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叙战篇章图式及其成因

2012-08-15 00:44:28吕明臣
文艺评论 2012年10期
关键词:左传战争

刘 巍 吕明臣

《左传》是先秦时期的重要典籍,记录了春秋255年的历史,其中所记战争共记七百余次,较详细的叙述达百余次。《左传》的叙战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像“(冬),郑人伐卫,讨公孙滑之乱”、“夏五月,郑伯侵陈,大获”这种纯客观记事,其语言简练、风格简要,对人物或细节较少展开。另一种叙战则是言事相兼——由人物言论和事件情节构成。这类叙战是撰史者针对史料进行选择、取舍之后,通过重新剪裁安排、精心加工而成,更能体现作者的叙事意旨。因此,后一种叙战形式所记战争次数虽少,但却是全书最为精彩的部分,也是本文探讨的重点。编年体史书叙史,史事割裂,在这个前提下,要想使读者聚焦叙战重点,清楚叙事脉络,理解《左传》的叙战图式显得尤为重要。

《左传》叙战篇章图式有其独创性。可分为“情景”、“评价”两个部分,“情景”下可再分为背景+情节;背景主要由时间顺序和事件的起因构成,情节由主要事件体现。

秋,齐侯伐我北鄙。中行献子将伐齐,梦与厉公讼,弗胜,公以戈击之,首队于前,跪而戴之,奉之以走,见梗阳之巫皋。他日,见诸道,与之言,同。巫曰:“今兹主必死,若有事于东方,则可以逞。”献子许诺……晋侯伐齐,将济河。献子以朱丝系玉二,而祷曰:“齐环怙恃其险,负其众庶,弃好背盟,陵虐神主。曾臣彪将率诸侯以讨焉,其官臣偃实先后之。苟捷有功,无作神羞,官臣偃无敢复济。唯尔有神裁之!”沉玉而济。(《襄公十八年》)

“背景”先交代了时间——秋,起因——齐国伐鲁北鄙。事件主角——晋国中行献子(荀偃)。清楚交代事件背景后,再通过梦境的描写,以荀偃与巫皋的对话来推进情节。然后记载中行献子渡河前的祭祷内容,借此塑造人物形象,同时也是言语进一步推进情节。结果是晋国与齐国战于平阴,晋国大胜。

下文就具体分析《左传》的叙战语篇图式。

一、情景

(一)背景

《左传》叙战篇章首先交待一个简单背景,告诉读者战争发生的时间和起因。如下例:

四月,郑人侵卫牧,以报东门之役。卫人以燕师伐郑。(《隐公五年》)

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曹刿请见。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乃入见。(《庄公十年》)

四年春,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僖公四年》)

通过上述三例,我们不难发现《左传》叙战篇章“背景”部分的特点。

1.时间顺序的强化

《左传》为编年体史书,记年、时令、月、日是其本质特点,因为时间、人物与事件是构成历史的基础要素。战争本身亦是由一系列依照时间顺序,前后有序的事件构成。左氏如此强化时间顺序的原因主要是:《左传》是为传《春秋》,必然受到《春秋》经的影响。再者是受到编年体史书的叙事体例所限。史官文化是春秋战国时期的文化主流,随着先秦史学对时间的理解与重视,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的编年体是当时史书叙事的主要体例。因此左氏在叙述战争时,其时间先后顺序一定要明确清楚,何事发生于前,何事发生于后,便于读者理解事件发展过程及前因后果。

2.重视战争的起因

左氏能充分利用编年体叙事的长处,将战争的原因早早点出,对其远因近因,主因旁因逐一交代出来。

如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的起因,远因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庄公寤生,惊姜氏,”“爱共叔段,欲立之。”近因则是郑庄公不断容忍放纵共叔段不断修葺城墙、“命西鄙、北鄙贰于己”。直接导火线是“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

再如成公二年的齐晋鞍之战,其远因早在宣公十七年就点出:“十七年春,晋侯使郤克征会于齐。齐顷公帷妇人,使观之。郤子登,妇人笑于房。献子怒,出而誓曰:“所不此报,无能涉河。”直接导火线是“孙桓子还于新筑,不入,遂如晋乞师。臧宣叔亦如晋乞师。”根本原因则是齐晋霸主地位的争夺。

