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瑛晖
(深圳大学艺术设计学院,广东 深圳 518060)
中国动画历经80多年的发展,曾经历了“中国动画学派”的辉煌时期,可是面对全球化浪潮的冲击,也曾丧失了自身的语境,当今又在自我意识的民族精神引导下,逐渐探寻并回归自身的语境当中。这是一个从“去中国性”到“再中国性”的历史过程。中国动画在经历了外来加工阶段之后,愈来愈深刻地认识到纯粹的模仿和简单的挪用显然是不可取的,我们迫切需要在全球化背景下的交流和对话中,拥有自身的话语权。构建中国文化的本土价值,成为中国动画发展的基本诉求。
符号思维是文化表达和交流的关键中介,中国动画形象和中国文化特质之间是一种符号的联系。因此,研究探讨中国文化符号将为中国动画角色设计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话语源。所谓中国文化符号,就是能代表中国文化及其显赫特征的一系列凝炼、突出而具有高度影响力的象征形式系统。动画角色设计中对中国文化符号的应用是中国动画形象发展的基本之道,能够提升中国动画的原创力。
而意象是中国传统文化符号的一个重要美学范畴,意与象是相互包容、相互统一的。其主要表现是:一为意在象先,刘勰称之为“物以情观”;一为象在意先,刘勰称之为“情以物兴”。意与象之间是交融契合的心理过程,正如刘勰所说的“神与物游”的过程[1]。达成心与物、意与象的契合和交融是艺术创作的理想境界。本文试从意象审美范畴的分析入手,探讨如何将中国文化符号应用于动画角色的设计之中。
许慎的《说文解字》:“意,志也。”“意”就是人们所要表达的思想主张。中国文化符号看似有形的文化,但更多的却体现在隐性的精神文化内涵方面,也就是我们所感知到的“中国味道”。运用中国文化符号创作动画角色,不应仅仅进行事物外在的表达,拘泥于“象”的形似,更要注重内在的中国人文精神和价值观,即“意”的表达。应该说,中国传统审美表达中的“意”,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中国传统哲学思想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文明的结晶,不仅包含儒家文化这一核心内容,还包含其他文化形态,如道家文化、释家文化等诸子百家。中国主体文化是一种“和”文化,崇尚和谐统一、协调中庸、融合共生。天人合一、阴阳平衡的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如水墨动画《山水情》以对中国传统哲学思想经典阐释而著称于世。悠扬空灵的古琴曲、虚实结合的水墨意境、恬淡清远的山水画面和优美灵动的角色完美的结合,将中国特有的水墨动画的技巧发挥到极致。作品融入了禅宗明心见性的灵感和道家师法自然、与世无争的思想,阐明了自然界中天、地、人之间的和谐统一,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当下动画角色设计对中国文化符号的应用,从深层次的哲学思想中挖掘其隐之品性,具体体现在人们的生活方式、风俗习惯、审美情趣、价值观念等方面,从而使价值观与文化内涵得以体现。如美国迪斯尼动画 《花木兰》中虽然应用了许多中国文化符号,但还是很明显让我们感觉到它是一部“包装着古代中国外表的美国励志片”[2]。作品中对中国文化符号过多的是表象的应用,内涵方面表现的却是个人意识、个人英雄主义及女权主义思想的美国精神。
罗兰·巴特在《符号学原理》中提到的韵味审美,就是指艺术形象与生命意识的互动。精神意识是沟通一个故事的意念,是一种深入灵魂的东西,它能让作品在人物塑造和故事的讲述中感受到它的存在[3]。宫崎骏善于将中世纪欧洲小镇、古堡、东西方面孔和服饰、亚得利亚海边风景等多元文化的美融合在一起,但在这个美的集合体深层流淌的是大和民族独特的文化心理和审美理念。透过那清新浪漫的画风表面,我们发现宫崎骏动画中体现出浓浓的日本文化审美的特质。动画角色中融入生命意识以达到深层次的韵味审美,这给我们进行动画角色设计以启迪。
思维方式的差异体现出文化深层结构的差异。西方是以科学理性的世界观来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而中国传统思想一直受“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念的影响,人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文化方式以适应自然为标准。
