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和男人的战争:论《飘》的女性意识

2012-08-15 00:53郑际根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6期
关键词:白瑞德郝思嘉米切尔

郑际根

(湖南科技学院 大学英语教学部,湖南永州425100)

一、起始于12棵橡树的女性话权

玛格丽特·米切尔(Margaret Mitchell,1900—1949)的《飘》(Gone with the Wind)于1936年出版以后,先后被翻译成16国文字,畅销全世界,在美国获得多种奖项。1939年美国首次将小说搬上银幕。长达3小时40分钟的史话般的电影结束后,米切尔女士讲了话。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对于佐治亚州和南方来说,现在重见以前的邦联是了不起的。”美国女子同盟会的主席多罗西·拉玛尔夫赞扬费雯·丽(Vivien Leigh,1913-1967)的演出……[1]51

米切尔的小说及其电影《飘》为何深受欢迎?这首先因为美国精神、美国文化和海纳百川的现实政治以及政治家的宗教情怀:“作为社会活动家的林肯需要用合乎公众胃口的话表达自己的思想……,如果战局的延续真的引起了人们越来越多的不满情绪,那么乞求传统所说的万军之主的保佑对他的好处就越来越多”[2]90-91。其次,众多读者喜爱米切尔的作品《飘》,在很大的程度上与女主人公婚恋故事有关。从塔拉庄园里那个有双淡绿色的眼睛纯净迷人,配上乌黑的睫毛和稍稍上翘的眼角,在所有女孩中最有魅力、显得别具风韵的16岁少女,到后来她凭借自己会说话而迷人的双眸以及动听的的笑声,去征服一个又一个男人(媚兰的弟弟查尔斯、媚兰的未婚夫卫希礼、自己妹妹的未婚夫弗兰克、瑞德),因为“她的本性根本无法容忍一个男人爱上别的女人而不是她自己”[3]17。因为她这一无情、自私而任性的个性,不断使她错失身边真正的幸福,演绎出了一系列婚姻爱情的悲喜剧,最后她彻底失去了卫希礼,失去了女儿,瑞德也离她而去。但是坚强的她于是抛开心灵上的创伤与悔恨,相信自己一定能挽回瑞德的心。“毕竟,明天又是另外的一天呢!”作者崭新的奇特的两性间的相互吸引与逃离,神秘、诡异和暧昧的状态,逼近现实和不加粉饰地表现复杂现实及其复杂现实下的个性,消尽了一切格式化的痕迹。

而且,这种个性化和个性化的状态,为20世纪前期女性文学的话语实践,拼力拯救女性自我意识,颠覆男权话语中心对女性的扼制,既显得具有深度和力度,又显出了更多的咄咄逼人之势,从而不能不影响到更多的读者对它的接受。

