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晓军
(淮北师范大学 大学外语教育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作为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著名诗人与社会批评家,马修·阿诺德 (1822-1888)在19世纪中后叶可谓独树一帜。他因在诗歌、教育及文化批评等领域所取得的成就而成为那一时期独特而靓丽“风景线”。全方位的影响使他成为“统领英国批评界那片荒芜之地的、最出色的批评家”和“英国文学学术批评的奠基人。”[1]6阿诺德“坚守经典立场并使其在一个几乎毫无意义的时代恢复了它的意义。”[2]在英国物质文明高度发展的时期他却数落它的不是,因高举经典与文化旗帜而招致众多的批评与非议,成为众多批评家及媒体关注的对象。他在文学与文化方面的独特批评力对后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究竟何因造就了他如此独特的批评力?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加以分析,就会发现这与他在特定环境下的习得、认知与决策密不可分。阿诺德在这三方面的行为使他提出了英国在向现代社会转型时期至今也“无法绕过去的重大问题。”[1]2这便是他在特殊时期以特殊身份所产生的特殊影响。
阿诺德在诗歌、教育及文化批评诸方面取得了令人惊叹的成就。他的诗歌在众多批评家、读者眼中虽数量不多,但并不妨碍“他在英语文学经典中占有一席之地。”[3]ix其诗作《多佛海滩》位居英美名诗之列。他在《查尔特勒修道院诗行》中的名句“两重世界间,徘徊复飘零;其一业已死,另一无力生”②至今还常被引用。作为一名教育巡视员,阿诺德为英国教育奉献近40载。他在英国本土及欧洲大陆各国的教育考察对英国教育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在19世纪英国教育界中,他是“最开明、最有远见、最公正的”[4]改革家。他把英国的个体教育和民族发展联系起来,“正是通过教育,阿诺德相信个体与民族才能共同腾达。”[5]阿诺德的文化观念在批评界独树一帜,首开文化批评之先河,成为“一位超凡的英国批评家。”[6]他的文化批评不仅对英国的文化研究及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对美国文化也意义深远,因为“没有其他外国批评家,甚至连本土的批评家也很少取得这样的声誉并对美国文化产生如此明显的影响。”[7]现在,随着中国学界对阿诺德的关注,他已成为名副其实的国际文化名人,其文化理论及主张定会为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
良好的家庭教育及成长环境造就了阿诺德的这种行为。阿诺德有着优越的家庭教育背景。其父托马斯·阿诺德是古罗马历史学家、著名的“拉格比”公学校长。因此,“长期以来,父亲的声誉对他来说既是自豪也是阴影,父亲的成就激发了他的好胜心;父亲的性格、观念及强烈的责任感对他来说都是灵感上的源泉。”[8]随着父亲就任公学校长,年仅6岁的阿诺德回到雷尔翰,在那里接受托马斯的弟弟巴克兰德教士的教育。其母玛丽的教父约翰·凯布尔教士则是“牛津运动”的领袖人物。就这层关系而言,玛丽受到的良好教育对阿诺德幼年的成长至关重要。家庭教育对阿诺德的成长不可忽视,外部环境同样不可或缺。阿诺德12岁时与家人在湖畔区落成的假日别墅度假期间与英国知名诗人华兹华斯既是近邻又是好友。是年64岁的华兹华斯早已功成名就,其在诗歌方面对阿诺德的影响可想而知。难怪在后期的批评生涯中,“阿诺德偏好华兹华斯,他的辩护令人佩服。”[9]除华兹华斯外,托马斯·阿诺德“最喜欢的学生”[10]1、阿诺德眼中“最有良知的人”[10]7、英国诗人及教育家克拉夫无论在诗歌方面还是在教育方面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阿诺德。尽管有时他们的观点相左,自19岁与克拉夫交往,彼此就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和诗人华兹华斯和克拉夫的交往对阿诺德可谓“近朱者赤”,也正是这种效应使他在诗歌创作中建立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更为重要的是阿诺德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内部环境和外部环境加上阿诺德自身的资质和禀赋使其“成为维多利亚时期的圣人。”[11]16岁的阿诺德就获得了拉丁文诗歌创作奖并于1838年创办了自己的杂志《狐豪》(Fox How);18岁时获“拉格比”公学英文散文和诗歌创作奖,19岁那年与他人联名获得校拉丁语散文和诗歌创作奖,同年获得鲍里奥尔学院(Balliol College)的奖学金。