每一次叙战都对经过左氏的删选加工和过滤,必然体现出左氏的个性特征、思想意识。《左传》如此重视战争的起因是因为事件结合的原则是时间顺序和因果顺序,左氏认为,一种现象必然会导致一种结果,以此强调战争的起因来凸显战争胜负的原因。因果关系是最基本、普遍的认知体验。人类的思维是以观察为基础,对事件的观察,是人类思维的基础材料。什么样的因产生什么样的果。关于因果关系的叙述,反映了左氏对人事物变化关系的理解,也是作者思想观念的体现。徐复观先生也指出,《左传》叙事“特别凸出行为的因果关系,以作为成败祸福的解释,并为孔子的褒善贬恶,提供有力的支持。”

二、情节

历史叙事本讲求真实、完整、清楚,但历史事件本身是纷繁复杂的,若要理清头绪,分别原委,实现文本内部的一贯性,就必须依赖于情节的安排。因此左氏如何讲述战争,对叙战情节如何安排,就显得格外重要。而事件可以提供一个新的选择方法来推动情节发展,如在“郑伯克段于鄢”中,面对姜氏的“请制”,郑庄公可以有同意或不同意两个选择。再如在面对“共叔段”种种不弟的行为时,庄公的做法即使没有提供新的选择,也是以不同的方式伴随着核心事件的进展。所以即使《左传》的叙战篇篇更新、绝不雷同,但是却还有规律可循。综合观察《左传》叙战篇章情节安排,会发现始终有一条含有因果关系的主要线索贯穿其中,叙事结构因此非常完整。叙战事件的特点体现如下。

1.以预言的形式在战前对战争结果提前告知

韩原之战:战前“卜徒父筮之,吉。涉河,侯车败。诘之,对曰:“乃大吉也,三败必获晋君。其卦遇《蛊》,曰:‘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夫狐蛊,必其君也。《蛊》之贞,风也;其悔,山也。岁云秋矣,我落其实而取其材,所以克也。实落材亡,不败何待?”(《僖公十五年》)

城濮之战:战前“晋侯梦与楚子搏,楚子伏己而监其脑,是以惧。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僖公二十八年》)

柏举之战尚未爆发前:“十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是夜也,赵简子梦童子羸而转以歌。旦占诸史墨,曰:“吾梦如是,今而日食,何也?”对曰:“六年及此月也,吴其入郢乎!终亦弗克。入郢,必以庚辰,日月在辰尾。庚午之日,日始有谪。火胜金,故弗克。”(《昭公三十一年》)

实际上,如果是按事件自身发展的顺序,结果应是最后叙述出来,但左氏却将结果以预言的形式提前告知。正如学者们公认的《左传》好预言,预言者多为巫卜和史官以及统治集团内部的高级成员。《左传》的预言大致可分为两大类:直觉的经验的预言主要是根据人物的外貌、语言、行为来判定吉凶祸福;技术的知识的预言主要是借助专门的工具,运用特殊的方法和手段,包括卜筮、梦占、星占等来推测兴衰成败。

究其原因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

一是巫传统的延续和思维知识的局限。卜筮在当时人看来、是神秘而准确的,在先秦的认知中,任何一种自然界或是事物的变化都是一种特殊的征兆,会引起另一种事情的发生。所以《左传》中有很多预言,在一场战场结果还未出现之前,就有很多端倪通过占卜预兆、梦境预示和人物之口体现出来,并且这些预言往往能够得到印证。二是上文我们提到的左氏想通过因果关系来达到叙事意旨。“无论历史叙事还是文学叙事,进行这种话语活动的目的都不仅仅是传达一个事件,而是要通过对一个或一系列事件的叙述和阐释而表达某种意义。我们要研究中国的叙事传统的演变,不能不注意不用形态的叙事在其叙述内容中所表达的意义方面的差异。”

2.以人物对话推动情节发展来揭示战争胜负缘由

《左传》是一部编年体史书,史以事为主,而事以人为本,因此左氏在叙战时往往强调人在战争中的作用。左氏以人物对话推动情节发展——揭示战争胜负缘由,重视人物言行与战争结果的关系。《左传》中的人物刻画不是用一些形容词直接去描述,而是通过言语和行动等手段暗示出来,其中言语的形式是《左传》中最为常用的手段。这些言语和行动能揭示人物的性格特点,并起到叙述转折的作用。左氏总是有意突出战胜者身上某种正义的、理智的、果敢的品质,以与战败者身上那种非正义的、愚昧的、懦弱的品质相对照,以显出一种胜败的逻辑趋势。