二、郝思嘉是20世纪女权主义运动旗帜下的米切尔

《飘》的女主人公郝思嘉在内战之初的1861年还只有16岁,她比生于1856年的心理学家弗洛伊德(S.Freud,1856—1939)大十几岁。直到20世纪,弗洛伊德还是断言女性在智力上是低劣的,指责女性不但不能对文明有所贡献,而且往往对文化采取敌视态度。正如美国妇女运动的著名任务和女权主义批评家米利特(Kate Millett,1934—)指出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的目的是“强制女人去‘适应’她们的地位”[4]301。弗洛伊德在20世纪还在用“被阉割”(to be castrated)来界定女性,很难设想一个生活在19世纪60年代又是旧文明秩序中的女性能够颠覆男权统治。男权统治的世界里,女性不需要有什么追求,只需要唯唯诺诺,只需要无条件遵从并接受男人为她们安排的一切。郝思嘉是一个绝对的“叛逆者”。她可以不顾一切地追求自己的爱情,甚至不惜冲撞、要挟父亲。郝思嘉首先是与白瑞德(Rhett)交往。后来,她爱上了卫希礼(Ashely),并疯狂地向他求爱。人们难以想象一个女孩竟然会因为爱情而如此地疯狂,如此地不管不顾。更有甚者,卫希礼要结婚了,新娘不是她自己,是一个叫做媚兰的姑娘。郝思嘉还不能放下心中那一丝丝可怜的希望,她罔顾女性的矜持,罔顾男权的社会对女性克己的要求,竟然提出与他私奔。结果当然是被拒绝了。憧憬着的爱情没有了,为之付出一切感情的爱情没有了,可是日子还得继续。郝思嘉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决心嫁给媚兰的弟弟查理,目的就是要恶心阿希礼。南军中可怜的查理没能为庄园主们洒血疆场,却病死在了行伍之中。丈夫死了,郝思嘉无视传统的服丧制度,丢开男权统治下的枷锁,抛下传统习俗的限制,早早地脱掉丧服,行迹于各种社交场所,将悲伤留在身后,重新拾起快乐的时光。战争结束了,郝思嘉为了保住丈夫留下来的财产和种植园,不惜与妹妹的未婚夫弗兰克结婚。既然爱情没有了,婚姻怎么还能成为女性生命的全部呢?郝思嘉将婚姻当作武器,当作是手段。在这段新的婚姻生活中,郝思嘉享有绝对的女性话语霸权。女性的柔弱,女性的依从已荡然无存,她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女强人。男人的话语霸权,弗兰克和其他男人们心中的女性观——“妻子就必须由学识更深的丈夫来引导,必须全盘接受丈夫的意见而不能有自己的意见”[3]759——顷刻间消解散落,只留下一个女强人的颐指气使。郝思嘉不仅确立了在家庭生活中的话语权力,在生意场上也是风生水起。她独自撑起锯木厂和生意场,且大发其财。可怜的弗兰克带着对美好婚姻的憧憬,最终却陷入了抬不起头的尴尬境地。原本是男人抛头露面,可是自己的妻子,郝思嘉这个女人,“在这么一项男性化的活动中取得成功,没有一个男人会感觉对劲的”[3]761。“亚特兰大从来没有女人做生意”[3]759。然而,锯木厂管理得井井有条,就连卖不出的下等木材也派上了用场—盖酒馆,以便赚了钱买下更多的锯木厂。

人们不禁要问,是什么让一个女人在生意场上如此成功?原来她“坚定果断,转瞬间就可拿定主意,没有一点女孩子的优柔寡断。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像个男人一样走捷径”[3]762。她还会千方百计降低成本,比如说雇佣廉价的犯人。郝思嘉甚甚至学会了奸商们的那一套,以次充好,唯利是图,不择手段,又善于伪装。她常常会以鬼蜮的伎俩挫败竞争对手。郝思嘉这样不为人称道的奸商式的行事方式,自然招致了全城的非议。

然而,她又是活生生的“这一个”。要知道,那时“环境”发展了她多种多样的性格。不如此,何以前行?惟其如此,这全城非议的“祸水”,才可滋养塔拉的一隅青草,一片红土。也只有如此,这形象显现的思想,才深刻而真实。

很显然,郝思嘉的所作所为,反应的是作者米切尔的内在思维,是她那种反抗男权,追求女性独立思想的体现。是米切尔让郝思嘉说出了“我认为,没有男人帮助,女人照样什么事都干得成——只有生孩子例外。”[3]738当我们面前傲然挺立起这样一位充满女权主义思想和行为的形象时,我们有理由说:这是米切尔女权主义思想具体化和米切尔女性抗争思想的物质化。

如前文所提到的,郝思嘉——这个19世纪60年代所产生的,亚特兰大传统中从未出现过的女性形象,其实就是20世纪30年代前后的米切尔女士女权主义思想移植的结果。诚然,我们无法对作者内在的女权、女性意识作出条分缕析的阐述,但根据一些外在的分散的材料可测定出她的思想走向和渊源了。