这些奖项的获得及杂志的创办无疑激发了阿诺德在诗歌创作方面的潜力。21岁的他所创作的诗歌《克伦威尔》(Cromwell)获得了“纽迪盖特奖”(Newdigate Prize)并就此开始阅读卡莱尔、爱默生、桑德、歌德和斯宾诺莎等作家和思想家的作品。从他们的作品中所汲取的营养对阿诺德后来的创作与批评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担任拉格比公学助教及牛津大学奥利尔学院研究员的经历使阿诺德对英国的教育有了初步的认识和了解,这也为他以后提出的教育改革做了很好的铺垫。27岁那年发表的第一部诗集《迷路的狂欢者》“令熟悉他的亲友对他刮目相看。”[1]5阿诺德一系列的经历说明除了良好的家庭教育背景和健康的成长环境外,他自身的努力也为他日后的成名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阿诺德的批评行为依赖于对英国社会环境的感知。19世纪中后期的英国面临的形势有很大变化。美国内战的结束使原先支持南方的中上层开始转向支持北方,美利坚合众国面临着新的发展机遇。俾斯麦领导下的普鲁士随着实力地增强,统一德意志的趋势越来越明显。第二帝国时期的法兰西经过各方面的政策调整,经济实力的增强使其与英国的差距不断缩小。反观英国国内则是政权更迭、局势不稳,党派斗争激烈,示威游行及骚动事件时有发生。中产阶级业已成为英国社会发展的中坚力量。与此同时,国内各阶级等级制度依然森严,贵族享有固有的特权,难怪在19世纪的英国社会“一个濒于破产的贵族比一个暴发户赢得更多的尊敬。”[12]劳工阶级在英国社会还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就登上了政治舞台。爱尔兰问题也日益突出和尖锐。步入中年的阿诺德深刻地感受到社会的急剧变化,英国处于发展的又一个“十字路口”。而经济列车依然快速运转,人们的盲目自信又导致了对法国等欧洲大陆诸国的警惕和谨慎,也使得英国不愿意接受外来事物。阿诺德对英国社会的感知使其扛起文学与文化批评的大旗,试图为社会的发展开出良方。他的《1853年诗歌序言》就是“英语文学批评的经典之一。”[13]19世纪60年代更是阿诺德文学与文化批评的高峰期。
特定的社会环境导致了阿诺德特殊的社会阶层分类。阿诺德的政治、社会与文化批评主要集中在“20年前②现在的数字应该是30年前,韩敏中教授写此文时间为2002年。韩敏中《阿诺德、蔡元培与“文化”包袱》,《国外文学》2002年第2期。还是英美国家文科生的必读经典”[14]《文化与无政府状态》(以下简称《文化》)中,这从该书的副标题即可看出:论政治与社会批评。阿诺德在该书中提出了文化的观念,就此一点即可说明阿诺德对英国社会与文化的诸多观点均汇集于此。在《文化》中,阿诺德对英国社会进行了阶级上的划分。他把英国社会分成三个阶级。第一种人是野蛮人(即贵族阶级),他们气质优雅,风度翩翩,但桀骜不驯、过分懦弱、逆来顺受。第二种人是非利士人 (即中产阶级),他们是阿诺德笔下的“市侩”。阴郁沉闷、眼光狭隘、沉溺于物质生产、唯利是图、不追求“甜美与光明”是他们的特征。第三种人是群氓(即劳工阶级)。他们跟风中产阶级的大众,自甘沉沦,粗野而愚昧,整日在贫困和肮脏的生活中打转。阿诺德对社会三大阶级的特殊称谓成为后来的批评家关注的对象。他在赢得关注的同时也为自己树立了潜在的“敌人”③在《批评遗产》(卷一)中,涉及对《文化与无政府状态》的评论就有八篇之多。Matthew Arnold.The Critical Heritage(Volume 1).Edited by Carl Dawson and John Pfordresher.London:Routledge, 1979, p.198-251.,这从《批评遗产》(卷一)中对《文化》的种种评价即可看出。
阿诺德对英国社会的“洞察”及其阶级分类为文化救世主张的提出铺平了道路。作为知识分子,“他拒绝被绑缚在单一的话语领域内,他寻求使思想对整个社会生活产生影响。”[1]7阿诺德由“文学批评”到“社会批评”的这种“转向”恰恰说明了知识分子所担任的使命:他们“正在谈的是人……并不是抽象的东西。”[15]也就是说,阿诺德从纯粹的文学批评转向社会批评正是为了谈人,实实在在的英国人,只为物质发展而忽略精神文化的英国人。就此而言,他虽然在诗歌创作方面的成就没有达到文学与文化批评的高度,但也并未浪费自己的才华,这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结果对阿诺德来说亦是最大的宽慰。三大阶级的划分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而是通过审视三大阶级的种种缺陷来说明“这三种人同文化没有缘分。”[16]既然文化是阿诺德推出的解决英国社会问题的重要举措,而三大阶级又都不能解决英国所面临的问题,“文化救世”主张的提出也就顺理成章了。