此可以晋楚城濮之战叙事为例。

晋车七百乘,革显、革引、鞅、革半。晋侯登有莘之虚以观师,曰:“少长有礼,其可用也。”遂伐其木以益其兵。鲁巳,晋师陈于莘北,胥臣以下军之佐当陈、蔡。子玉以若敖六卒将中军,曰:“今日必无晋矣。”子西将左,子上将右。胥臣蒙马以虎皮,先犯陈、蔡。陈、蔡奔,楚右师溃。狐毛设二旆而退之。栾枝使舆曳柴而伪遁,楚师驰之。原轸、郤溱以中军公族横击之。狐毛、狐偃以上军夹攻子西,楚左师溃。楚师败绩。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败。(《僖公二十八年》)

整个战事过程紧紧围绕晋楚对立的因素展开,晋文公在战斗中遇到很多复杂的问题,如要伐曹、伐卫,又要救宋,要争取齐秦,楚国兵力强盛……,而这些问题都以对话的形式通过臣子的计谋逐一解决,这是晋国取胜的关键所在。即使得到齐、秦的明确支持,晋文公本人在战争开始时还在犹豫,子犯曰:“战也。战而捷,必得诸侯。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栾贞子曰:“汉阳诸姬,楚实尽之,思小惠而忘大耻,不如战也。”打消了晋文公的顾虑。再有晋侯使栾枝对曰:“寡君闻命矣。楚君之惠未之敢忘,是以在此。为大夫退,其敢当君乎?既不获命矣,敢烦大夫谓二三子,戒尔车乘,敬尔君事,诘朝将见。”整个叙战过程都是晋、楚双方首领性格和行方式的显现过程。其实晋楚争霸由来已久,晋国能够取胜,包括了战争地点、内政稳定、人员紧凑、敌国(楚)内政情况、此时楚国君主成王的特点等很多因素。而左氏的叙述更强调文公重耳的知人善用,处事冷静,而他的对手子玉则处事浮躁,“刚而无礼”。左氏强调的原因具有集中性,在多个战事中都以这种方式叙述。

春秋时期,大大小小的战争不计其数,面对已经发生的众多纷繁史事,选择何事加以记载、是详细叙述还是点到为止,何事又是略而不记,这些都是作者在战争这个事件图式中的认知体现。在左氏所见的史料可能仅记载参战国家与战争地点,详细些可能加记人物或军队数量。但观察《左传》叙事在战争叙述方面,却往往叙述战前双方之谋略、人物之对话等,这些叙战方式的形成除了受到先秦的思维特征和左氏的撰史目的影响外,也必然与受到左传形成之前其他文献的影响。甲骨卜辞、金文、《易》、《诗经》、《尚书》、《春秋》、《国语》等都对左氏产生影响,在此我们只重点讨论《诗经》和《国语》对其施加的影响。

左氏对《诗》相当熟悉,全书中引诗用诗的地方不下二百七十余处。这虽与古人的崇古意识有关,但更可看出《诗经》对左氏的影响之大。《诗经》中虽有很多关于战争描述的诗歌,但多从征人感受入手,鲜少提到战争本身,这对左氏形成不重视战争过程,更重视战争的原因和意义的写作意识有直接影响。《诗经》中的人物形象虽然众多,但多是从简单的外貌描写或直接的议论抒情来塑造的,多为片断式、即兴式的,这对左传的人物叙述也有直接影响。

