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桥事件与电网改革

■陈纪稳

国家电网的改革已迫在眉睫。一方面应引入民营资本参与竞争，另一方面应将垄断企业的利润公开化，为实现最终的价格改革创造竞争的市场主体。

山东魏桥集团自建电厂与国家电网产生冲突，引发了一场关于供电体系的大讨论。

“魏桥事件很有价值，很有意义，可以说是改革的敲门砖、导火索。业界需要深思的是，如果民营资本进来，那么，电价成本肯定会降低。”电监系统内部人士透露。

魏桥模式有何独特之处？国家电网与地方电力企业或自发电企业之间的矛盾从何而来？国家电网改革下一步从哪里突围？

魏桥模式是局部个例

魏桥是山东省邹平县的一个全国百强镇，它在10多年的发展过程中，为中国电力市场的建设趟出了一条新路：民间自办电厂、自建电网，打破电网公司的垄断，让当地企业和居民用上价格更低的电，为民间经济发展注入更大的活力。

但对于国家电网公司来说，这就成为一个巨大的挑战，对国家电网的利益形成了冲击。如果这样的模式在山东甚至全国推广，国家电网的利益势必受损，其与地方电厂的矛盾由此而生。为了能让魏桥模式在山东立足，魏桥集团曾与国家电网山东电力公司发生过多次激烈的冲突。双方最大规模的一次武斗发生在2009年，地点在山东省惠民县李庄，冲突焦点就是魏桥集团欲将自己的电输往惠民县。当时共有近1000人参与这次武斗，该事件被当地人称为“李庄聚众”。最后，经过长期的较量，国家电网与魏桥集团达成共识，开始了一个“平起平坐”的合作，欲重新联网，实现双方互利共赢。

魏桥集团的成功也是有限的，因为即使是在魏桥集团所在的邹平县，也仍然属于国家电网的供电区域，只是用户有多种选择。2009年12月，山东电力公司在换发新版《供电营业许可证》工作中，对外称：“山东公司坚决依靠各级政府，积极运用法律手段，避免了胜利油田、魏桥集团等大型客户申请许可证，维护了公司营业区的完整统一。”

一位业内人士总结了魏桥模式取得成功的几个条件：第一，地方电厂拥有充足的资金和稳定的用电量；第二，地方电厂能拿到相应的项目；第三，魏桥集团的行为得到了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第四，山东具有的特殊优势是山东人在我国电力行业当中占据的重要地位，无论是在发电集团还是电网公司，山东人都占主导力量，这使得这个事在别的地方办不成，在山东就能办成。尽管魏桥模式在山东取得了成功，但由于需要多个前提条件，魏桥模式被业内认为是局部的个例，难以在全国推广。

频繁冲突的背后

以国家电网山东电力公司与魏桥电厂的冲突为个案的问题，综合起来可归结为电力体制的深层禁锢、现实利益的直接冲突、价值追求的一定背离。

从电力体制的深层禁锢来看，早在2002年，国务院印发的《电力体制改革方案》宣布中国电力体制将实施厂网分开，重组发电和电网企业，实行竞价上网，这拉开了中国电力体制改革的序幕。这个电力体制改革方案的实施形成了电网垄断，国家电网和南方电网已控制了近100%的国内输配电市场。其中国家电网负责了中国约80%的电力供应，南方电网则负责6个省份约20%的电力供应。在我国现行的电力体制下，国家电网的垄断地位窒息了地方电厂的生存空间。当我们打开眼界放到更广的范围看，长期以来，我国的能源供给的基本局面是：华能、大唐、华电、国电和中电投垄断了发电市场，国家电网和南方电网分管南北供电，中石油、中石化和中海油三家公司分别垄断了原油、成品油供应以及管道建设，在油气领域构成了市场垄断格局。作为中国最基础的能源工业，电力行业所存在的问题堪称能源行业最严峻的问题。煤电矛盾、电力亏损、电改停滞、电网垄断……这些问题在伤害着电力行业本身的同时，也在伤害着中国经济。

从现实利益的直接冲突来看，根据媒体采访结果，魏桥集团对外供电中较高的商业用电价格是6角/度，如果商家用电量大，而且与

魏桥集团的关系很好，那么商用电价可以降到5.6角/度。甚至在魏桥集团的家属区，魏桥集团的供电价格是3.5角/度，而家属区之外，国家电网的居民用电价格是6角多。魏桥集团自己旗下企业的用电价格则不到3角钱/度，而当地的工业用电价格接近1元/度，这样的价格优势吸引了魏桥镇周边其它城镇的企业到魏桥集团来买电。无论是工商业用电，还是居民用电，魏桥集团的电价都比国家电网要低1/3以上，这意味着用上魏桥集团的电对企业和居民来说都会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如果开放电力市场，那么魏桥集团无疑将获得更多用户的认可。国家电网山东电力公司与魏桥集团不论采用“文斗”还是“武斗”的方式，其核心都是为利益而“斗”。

从价值追求的一定背离来看，以国家电网为代表的大型国有企业和以魏桥集团为代表的地方电厂，还存在价值追求上的冲突。

首先，从环保的角度看，民营的魏桥集团二电厂附近的道路上煤粉很多，路边的土地都已变成黑色，且离电厂越近煤粉越多，这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民营电厂对环保的忽视，它从某一方面解释了魏桥集团的电价比国有企业低一些。

