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淑明
(中共潍坊市委党校,山东 潍坊 261041)
一部引人入胜,而且大众化的文学作品,往往要有几出男女戏才行。《水浒》之所以大众化、受欢迎、很成功,其中李师师与几个男人的戏功不可没!由于李师师的参与,使得《水浒》中的其他几个人物形象更加丰满充实。说到李师师,必使人立马想到另外三个人,这就是宋江、宋徽宗和燕青。在《水浒》中,李师师的戏是与这三位合演的。通过他们的合演,宋江、宋徽宗、燕青三位人物的个性特点得到了全方位的展现。为叙述方便,次第于下:
李师师的戏,宋江不可或缺。他俩的戏缘于宋江的求招安、当投降派的心衷而引起。书中交代,宋江在下高唐、破祝家庄、大闹大名府、拿下曾头市等一派大好形势下,忽然突发奇想,要去东京观灯。他的这种离奇想法,连军师吴用都感奇怪,急忙加以劝阻,但宋江却执意要去。到了第72回我们才知道原来宋江观灯是假,实则是到东京托门子、找关系以便引荐自己受招安、当投降派。而且他所托、所找的门子、关系,竟是东京著名的妓女且兼当朝皇上宋徽宗之“二奶”的李师师。笔者看到这里,真的有想吐的感觉!你想,偌大的梁山好汉,竟要去投一个妓女的门子!实在太下三烂了!此事若让天下人知晓,岂不把梁山好汉们笑死!当然,如果细挖一下“思想根源”,宋江能做出这番下三烂的事情,也是原因有自的。宋江曾在浔阳楼写诗自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我曾想,这“权谋”二字,本身就有些不阳光、摆不上台面的感觉,就有些欲达目的不问手段的意蕴。因此宋江为达招安、投降之志,不惜走妓女后门也就不足为怪了。这不,仅这李师师与宋江戏的开场前奏,便把宋江的思想本色很好的展现了一把。试想,若是没有李、宋的这出戏,你能对宋江的思想、人格有如此洞彻的认识和了解吗?
宋江会见李师师,打前站的是柴进和燕青。他俩好不容易给李师师与宋江搭上桥、见了面,但不巧的是那宋徽宗恰好来李师师处嫖娼,于是宋江只好给徽宗嫖娼让道。这样便有了宋江与李师师的二度会面。这第二次会面可是李、宋的大轴戏、高潮戏。施耐庵栩栩如生地描画了这二度会面的场景,从而给我们展现出又一个新的宋江形象。
读《水浒》者都知道,宋江总体上还算老成、持重,但此番见到这位东京名妓李师师则是难以自持、自重,甚至失态了。书中交代,宋江见到李师师,先是恭维了一大堆李师师的话,比如说她“花魁的风流声价,播传寰宇,求见一面,如登天之难”等等,这当然无可厚非,用人家嘛!说些肉麻的恭维话又如何?但接下来,当喝了李师师劝的酒,这宋江便有些自然性起、把不住门的出格表现了:“酒行数巡,宋江口滑,揎拳裸袖,点点指指,把出梁山泊手段来。”看看这段描画,宋江酒后的那般江湖气、张狂气、失态相已经跃然纸上了。不仅如此,当着李师师赏给李逵、戴宗两人三大杯酒后,这宋江竟也逞起草莽英雄气来,他顺手拿起李逵用过的大杯叫道:“大丈夫饮酒,何用小杯?”接着连饮数杯。此时我们看到的宋江根本不是原来那个老成、持重,经略满腹的宋江了,而是与李逵、鲁智深、刘唐等草莽汉子很是相像了。为何宋江有如此昂奋的出格表现?一句话:是一个半老男人在见到一位久慕女人后的难以自抑的性情使然也!
似乎仅仅以上那些草莽英雄气的表现还嫌不够,还要来番文学气的展示才能配得上李师师这样色艺俱佳的名妓。于是宋江趁着酒劲,拿过纸笔,立就乐府词一首:
词间既有宋江英雄气的自负,又有对李师师极尽肉麻的恭维和吹捧,还有自己有志不能酬的郁闷和憋屈。
但正在宋江摇头晃脑、词兴大发、不知所以的当头,那个令人烦的好色徽宗皇帝又来嫖娼了,于是那宋江的表演也就不得不戛然而止了。可以想见,如果不是这徽宗来搅局,宋江在这心仪已久的李师师面前还会有“上佳”的表现。可以说这场李、宋“非正常完结”的戏,使我们对宋江这个人物更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那就是长期受儒家礼教熏陶的宋江虽然一脸的严肃、持重,但如果一旦见到一个心仪已久的女人,一旦再有酒精的刺激,他的一些自然之相也可在一个时段表现出来,也可从社会异化了的角色中露出其真相来。这样的宋江倒是很有几分可爱,因为他是一个接近原生态的自我了。宋江的这番“真情流露”在梁山众好汉那里从未展示过,甚至连那“口滑”、“揎拳裸袖”、“点点指指”的鲁莽气、不成熟气也未在弟兄们面前展示过。但一碰到这李师师却出现了“例外”。因此通过这场李师师与宋江的戏,我们看到了宋江真实的一面。仅此便知这李、宋戏是少不得的,少了这戏,宋江的真人相如何体现?
