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爱芳,吴晓玲,刘聪颖
(邯郸学院 a.艺术与传媒学院;b.中文系,河北 邯郸 0 56005)
在中国古代历史上,兰陵王有“战神”之称。兰陵王是南北朝时期北齐文襄皇帝高澄之子,名高肃,字长恭,聪明英武,文武兼备、 智勇双全、貌美高贵,为人和善。在与北周多次交战中,因为貌美而常带着狰狞可怕的“大面”威慑敌人,令人胆寒。公元 564年,北周攻打北齐,北齐屡屡战败,被围在邙山,兰陵王带“大面”率领五百精骑英勇杀敌,势如破竹,大败周军。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邙山大战”。兰陵王的英勇使将士受到莫大的鼓舞,上下一片欢腾。为此,军中将士作《兰陵王入阵曲》,用乐舞的形式仿效兰陵王作战的情形以赞扬他的神勇。《兰陵王入阵曲》成就了兰陵王的英名,它在民间广泛流传。隋朝时期,被正式列入宫廷舞曲。此舞是带有简单情节的男子独舞,称为“健舞”,唐朝时期盛行。由于当时统治者不再需要其具有战争色彩的情节,它渐渐褪去“武舞”的本色,演变为宫廷“软舞”,又称《代面》、《大面》,后来一度被唐玄宗禁演,日本的遣唐使将这部乐舞带回日本,并将其列属为雅乐舞蹈。直到今天,每逢重大节日,日本皇室庆典举行隆重的仪式时还演奏它。宋以后此舞在中国失传。直到1986年,河北省磁县文物局通过日本专家才找到此曲。1992年9月6日,在邯郸市文物工作者马忠理组织下,日本奈良大学教授笠置侃一等人率领雅乐团在磁县兰陵王墓前供奉演出了此曲,《兰陵王入阵曲》从此又得以回归故里。
《兰陵王入阵曲》又以《大面》著称,此称谓来自于兰陵王在杀场征战时所带的面具,也是这部乐舞的特色之一。因此这种舞蹈同时又具有了“傩舞”的性质。日本的兰陵王面具有以下特点:(1)面目部表情夸张凶狠;(2)顶部装饰瑞兽;(3)高鼻深目;(4)吊颚动睛。这几个特点几千年来没有太大变化,其间融合着中国唐代文化的内涵,甚至可以找到北朝(北齐)的文化痕迹。正是这种保留至今的面具为《兰陵王入阵曲》寻找其根源提供了可靠的线索。
傩舞是反映道教信仰的民间民俗乐舞。“傩”是先秦以前原始文化的主体组成部分,是具有悠久历史的文化传统艺术。它与原始时期人们对于鬼神的崇拜有着根本的联系,这种文化对道家思想的形成产生了重大影响,道教思想形成后反过来又影响着“傩”艺术。[1]77-79“傩舞”起源于远古时代的假面舞蹈,在后来逐渐发展为“驱鬼逐疫”的主要形式。在周代有“蜡祭”、“雩祭”、“傩祭”三种较大的祭祀形式,“傩”便是其中之一。“傩祭” 是古代社会最大的祭祀活动,这种活动形式一直流传到汉代、唐代。汉、唐的历代宫廷每年都要举行规模宏大的“傩”礼活动,诗人孟郊在《弦歌行》中描写了唐人驱傩的场景:“驱傩击鼓吹长笛,瘦鬼染面惟齿白。暗中崒崒拽茅鞭,倮足朱禅行戚戚。相顾笑声中庭燎,桃弧射矢时独叫。”这首诗形象地刻画了傩舞表演时的情形,可以看出这种活动其实是一种具有娱乐性质的表演性歌舞活动。
在唐代,宫廷“大傩”表演时规模宏大,场面壮观。这个仪式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是面具舞。每年除夕之夜,宫廷按例举行大傩之礼,参加的人数众多,气势恢宏。其中有一个人扮“方相氏”,应该是赶鬼的总指挥。他头戴假面,黄金四目,身上蒙着熊皮(因为原始时期熊被视作氏族的保护神,所以这可能与图腾的崇拜有关),一手拿矛一手扬盾,口中高呼“傩傩”的声音,并放声演唱类似于咒语和祷歌的歌曲,作出一种驱赶群鬼的架势。此外有500名少年,都戴着面具,身穿红裤,与他应声唱合。还有“执事”12人,头戴红色发饰,穿红衣或“白绣花衣”,一面挥舞麻鞭劈啪作响;一面呼号,大叫各种神灵快来吞食疫鬼恶魔……这是一个声势浩大的赶鬼队伍。他们的服装、扮相、呼号、歌唱和舞蹈,为整个仪式增添了几分恐怖色彩。古老的驱傩风俗不仅仅在宫廷的“大傩之礼”中,后世逐渐发展成娱乐性的民间舞蹈。直至今日,“傩舞”仍在我国许多少数民族聚居的地区流传。从中不难看出《兰陵王入阵曲》的表演面具和表现形式都与傩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兰陵王入阵曲》的故事题材来源于北齐时期,舞蹈主要表现了杀场征战的英勇武士的形象。这种表现形式类似于汉代的角抵戏,而汉代的角抵戏又可以追溯到我国原始时期的乐舞。西周以前的舞蹈都是围绕自身的生命运动进行。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逐渐摆脱了原始的野蛮状态,虽然当时在社会、经济、生活、婚姻等方面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但仍属于原始文化体系,包括祭神、祭祖以及巫术在内的各种精神生活仍处于原始文化的范畴之内,直到周代才开始呈现出崭新的面貌。