中国传统思维方式重直觉和体悟,即作者立象以尽意,观者辨象而会意。路盛章的动画作品《墙》中不仅有玻璃弹珠、门神、北京城墙、风筝、糖葫芦等中国文化符号,更重要的是剧情中母亲把孩子从墙上抱下来,就要打屁股。母亲非常爱孩子,但母亲在这种情况下必须要打孩子,这是中国传统儒家思想的施教方式。这种社会伦理道德规范也许外国人看来这是“家庭暴力”,可中国观众会自然而然地理解这种行为。
20世纪,科技迅速发展改变了人类的思维方式和观念。从发展的眼光看,中国式思维方式不仅包括中国传统思维方式,还包括中国思维方式的现代化。在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下,注重个体独立性思维、多元化思维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当代动画作品中。动画短片《红领巾侠》中,红领巾是当代中国文化符号的典型载体之一,作品中带红领巾的“小飞侠”行侠仗义,因上课看漫画书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后,幻想逃出并与老师大战,最终以老师被漫画书所吸引津津有味地阅读做为结尾。剧情中对充满个性化的当代师生之间的情节再现,让观众感到无比熟悉和亲切,并赢得了与当代观众的共鸣。动画短片《打,打个大西瓜》作品标题取自《鹿鼎记》中星爷有感而发的话。作品画面风格虽然比较西化,但实质内涵是东方的释家思想,英文标题“See Through”指洞察“真我”,顿悟、超脱于尘网的束缚。现代流行文化与幽默元素将作者的理念表现得恰如其分。
任何艺术的表现形式都会反映出不同时期的民族文化和人们的审美观念,动画亦是如此。中国审美观念中强调“整体意识”,不同于西方的以个体为美的审美方式。认识理解中国传统美学的价值,把传统民族文化融入到动画角色造型设计理念中去,才能设计出有民族文化韵味的动画造型。
中国绘画追求神似、注重意境,以此开辟了一条独特的水墨动画之路。中国第一部水墨动画《小蝌蚪找妈妈》造型借鉴了齐白石笔下的小动物,以后陆续出现了动画片《牧笛》、《鹿铃》、《山水情》等分别取材于著名国画家方济众、李可染、程十发的作品造型。这些水墨动画作品中造型方面追求 “似与不似之间”、以虚带实,将写意中国画的计白当黑、空灵闲静的意境神韵表现得淋漓尽致。作品中的审美观源自于中国传统道家“虚静”的哲学思想,恬淡含蓄、静穆和谐。画面中“留白”的处理形式与老子的“知白守黑,大音稀声,大象无形”的辩证观相符,体现出中国人文思想中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人生观[4]。
随着科技的发展以及审美观念的变迁,中国传统美学思想仍然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当代中国动画创作。计算机三维技术与水墨动画相融合,虽然从技术上脱离了传统水墨动画的制作方式,但在表现形式上仍遵循中国画中“散点透视、计白当黑”的构图原则、“以线传神、以形传神”的造型方法、“随类赋色、色彩相和”的色彩表现等艺术审美观。
《周易·系辞下》中:“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这就是说,“象”乃事物之形,是实在的、具体的、可感知的,是有形的载体。中国文化符号中的图腾、图案、式样、装饰风格、色彩等是中国文化显性的表现形式。动画角色以其视觉传达的世界通用语言,对中国文化符号中纯视觉方面的应用,能够刺激受众的视觉感受和消费神经,激发受众欣赏并承载传播中国文化本质、精神内涵的重任。动画艺术家借助于动画角色的造型、色彩、服饰等物质性的媒介,使胸中的“意”(设计理念)成为外在的显现,构成生动完整的动画形象。
中国动画角色造型创作经历了从 《乌鸦为什么是黑的》获奖后的反思到“中国学派”风格的成功,又从哈日、哈美的简单模仿到当今民族价值主体性回归与自觉,可见作为中国文化符号的民间美术造型为动画角色造型设计提供了丰富的创作源泉。中国动画学派的开山之作 《骄傲的将军》中将军的大花脸,食客的白鼻子等借鉴了中国京剧脸谱艺术,达到了以形写神的艺术境界。剪纸动画《猪八戒吃西瓜》、《渔童》、《金色的海螺》带有浓郁的乡土气息;从古代青铜器、漆器、敦煌壁画、民间年画、戏曲、壁画中汲取灵感的《大闹天宫》;传统形象和现代漫画结合的《三个和尚》等多部动画作品形成了中国动画百花齐放的黄金时代。