阿诺德对三大阶级行为的成本及获益进行了评价。野蛮人即贵族阶级不仅曾为元气丧失殆尽的欧洲注入新的活力并使其走上振兴之路,还带来了现代意义上的个人主义及张扬个人主义的激情。他们还有户外运动的激情,最在乎健康的体魄,热爱男子汉的运动。但他们的文化主要是外在的,体现在外部的禀赋和魅力,因此,这个阶级的唯一不足之处“就是缺乏足够的理智之光。”[17]79非利士人即中产阶级虽是成就伟大业绩的重要力量,但他们能力低下,无法胜任成就伟业的历史使命,也不追求美好与光明,只喜欢“生意”、“教堂”“茶话会”之类的“工具”②阿诺德在《文化》中提到的“工具”是指达到某种目的所使用的工具、手段、途径,如工业文明等。他认为所有的工具应为人类完美服务,而不应将本身当作目的。韩敏中《关键词》见马修·阿诺德《文化与无政府状态:论政治与社会批评》,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23页。。群氓即劳工阶级把精力投入到组织工作,通过工会和其他手段组织起来,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中产阶级和贵族,只肯定自己的阶级和阶级本能,满脑子念头都是发展工业和执掌权力。他们与完美毫无关联。从阿诺德对英国社会的各阶级的分析来看,他们虽都有各自的优点和可取之处,但他们各自的缺陷都不能使他们担当英国“光明”前途的重任。
评价的结果显示他们代表了整个英国国民的精神缺失。维多利亚时期英国的物质生产和精神文明的发展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英国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度,“它一个国家的生产能力比世界上其他国家的总和还要多得多。”[18]但经济的高速发展并没有带动精神文明的快速进步。因此,这是一个“经济繁荣,精神抑郁”[19]的时代。传统的信仰面临崩溃的边缘。无论是贵族阶级、中产阶级还是劳工阶级,在阿诺德看来,他们身上都有一种精神与文化的缺失。他们身上体现出来的是“维多利亚时期英格兰公众生活的缺失:目光狭隘、自满自大、庸俗味十足。”[3]x这种缺失带来的后果是无论哪一阶级都只顾眼前的既得利益,目光短浅,看不到物质发展背后蕴藏的危机。他们的“夜郎自大”还滋生了明显的排外意识:对法国及欧洲大陆的事物格外警惕和排斥。
“文化”成为阿诺德的最符合逻辑、最合理的解决方案。阿诺德对英国三大阶级的“诊断”表明他们都同“文化”的要求相去甚远:他们都为物质生产和目前利益所困,而阿诺德却“敦促其同辈注重生活的‘质’而非‘量’。”[20]他笔下的“文化是指研习完美的文化,它引导我们构想真正的人类完美,应是人性所有方面都得到发展的和谐的完美,是社会各个部分都得到发展的普遍的完美。”[17]210阿诺德虽没在《文化》中具体说明他的“完美的文化”到底指的是什么,但细读起来不难发现,他所说的完美文化就是古希腊的经典文学或文化。“文学虽然不可以救国,但是没有文学则难免要亡国的。”[21]文学尤其是经典文学或文化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发展的重要性由此可以看出。研习完美文化的目的是使社会各个方面都得到和谐的发展,其中社会的各个方面当然包括整个社会的物质生产和精神文明建设。阿诺德并不否认英国在物质生产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他所批评的是英国文化(抑或精神文明)建设的严重滞后性。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共同发展才能达到社会的整体和谐,人性的所有方面才能得到全面的发展。显然,阿诺德的“文化救世”的主张是最符合逻辑、最合理的化解当时英国社会危机的最佳方案。虽然他的这一方案遭到后世的质疑③例如陆扬教授就认为:阿诺德的文化观念,对于社会来说,往往说是背靠西方的理性主义传统来铸造一种道德规范,来对大众出演警察功能。这样一种文化理念能在多大程度上拯救那个时代,不用说效果是令人生疑的。陆扬《读阿诺德 <文化与无政府状态>》,《湖北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3期。,但他的文化意识、人性的全面发展、整个社会和谐进步的观念具有一定的前瞻性。
阿诺德的批评力在19世纪的批评界之所以特殊,自然有其特殊之处。他能在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在高速发展的物质文明面前说它的不是,这种批评力和洞察力并非所有的批评家都能具备的。阿诺德在当时乃至今天受到的关注就足以说明他的影响力。当然在这种批评力和影响力的背后是他在特殊社会语境下的习得、认知与决策。认识到这一点,对于我们理解阿诺德的整个批评思想有着积极的意义,对于我们理解阿诺德作为知识分子所起的作用有很大的帮助,同时也为我国的知识分子在社会转型期所应承担的历史使命提供一种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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