在中华文化所留存的一些神话传说和古籍记载里,能够看出原始舞蹈在祈神时的影子。梁代的任昉认为,角抵戏可以追溯到原始时期。在他的《述异记》中对角抵戏的来源有这样记述:“秦汉间说蚩尤氏耳有鬓如剑戟,头有角,与轩辕斗,以角抵人,人不能像。今冀州有乐名蚩尤戏,其民三三两两,头戴牛角而相抵,汉造角抵戏,盖起遗制也。”任昉这样描述是根据当时冀州民间表演蚩尤戏的民俗和秦汉间关于蚩尤神话来确定其结论的。冀州蚩尤戏的牛形装扮是上古图腾扮饰的遗留,牛为蚩尤氏的图腾,大概最初蚩尤戏就是黄帝与蚩尤之间的战争模拟表演。蚩尤在神话里又是战神,所以到战国时代这种战争模拟表演就被用于武器装备训练了。因此可以推断角抵戏的名称是在秦时正式命名。[2]55
汉代立国以后,平息了战乱,社会逐渐有序发展,于是一种名为“散乐”的音乐形式兴起。到汉文帝元鼎五年(前 112)在宫廷里设立乐府机构,乐府的重要职责就是采集、改编民间音乐,创作新作品并进行表演。《汉书·礼乐志》载,汉武帝时乐府“采诗夜颂,有赵、代、秦、楚之讴。”汉代的散乐最初名为“角抵戏”,后来才称为百戏,其内容极其广泛,囊括了魔术、杂技、体育、竞技、游戏、歌舞、扮饰、戏剧在内的各种表演形式。汉代的角抵戏表演里仍然沿袭了拟兽装扮和竞技争斗的路径。汉代以后,魏晋六朝一直到隋朝,历代朝廷都在增加百戏表演的项目,在北齐时超过了百余种,真正成为名副其实的“百戏”。北齐时期的《兰陵王入阵曲》最初的创作与表演手段类似于角抵戏。
在《兰陵王入阵曲》的表演中,表演者手持兵器进行各种技巧表演,这种形式又被称为“武舞”。这种形式起源于原始乐舞。原始狩猎舞蹈中有一种反映以演习原始人狩猎出征和氏族部落战争为特征的舞蹈,这种舞蹈形式类似于“武舞”。随着社会的发展,人口增多,氏族部落逐渐扩大,争夺猎物和狩猎场地成为部落间常发生的战争。为了能够使自己的部落战胜对方,就必须使氏族部落成员掌握各种战斗的本领,因此,战争前后都要进行与战争相关的各种演习活动。这种活动逐渐演变成为一类舞蹈,这类舞蹈形式后来发展成一种特殊的舞蹈门类,称之为“武舞”。这类原始的“武舞”,在历史书籍中也曾有过记载:“刑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3]191-192虽然这描写的是神话,却显示出远古神话时代信息;又有:“帝乃诞敷文德,舞干羽于西阶。七旬,有苗格。”[4]100这里描写的也是手执武器进行操练的舞蹈。“云南古老的沧源崖画”中有不少一手执盾,一手执矛的人物形象,这些形象挺身叉腿站立,姿态雄健,从周围的画面看,不像是在真正的作战,更好似手执武器的舞蹈者。“广西花山崖画中”画有一个人形高大的首领,腰间佩有环形刀,作骑马蹲裆的姿势,张臂进行舞蹈的形象。在他的周围有数行排列整齐,舞蹈动作一致的群舞者,好似他们在庆贺取得了某场战争的胜利。“内蒙古阴山岩画”,有一副杀人庆功起舞的画面,位于碇口县西北,格和撒拉小沟南面的石壁上。一个没有脑袋的尸体,张臂躺在地上,头颅则滚在一个手执牛尾兴奋地起舞的舞者脚下。另外三个舞者姿态大体相同:双腿叉开而立,双臂平展垂肘,身后有尾饰。据学者分析,“那正是战争的胜利者砍掉被俘敌人的头,在庆祝胜利,祭祀祖先和神灵”。此外,羌族的“铠甲舞”、景颇族的“刀舞”、“盾牌舞”,也是远古战争舞蹈的形式。原始的武舞,对后世的舞蹈发展产生过较大的影响,历代皇朝都制礼作乐,继承和创立歌颂其武功的武舞。直至今日,中国各民族民间仍然保存了极其丰富的手执武器而舞的各种形式的舞蹈,利用刀、枪、剑、戟、矛、盾等武器起舞,舞姿雄健,技艺高超,特别是武术与舞蹈的巧妙结合,更体现其技艺融合,气势浩荡,丰富多彩的特色,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中华各民族的民族精神。从《兰陵王入阵曲》的创作动机和表现形式来看,它无疑属于“武舞”。
《兰陵王入阵曲》兼有“角抵戏的故事情节、武舞的舞蹈形式和傩舞的舞蹈性质。”这些不同舞蹈特征都源于他作战时震慑敌军的“面具”。这小小的面具,给兰陵王的故事披上了神秘的艺术色彩,从而也为后人将这段传奇历史以各种不同的艺术手段进行演绎并广泛流传提供了良好的素材。
[1]陈跃红,徐建新,钱荫榆. 中国傩文化[M].北京:新华出版社,1991.
[2]廖奔. 中国戏曲发展史:第1卷[M]. 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0.
[3]袁珂. 山海经校译[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4]《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 尚书正义[M]//李学勤. 十三经注疏.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