通过李师师与宋徽宗的戏,演绎出了一个好色皇帝的形象,一个不成人君模样的皇帝形象,一个不务正业的皇帝形象。
李师师与宋徽宗的戏是通过梁山人员三次求见李师师来展现的。书中交代,梁山人员三次求见李师师竟三次都碰见这宋徽宗来嫖娼。施耐庵为何安排三次?这是极言其多之意。通过梁山人员三次会见李师师三次都碰见宋徽宗来嫖娼,以说明宋徽宗嫖娼之频之繁。如此描画,一个好色皇帝的形象便竖立在读者面前。
宋徽宗一生有两大爱好:一是爱丹青,一是爱女人。而且最爱的女人不是从正门进来的三宫六院的女人,而是一个处于社会边缘人群的妓女。这就更说明宋徽宗不仅好色,而且好的奇特、好的“另类”。试想,这样一个把大量时间和精力用到嫖娼上的皇帝,能是一个务正业的皇帝吗?当然不是!继而,一个不务正业的皇帝形象也就竖立在我们读者面前。明了了徽宗的好色、不务正业的皇帝形象,就为我们理解为何在徽宗时期朝政为蔡京、杨戬、童贯、高俅“四大奸”所把持作了很好的注脚:他把时间和精力都用到丹青和嫖娼上去了,如此一来,他哪有时间和精力用在处理国事上?
书中交代,这徽宗嫖李师师还带上杨太尉,搞女人本是私密的事,但这徽宗却不忌讳臣下,这真的连点君体尊严都不要了。而且为了便于同李师师会面,他还专门开凿了地道。这工程肯定不会小,他同李师师的嫖对之所以闹得整个东京纷纷扬扬,几乎无人不知,大约与这个淫秽工程有关。为搞女人而挖地道,人君的脸面也丢尽了。梁山人员最后一次去见李师师的是燕青。这次燕青假称是李师师的表弟见到了宋徽宗。徽宗见燕青弹乐器超乎寻常的好,又让他唱曲为自己听。燕青推却说:“所记无非是淫词艳曲,如何敢伏侍圣上?”而出乎意料的是宋徽宗却说:我到妓院,就是要听下流歌曲解闷。我们读到这里,真的感到这宋徽宗一点人君模样都没了!至此什么皇家标榜的温良恭俭、婉约淑静之类,都被他一脚踢翻了。这宋徽宗就是下流胚子一个!试想,有这样一个大宋的君王,不亡国,不亡社稷,不被北虏所俘,更何待也?设若没有李师师、宋徽宗的戏,这徽宗是何皇帝,我们怎能理解得如此透彻呢?
李师师与燕青的戏,丰富了燕青忠于主子之事、不近女色,以及机敏能干、多才多艺的形象。
上面谈了李师师与宋徽宗、宋江的戏。其实就李师师言,对宋徽宗,那是九五至尊,必须应酬(当然也不排除经济原因在);对宋江,那是财贝、金钱,养身之用,应当应付。若说她对以上两位有什么真实的“感觉”,那根本谈不上。尽管那宋徽宗也是多才多艺的玩家,尽管那宋江见了李师师也是热血沸腾,甚至不自重、不自持起来。原因简单得很:生理的差距太大了。对两个半老头子,首先没有生理上的欲求,这“火花”肯定也就难以迸发出来。李师师的这种心态在《水浒》中都能够读得出来。比如,她每当一听到徽宗皇帝到来,都是慌里慌张的打扮,一身的紧张、矜持之态,这显然是一个女子对权势之家不得不应付的态势。这种人格的不平等,再加之年龄的差距,哪还有什么真正的情感碰撞?再看对那宋江则是寒暄、敬茶、唠嗑……礼数周备,完全一副“职业”作为,看不出李师师的半点“自觉”。
但如果看一下李师师与燕青的戏,则完全另番景象。她一见到这位金娃娃般的燕青,真的身心完全荡漾起来了,对以上二位老头子的那种矜持、应付、不自觉之态一扫而空!她的那些妓家追男人
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翠袖围香,绛绡笼雪,一笑千斤值。神仙体态,薄幸如何消得?……的伎俩完全在燕青身上施将出来。施耐庵对此给予了细致入微的描画(见第81回):她先以“言调”(言语挑逗),次以“箫、阮调”(吹箫、拨阮以悦燕青),又继之以“肌肤之调”(看、摸燕青身上的花绣),可谓层层递进,步步紧逼。当此之时,一个男人若没有“过硬”的意念支撑,肯定会垮塌下来。不要忘了,这李师师可是东京第一号的女人,能抵敌住她的诱惑,那真是“钢铁炼就的人”。细看第81回,施耐庵写毕李师师这番主动出击之后,笔锋一转再写燕青的表现,那可真是一副被动、躲避的图景。燕青不仅不对李师师的主动追击予以配合、应接,而是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被那李师师给缠住了。按常理说,一个是朝气蓬勃的时令青年,一个是桃之夭夭的韶华女子,二者一碰就着才是,但燕青却为何有这违情的表现?原因就是:宋江所托招安之事,这是第一等的大事!不能因为男女之欢而乱了性情,耽误了自己所负的重大担当!