《国语》和《左传》对一些战争的叙述所采用的原材料应是一致的,但《国语》多是直接转抄,而《左传》进行了较为细致的删选和加工。同时由于《国语》是国别体史书,以记言为主,书中记述了上百个人物,那些形象鲜明立体的,为左氏提供了经验;那些由于缺少细节描写而导致人物形象不丰满的,则给左氏带来警示。因此左氏在撰写时注意到以人辑事、因事系人,将人物的各种活动分别安排在不同事件当中。并且由于《国语》多是用口传说唱特点的对话来推动情节的发展,所以《左传》中也少有战争时人物心理活动的描写,而是把对话作为主要的叙写手段。其实对话并不是历史写作最适合的表现方法,因为对话的本质是一种拟言和代言,会使历史的真实性打折扣。但从叙述的角度,对话则是一种很好的表现手法,因为性格的刻画,情节的推动,都可以借助对话来实现。同时,对话描写还拉近了人物和读者的距离,赋予事件更多的生动性与可感性。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时期,左氏更加强调人的重要性,能够有意识地从历史上发生的经验事件中,进行总结,寻求规律。注意人在战争中的重要性,无论是统治者、将士、还是普通的百姓。左氏有自己的道德观念,伦理意识,也就导致了他以德为主决定材料的取舍,以及在叙战时哪些要素铺排展开、哪些要素省略。同时左氏也注重形象思维和比兴思维。形象思维是以具体的形象或图像为思维内容的思维形态,是人的一种本能思维,也就是说,通过独具个性的特殊形象来表现事物的本质。所以在左氏通过叙战的描写要表达“礼”、“善”等观念时,很少有空洞的说教,必然引用具体形象的事迹加以证明。形象思维和比兴思维在人物形象塑造和战争细节描写上也可以窥见。同时礼仪道德、政通人和也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之一。《左传》极其注重人的作用,蔡声子专门对楚材晋用做了透彻说明,详细表述了楚国所谓用人不当,导致种种恶果,涉及多次战争的胜负。用人者兴,弃人者亡。

《左传》的人物多带有脸谱性、多是固定类型的“扁平”人物形象。左氏通常是围绕着人物的一个性格特征去塑造人物,并且人物的性格特点在事件行动中并不发展。尽管类型脸谱化,但是这种类型往往更容易被读者认识并记住。并且某一个人突出的性格特征也会被当做一个群体的性格代表。

3.以精炼笔墨对战争过程简要叙述

《左传》战争叙述,对战前战事的酝酿过程总是曲折详尽。但战争过程的叙述却极其简要,有时仅用几个字或十几个字。在僖公十五年韩原之战、僖公二十八年城濮之战、僖公三十三年秦晋崤之战、宣公十二年邲之战、成公十六年鄢陵之战等叙战中无不如此。

如僖公三十三年秦晋崤之战,对于战斗的过程和结局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夏四月辛巳,败秦师于殽,获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以归,遂墨以葬文公。”而战前的酝酿过程中所涉及的胜败缘由叙述的非常详细。从各个侧面、不同的角度展示了秦败晋胜的必然结果。

再如吴楚柏举之战:十一月庚午,二师陈于柏举。阖庐之弟夫概王,晨请于阖庐曰:“楚瓦不仁,其臣莫有死志,先伐之,其卒必奔。而后大师继之,必克。”弗许。夫概王曰:“所谓‘臣义而行,不待命’者,其此之谓也。今日我死,楚可入也。”以其属五千,先击子常之卒。子常之卒奔,楚师乱,吴师大败之。(《定公四年》)

对于战争的过程仅以“以其属五千,先击子常之卒。子常之卒奔,楚师乱”一语带过,而战前的人物对话着墨颇多。

以战后的说明替代了战争的过程。例如《庄公十年》的齐鲁长勺之战:公与之乘。战于长勺。公将鼓之。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齐师败绩。公将驰之。刿曰:“未可。”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齐师。

战争过程非常简明,主要写曹刿如何指挥鲁军获胜,但是战争为何这样进行,下一个自然段就是曹刿在战后的解释说明。既克,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

战争过程的简要叙述是因为“春秋无义战”,战争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吞并人口与土地、为了争霸,在这一时期的战争多以车站为主,因此在先秦的书写条件下要想真正写好战争的过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左氏强调的不是战争本身,而是通过对战争的叙述来达到惩恶劝善的目的。因此往往以战前的谋划或战后的说明替代战争的过程。读者亦可以通过撰史者对情节的安排的,来体会其用意。

二、评价

左氏在叙战结束后往往会通过一两位人物之口,对整体事件进行总结,进行直接的叙事干预。或是针对事件中的某人某事进行评论,或就整个事件做一说明,亦或是征引出古诗词加以佐证。《左传》叙事在事件结局与人物下场上,强调惩恶劝善的观念。凡是失德、无礼、犯上为恶者,多叙其负面下场。凡是德礼信义、忠君敏事、恤民敬让之人,其结局多是正面评价。