米切尔于1900年11月8日生于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此后的求学生涯一直在这里度过。1918年,米切尔考入史密斯学院学医。这期间,不幸的是,母亲去世了,她不得不辍学,辍学后的米切尔帮助父亲操持家务。母爱的突然缺失,求学路的突然中断,对米切尔自然是一个打击,可这种生活无形中却培养了她坚强、独立、多思的性格。1922年,她与一位叫贝里思·厄普肖的酒商结婚,此人性格异常乖戾。这一切导致了不幸的米切尔与不幸的婚姻。1924年,他们最终离婚了。米切尔的毅然离婚,自然是因为婚姻的不幸,却也与她的独立、坚强、思的性格有关,与此时美国此起彼伏的女权运动有关。此外,还有一个人的影响,这就是已经离她而去的母亲。母亲不仅富于挑战精神,更是佐治亚州争取妇女选举的创始人和领导人。正因为她继承了这种女权主义的人生态度,所以她不仅敢于同保守的父亲作对,还敢于挑战神圣的婚姻:后来,米切尔嫁给马什后,坚决不从夫姓。实际上,与酒商厄普肖离婚后不久,她就嫁给了马什,这让男权社会的亚特兰大颇为震惊。电影《飘》于1939年首次上演时,陪同米切尔进入公演仪式的重要人物是美国女子同盟会主席多罗西·拉玛尔夫。足见女权主义在米切尔身上的份量之重。

值得一提的是,从女主角郝思嘉的身上,可以看出米切尔的金钱观与20世纪大西洋彼岸的另外一位女权主义者,女权主义理论的奠基人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1882——1941)如出一辙。在她的小册子《一间自己的屋子》里,伍尔夫公然宣称:“一个女人如果想写小说,一定要有钱,还要有一间自己的屋子。”[5]738米切尔领悟到,在两性关系中,女性的依附地位,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金钱的依附所决定的。她认知到,只有在经济上赢得了真正的独立与平等的地位,在经济上不在依附于男人,女性才能够摆脱宗教的、法律的、以及各种社会习俗所强加给她们的一切束缚,才能真正拥有自己的思想,才能真正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不难看出,这种金钱观简直浸透了郝思嘉的每一个细胞。

人们不会怀疑,郝思嘉全然不是19世纪60年代亚特兰大的一个邻家小妹,不是那儿的一个寻常女性,也不是彼时彼地男性心目中理想的女性。郝思嘉是二十世纪女权主义运动的一面大旗,从某种意义上讲,郝思嘉就是女权主义运动中的米切尔自己。

三、女人和男人的战争

在小说《飘》中,作者描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场景,那就是女性郝思嘉在与男性白瑞德之间的战争,他们两个的你争我斗,你来我往,整整持续12年,最终只落下两败俱伤。两人之间的战争为读者留下了不尽的话题。它是《飘》作为一部描写爱情婚姻的名著的价值与魅力所在。

不得不承认,郝思嘉与白瑞德之战,充满着艰难。白瑞德不是一位寻常的男子,他深邃、敏锐,既超然物外又底韵无穷。白瑞德尊重女性,哪怕是一个黑人女性对他进行辱骂,他也不会放在心上,这体现了他的容人之量,也体现了他对女性的不同常人的态度。起初时,白瑞德被父亲抛弃,不得不混迹于社会之中,从此爱上了赌博。内战时期,他偷偷越过封锁线,摇身一变,成了投机商,从此大发国难之财。被称为“卖国贼”。

米切尔笔下的白瑞德,在12颗橡树的野餐院里,用深邃的眼神凝视着郝思嘉,那眼神似乎穿透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郝思嘉心中泛起丝丝快意,被注视、被欣赏、被重视的快意,这似乎是女性的光荣与骄傲。但后来她听到几乎所有的人都向他发出同声的谴责,如被西点军校开除,带家乡一女孩兜风和玩乐但拒绝与其结婚,郝思嘉的心里自然产生了厌恶之感,一个如此风度翩翩的男性,却是一个玩世不恭,玩弄女性之徒。

