们生活负担的沉重。
图9为日文版的《大地》三部曲中的第一部。书籍采用中国古籍所用的左开方式,左上角书题,书题采用汉字老宋体,插图采用水彩的方式,但用的却是中国泼墨人物画的形式,这种手法在目前所发现的《大地》版本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泼墨人物的手法极似梁楷所绘的人物图,用写意手法描绘了迁徙的流民。这种方式更能深刻表现当时的社会状态与书的内涵,设计合乎潮流、清新淡雅。
图8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
图9 日文版《大地》第一部
图10,图11为港台版《大地》的封面设计,画面色彩明媚,主题均表达出人们对土地的热爱和对生活的憧憬。
图10为台南新世纪出版社1975年的版本,纯粹使用中国水墨画的形式来表达,画面系一江南乡村小景,名为《春耕图》,图为一农人在劳作的静谧画面,饱含着农人在耕种幸福,收获希望。书题采用隶书。
图11为台湾星光出版社2001年的版本。采用水墨山水与照片组合的形式,表现现代图形创意的构成效果。运用插画设计较为鲜见,画面中3排文字将封面分成4份,水平状的文字形成横线条,使画面优美恬静,书题所用的书法与作为背景的水墨画相得益彰。文字字体间的内在联系有三重意义:一是书写在表面的文字形态,二是语言学意义上的文字,三是激发人们艺术想象力的文字。对于封面设计师来说,第三重意义是最重要的[1]。
图10 台南新世纪出版社1975年版
图11 台湾星光出版社2001年版
图7,图2分别为20世纪30年代民国时期与美国20世纪末出版的《大地》的封面设计,两者相距近70年,但可以发现,美国版本完全“照搬”民国时期的封面插画,只是在颜色上做了彩色化处理,采用彩色木版年画的方式来表现,将小媳妇的形象在封面规格上做了改动,插图似源于某一幅木刻作品,否则这样的雷同,很难说是“撞车”所致。
图12为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的版本。封面插图采用象征圆满的圆形。其中的图形采用图片拼贴的手法,老农民的照片选自当时全国摄影作品展的一幅人像摄影获奖作品,旗袍女子则是剪切老上海月份牌中的人物形象,中文书题采用电脑字库中的汉仪菱心体,设计未考虑经典图书的深刻内涵,流于浅薄、平面。
图12 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版
封面艺术的魅力和感染力,有时恰恰要到形式语言的外面去寻找,这种意到笔未到的艺术效果所体现出来的特有意境,能打破封面的有限空间,使人感到有意、有趣、有情、有美,达到空间有限、意象无穷的艺术效果。正如美术大师钱君匋所说:书面设计“总要有浓厚的书卷气,要来得婉转,要来得曲折,要来得含蓄,不能直截了当地和一般绘画那样的写实。书面设计最怕作为书籍的低级图解”[5]。主题隐喻是重大文学作品尤其是长篇小说类图书封面设计的特色之一,不仅能使读者加深对主题的理解,同时也能丰富读者的想象力,给设计师以更多的表现力和创作自由。
封面设计主要有创意、构图、色彩三要素,相互穿插、相互影响又相互作用。而本文所论及的主题隐喻、时代特征、文化元素、作者意趣隐含其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创意、构图、色彩三要素是文学书籍封面设计技法层面的符号,而主题隐喻是其精神层面的东西。主题隐喻往往受作者意趣的影响而产生不同的效果。就本文择取的《大地》不同时期、不同国家和地区的版本来看,重大题材的文学类图书封面一般都具备实用性、袖珍性、艺术与装饰性、文学与寓意性等特点。封面设计不是对书籍内容的简单重复与摹写,设计者要在阅读文本、把握文本的前提下,以时代背景、技术手段进行尝试与开拓,才能创作出有独特文化表现力的作品来。
[1]王明道,袁华.传统书籍装帧如何构建书卷美[J].中国出版,2010(1下):40-42.
[2]张子清.赛珍珠的跨文化创作与跨文化比较(丛书分序)[A]//赛珍珠.群芳亭.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44.
[3]姚君伟.赛珍珠的《大地》何以成为文学经典?:论《大地》的经典性特征[A]//李维屏.英美文学研究论丛(第8辑).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8:99-101.
[4]徐素雅.浅谈钱君匋书籍装帧设计与西方艺术[J].大众文艺,2011(8):84-85.
[5]凌夫.钱君匋:跨越时代的“钱封面”[J].寻根,2011(3):72-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