例如,“郑伯克段于鄢”叙事后,用外显干预的形式,对此次事件进行总体评价。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韩之战中的庆郑,“十一月,晋侯归。丁丑,杀庆郑而后入。”城濮之战中的子玉,及楚杀子玉,公喜而后可知也。都交代了事件中主要人物被杀的下场,而在鞍之战中,则特意写出晋军班师回朝后,将帅礼谦让功的美德。

在秦晋韩之战中,左氏先对战争的起因作了叙述,可概括为战前穆姬怨之,晋侯背弃大夫,因籴粮救灾事两下失和,晋不给秦王城。在战后左氏分别对这四件事作了回应,以期首尾相接,结构完整。战后秦穆姬以死相挟,使秦伯放晋惠公回;战后“晋大夫反首拔舍从之”,迎归晋侯;战后“晋又饥,秦伯又之栗;左氏之所以对战争结局进行评价,强调结局的资鉴意义,主要是因为结局是因果结构不可缺少的构成要素。

事实上,叙述者的作用以及他的可靠性决定了读者如何理解叙事,正因为左氏不出现在叙事过程中,因此便有了全知的特质和权威的地位。因此左氏可以洞悉过去、现在和未来,可以知道君臣二人密室的对话、战前的种种密谋,以及了解发生在同一时间不同地区的几件事情。而“君子曰”这种评论,实际上是作者对所述人物所作的一种概括和总结,以及他所希望对读者产生的影响。这种表现形式也是自我意识的一种体现,不可避免的会让读者意识到这里存在着一个叙述者,也就往往会破坏叙述者的权威性,所以左氏往往假托“君子曰”。

总体来说,我们生成语篇时,是建立在这样的认知世界之上的:确定一个思想或主题后,应选用与此相关的语句进行表述,左氏要将这众多的战争叙述出来,也就意味着“作者通过讲故事的方式把人生经验的本质和意义传示给他人”。那么左氏对战争这一事件众多要素的选择上,必然要有自己的认知判断、进而叙述出来。“没有一个历史学家可能叙述过去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所有的人都必须选择某种事实作为特殊的重点。每一部历史书都是根据某种观点写出来的,并且是只能根据那种观点才有意义。”⑤叙事表达者的叙事意图和叙事主旨,是叙事表达与叙事解读的核心。

叙事的意图和主旨是决定叙事表达形式的关键,而中国的历史写作从很早开始就有了自己的写作原则,孔子就是遵循严格的写作原则来作《春秋》的。而《左传》是为了解释《春秋》的,是将孔子的“微言大义”通过具体的事件情节展示出来。我们把《春秋经》和《左传》做一个对比就会发现,《春秋经》对各类事件是无所偏重的,而《左传》则是有明显的偏重,每一年都有重点叙述的对象,每一阶段都有叙述的中心,而这些重点和中心事件都属于重大历史事件,作者借这些事件或阐述自己的伦理思想,或总结国家兴亡的原因,或实现惩恶劝善的意图,每一个历史事件的叙述都是一次道德伦理的阐释。所以说,《左传》是一部“以史传经”的著作。《左传》的叙事目的与其史书性质密切相关。史书主要具有资鉴劝惩、教育功能、保存文献、文化传播的功能。正是由于左氏通过对历史上已经发生的事情的重新组织叙述,在真实、完整、清楚的记录历史事件同时,达到资鉴劝惩、教育功能等目的,才形成了《左传》的叙战篇章图式。

①徐复观《两汉思想史》卷三,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28页。

②潘万木、黄永林《〈左传〉之预言叙述模式》,《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5期。

③王昕《话本小说的历史与叙事》,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17页。

④浦安迪《中国叙事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4页。

⑤沃尔什《历史哲学导论》,何兆武、张文杰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2001年版,第100页。

⑥高士奇《左传纪事本末》,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96页。

⑦杨义《中国叙事学》,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23页。

⑧沈玉成《左传译文》,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78页。

⑨王靖宇《左传与传统小说论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96页。

⑩戚良德《文心雕龙校注通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55页。

[11]王靖宇《中国早期叙事文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67页。

[12]潘万木《〈左传〉叙事模式论序》,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68页。

[13]王寅《认知语言学》,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89页。

[14]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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