其次，两种类型企业的职工待遇也有很大的差别，这反映了在给内部员工谋福利的层次上存在着差别。

最后，技术改造上投入的差别，国有企业可以有更多的资金投入到电力生产的技术改造上，更好地实现规模效应，降低生产成本。政府性基金、电价交叉补贴、节能减排费用这些都加到了终端电价里面，这些对中国经济发展来说也是必须的，但魏桥电价不包含这些，自然要低，自然也难以推广。魏桥电厂相较于一般电力企业，没有承担政府性基金和附加费、不承担节能减排责任、不负担电价交叉补贴、供电可靠性投入低等。与此同时，较低的人力成本也是魏桥电厂价格比当地电网低的原因之一。一电网人士告诉媒体说，光是电力交叉补贴一项就是很高的，这主要因为我国电力分配不均匀，用电大省和发电大省在空间上是错位的。东部沿海、京津等用电地区电力需求缺口大，而西部地区电力资源丰富，所以要西电东送，中间产生了高昂的输电成本，因此魏桥这样的自办电厂无法被广泛推广。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当前格局下的国家电网与地方电厂的冲突是内外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具有其难以避免性，而国家电网则是这一矛盾的主要方面。

电网改革何去何从

国家电网的改革是在我国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进一步完善的背景下展开的，在这个过程中需要坚持做到三个不动摇，即市场化不动摇、国有经济的主体地位不动摇、打破垄断不动摇。为此，需从三个方面展开改革。

积极营造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政府需要创造服务于各类市场主体即各种类型企业之间的有序而有效的市场竞争环境。保持国有经济的控制力需要以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为前提。企业提供的社会产品和服务中，通常所说的关系“国计民生”是需要分开来说的，其中“国计”的由国家来适度控制会更稳妥；而“民生”的则需要全面放开，让市场主体自由参与形成充分竞争，这里央企与地方企业之间竞争的最高规则是市场的优胜劣汰。央企的改革不可为既得垄断利益所裹挟，其利益导向应当是公益而非私利，即部门利益。

努力创造多元的市场竞争主体。充分竞争的市场是市场经济的要义和核心追求，电力体制是推进和深化能源体制改革的一个环节。当市场主体处于垄断状态，单纯放开能源价格难以实现市场化，只会让价格成为垄断集团的工具。价格改革的同时必须破除垄断，引入民间资本、引入竞争机制，使得价格市场化在一个充分竞争的市场主体中得到体现。

坚决打破垄断的电力定价机制。我国能源供需频繁出现失衡现象，“电荒”、“煤荒”、“油荒”年年不断，成了中国经济发展的并发症，而在席卷全国的能源“荒”中，问题根源全部直指能源定价机制。价格改革无论以什么方式进行，核清能源企业的运行成本应是第一步，也是理顺定价机制至关重要的一步。而我国能源企业垄断和政府定价造成的成本不透明和成本结构不完整，正成为能源价格改革的主要障碍，也是公众难以理解“一改革就涨价”的根源。根据中央政策，逐步建立反映资源稀缺程度、市场供求状况和环境治理成本的价格形成机制，是未来资源性产品价格改革的方向。

抓住改革的机会窗口

我们应当适时抓住现实的矛盾解决契机，不断揭开改革中的矛盾、无奈、利益冲突并寻求最终的突破。

2012年，随着能源行业矛盾的集中爆发，能源体制改革如电力、石油、天然气、新能源等不约而同的发力，天然气价格改革试点、成品油定价新机制，尤其是7月1日起实施的居民阶梯电价，更是将电改推出实质性的一步。这只能说是电价改革的折衷，也体现了当前能源价格改革的一大难点，就是在市场化与保民生之间找到平衡点。国家电监会相关负责人指出，在工商业电价长期大量补贴居民电价的情况下，高消费用户显然比低消费用户更多地享有了这些补贴，在短期内难以抹平所有交叉补贴的情况下，阶梯电价可以帮助低消费用户追回部分应得权益。由于政策因素，我国电价欠账较多，根据电网公司测算，目前居民电价的实际成本与执行电价之间有将近0.4元的价差。民营电厂对环保的忽视也是其电价较低的原因，这种类型的成本降低是否值得推广，确实是需要深入考虑的问题。不管是折衷的改革还是修修补补的改革，最终目的不应是涨价，而应是抑制垄断，实现公平和市场化。

国家电网的改革已迫在眉睫。这项改革从根本上需要理清政府与市场之间的关系，因为作为市场主体的企业既是政府管制的对象，又是其服务对象。需要从“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两个环节着手：首先对改革的设计者政府来说，需要相对超脱，对电力企业实施以利润为核心竞争力、以环境保护为强制标准的规划；其次，对现实中集中爆发的矛盾，给予及时而又高瞻远瞩的解决方案，比如，国家电网与地方电厂的冲突既有利益驱动的前提因素，更是相关各方综合力量某种程度的均衡。

从根本上说，国家电网山东电力公司与魏桥电厂的冲突，涉及的是企业追求核心利益的“利”与某种程度的力量的“力”的较量。改革时，政府一方面应当引入民营资本参与竞争，另一方面应当将垄断企业的利润公开化，为实现最终的价格改革创造竞争的市场主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