可是,白瑞德毕竟是白瑞德,他不仅仅有令人生厌的一面,他也有让郝思嘉感佩不已的一面。每每遇到艰难的时候,郝思嘉会发现,白瑞德的身影总是出现在她的身边,给她以安慰,给她以帮助。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白瑞德多次救了郝思嘉,是白瑞德领着郝思嘉走上了商业的道路,是在白瑞德的帮助下,郝思嘉才成功地走向了经济独立的道路。然而对白瑞德的敬佩并不能抹掉他身上那种令人生厌的味道。白瑞德总会在不恰当的时候奚落郝思嘉,让她顷刻间忘掉了他所有的好。此时的郝思嘉只会记得白瑞德“是个叛国者,是个投机商!……是毒蛇!”[3]279

让郝思嘉既厌恶又敬佩的白瑞德,将自己全部的爱都奉献给了郝思嘉。最终,郝思嘉第三次结婚了,过上了亚特兰大最华丽的生活。可郝思嘉鬼使神差般地挂念着自己的初恋阿希礼。她一方面享受着白瑞德无私的爱,一方面忘记了阿希礼给自己造成的伤害,不顾一切地与初恋幽会。等事情败露的时候,郝思嘉才猛然意识到,只有“白瑞德才是我的灵魂”[3]1230。白瑞德,那个让人生既厌恨又敬佩的白瑞德,伤心透了,毅然离她而去。两个人的战争结束了,两个人都失败了。然而,失败并不是绝望。失败让郝思嘉终于明白,爱情并不是对于一个人的迷恋。在婚姻结束的一刹那能够领悟到爱情的真谛,这种失败也是有意义的。如果婚姻结束了,郝思嘉还是迷恋着那一个模糊的初恋阿希礼,那才是郝思嘉完全的失败。既然知道了自己爱情的方向,既然知道了自己的爱情应该最终归属于哪里,既然明确了自己对于爱情的追求,失败的郝思嘉算不上是完全的一败涂地。正如米切尔所描写的:“她家的人是不知道什么是失败的,哪怕是失败已经在面对面盯着他们也白搭,这股精神使她扬起了下巴。她能够重新得到瑞德。”[3]1235不知道失败,是因为找到了正确的道路,找到了胜利的方向。

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美国,女权运动虽然方兴未艾,妇女的政治、经济地位却仍然相对低下,妇女想要在社会生活和公共事务中享受到与男子同等话语权力的愿望依然遭遇着传统男权、父权的种种压力。作为一个拥有自由意志的女性,玛格丽特·米歇尔以她自身的经历为参照,塑造出了郝思嘉这样一个与传统世俗格格不入的另类形象,并将其置于年代更为久远的南北战争背景中顽强不屈地发出自己的女性声音。从少女时代不无狡黠地反叛那个禁锢她的以父亲为首的家庭开始,到成年之后与形形色色男人们的种种周旋,郝思嘉渐渐成长为一个无所无惧的叛逆者,她的自私、冷酷是在和那个坚硬的父权、男权社会战斗时形成的保护壳,而她的独立和坚韧,才是米歇尔心中真正期待的新时代女性应该拥有的特质。什么也不能束缚女人的思想和行动自由,即便是财富、地位也不行;真正能支配女人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的智性。这也是米歇尔创立这一文本想要传达的女性价值观。

[1]李大卫,等.百年好文章·《飘》公演深受欢迎[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2][美]艾德蒙·威尔逊.爱国者之血[M].胡曙中,译.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3.

[3][美]玛格丽特·米切尔.飘[M].李美华,译.南京: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

[4][美]凯特·米利特.性的政治[M].钟良明,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

[5]杨任敬.20世纪美国文学史[M].青岛:青岛出版社,2000.

[6]陈晓兰.女性主义批评与文学诠释[M].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1999:8.

[7][美]伊格尔顿.当代西方文学理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217.

[8]段吉方.“女性”、“解构”与“政治反讽”[J].文艺评论,2007,(1):3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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