读及至此,一个不为女色所动、一心忠于主人之事的形象竖立在读者面前。笔者读至此处又不自觉的会浮现出另一类人物来:张文远、西门庆、李固以及梁山中之董平、王英等为女色所困、为女色所惑的一类人物。由这些反面的形象一映照,燕青的高迈卓绝就更为明显。其实燕青在《水浒》中一出现,就是一个以“忠”显,以“不为女色惑”显的人物,他的这个形象早在卢俊义家中为奴时便初步形成,但通过他与李师师的戏,使得他这个形象更加丰满、更加充实。
除此之外,燕青的另一特点:机敏能干,也在与李师师的戏中更得以展现。比如对李师师的那番“痴情”的追求,燕青虽然内心如钢铁般的坚硬,不为所动,但在表面上却不能露出“绝情”半分。须知,这个李师师可是个不能开罪的主!对她的“痴情”追求,只能以机敏之法拒之。施耐庵对此亦有详尽描画:当燕青看到李师师一步步深入到“以肌肤调”的程度时,他便想出了一个使李师师自己不得不叫停的绝妙之法来:拜李师师为姐。读及至此,感到这燕青真的非同一般,想个办法也是聪明至极!“姐弟之拜”,一个伦理大限,把个李师师挡在了门外!试想,此时还有什么更有效的办法叫停李师师那狂野的追击?是乞求她不要再追了?还是板起面孔,来个大义凛然的拒绝?都不行!唯有燕青的这个法子最有效!它既有效的把李师师拒之于了门外,又不伤面子与和气。这样的合理处置,这样的机敏能干,舍燕青其谁也?
此外,燕青的多才多艺之能,也在与李师师的戏中得到淋漓尽致的表现。在会见李师师之前,燕青的另些技能,比如他的神射之技、相扑之能皆有所表现。但他的“吹的、弹的、唱的、舞的……无有不能、无有不会”(见61回)的诸般艺能则未曾见识,而这回在同李师师会面时则令我们大开眼界了。他首先吹箫一曲,博得那李师师“哥哥原来恁地吹的好箫”的称赞;接着他又对李师师说:“小人也唱个曲儿,伏侍娘子。”结果也是“声清韵美,字正腔圆”;而当那徽宗皇帝出现,燕青更是拿出看家本领表现。又是吹箫,又是拨阮,把个徽宗皇帝弄得乐不可支。最后李师师又叫燕青唱曲侍候皇上,这燕青故意推托说:“所记无非是淫词艳曲,如何敢侍奉圣上?”结果徽宗却说:“寡人私行妓馆,其意正要听艳曲消闷。”按古代说法,就是徽宗皇帝特别喜欢郑卫之音、桑林之曲,大约相当于今日之所谓靡靡之音、黄色下流歌曲了。结果燕青一曲唱罢,“天子甚喜,命叫再唱。”(以上所引皆见第81回)可以说,燕青的“保留”曲目多的是,有高雅的,有低俗的,有健康的,有黄靡靡的,哪个都会,那个都能唱到绝妙处。大约侍奉李师师的那些曲子要高雅些、委婉些、健康些;而碰到宋徽宗这样的花花天子、下流胚子,则是来个将低级下流进行到底才行,这样才中徽宗皇帝的心意。仅这一番会见李师师的戏,燕青那“吹的、弹的、唱的……”诸般技艺就都表现出来了。
综合以上,李师师与三个男人的戏,实在不可或缺!若缺,宋徽宗的昏君模样、玩皇帝的嘴脸便不丰满;若缺,宋江这个外表一本正经、矜持自重,内心却不时有所骚动的“真人”相就无法体现;若缺,燕青这个忠人之事、机敏能干、多才多艺的形象也就不能更丰满、更充实。看来施耐庵写女人不若今之文人们写女人,唯在向观众呈现“女体盛”也!
[1]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M].北京:作家出版社,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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