近些年,世界对中国文化的关注度日益加深,中国文化符号也常常被国外动画创作者欣赏并应用。美国梦工厂的《功夫熊猫》融合剪纸、篆刻、年画、皮影戏等中国民间美术元素设计的独特二维开场画面,充满了中国文化气息,成为进军中国市场乃至世界市场的“敲门砖”。
“意由心造,象从意生”,“意”落实于“象”而得以彰显,“象”融入主体之“意”获得意义和活力。外在形象与内质精神是相统一的。“象”应主动地顺应社会变迁。随着时代发展与科学技术进步,人们的思维方式及艺术审美观念日益改变,动画角色设计也需要不断优化调整,去顺应当代受众的审美变化和需求。美国迪斯尼的米老鼠形象自1928年诞生以来眼睛越变越大、四肢和吻部越变越短,服装越变越时髦,这样的变迁和“进化”使近百年的动画形象仍然受到一代代受众的喜爱。
我们在动画角色设计时,结合当代动画技术的美学特点和受众审美心里需求,将一个或多个中国文化符号作为元素进行发现与抽象集中、变形与搬迁,并寻找其中的联系与交流,通过“拼接和对话,导致不断生成”[5]。中国期待着具有突破性动画作品和动画形象来负载和传递中国特有的文化内涵。
西方人利用光影明暗塑造体积并注重条件色的影响,而中国人对色彩的认知更多的是对色彩的主观意向性把握,并以符号形式来表达感受、观念理想与情感。将自然性的形象特征通过概念性的认知激起受众的间接性心理感受,使色彩具有象征性意义。中国传统色彩观作为特有的文化符号和文化资源应用于动画角色设计中,不仅丰富了视觉效果、提高了观赏性,同时对角色身份信息传达以及角色性格塑造等方面起了重要作用。中国经典动画 《骄傲的将军》、《大闹天宫》等作品中,借鉴中国传统戏曲中“红色忠勇,白色奸;黑为刚直,灰勇敢;黄色猛烈,草莽蓝;绿是侠野,粉老年;金银二色色泽亮,专画妖魔鬼神判”的用色传统来塑造角色性格。
中国古代色彩观建立在以儒家 “天道”和道家“阴阳五行”之上的“青、黄、赤、白、黑”五色体系,崇尚“内静”、“中庸”、“感悟”的精神内涵,并通过理念、情感思维方式创造的观念,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动画角色在色彩的设计上 “以情赋彩”、“随意着色”的意象抒情的表现方式更好地展现出民族的艺术魅力。动画《九色鹿》借鉴敦煌壁画中的色彩,在主色调和谐统一中寻找对比的律动美感。如以温和的土红色为底色,与石青、石绿形成鲜明的补色对比,淡紫色与土红色形成的冷暖对比等,在黑、白、灰色的配合下形成了单纯、明快、浑厚、朴实的暖色调。
服饰作为人体的第二皮肤,是一种文化符号、价值的载体。动画中角色的服饰设计通过服装款式造型、化妆发型、装饰配件等形式表现出来,并对角色的性格塑造,身份地位、时空情境等信息的传达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动画短片《冬至》讲述的是民国时期的故事。男主角医生的圆顶扩沿礼帽、西装革履为从事洋务者的装束,女主角高领窄袖长袄、偏襟右衽盘扣、烫发上别发卡,这些文化符号在动画角色服饰款式造型设计中的准确应用,反映出角色身份和作品所处民国推翻清朝后受到西方文化冲击的历史情境,表现出地域归属感和本土民族性,得到国际动画节评委的一致好评。
由于动画制作与成本的要求,动画角色的服饰设计要把握一个“度”,删繁就简并画龙点睛性地应用中国传统装饰符号会增强角色的内涵与形式的传达。动画版《三国演义》中大掖深衣长袍配以云雷纹图案,体现出大气端庄、正直仁爱的“皇叔”形象。赵云素色盔甲配以青色饕餮纹样,姿颜雄伟,俨然一副常山少年英雄的模样。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迪斯尼的《花木兰》中木兰的发饰与化妆取材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考究与捕捉。国外的动画设计师在吸取中国传统服饰元素同时、结合当下简约的造型设计风格和迪斯尼风格,创造出具有强烈时代美感的角色形象,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
从意象审美范畴入手探讨中国文化符号在动画角色设计中的应用,不仅要注重“象”,即外在造型、色彩、服饰等纯视觉方面的显性表达;更要注重“意”,即内在中国哲学思想、思维方法及审美观念等隐性的精神文化内涵,最终达成意与象的契合相融的审美意象构建,使中国文化符号在中国当代动画角色设计中得以创新与延续、新变与传承。我们应对中国文化重视、珍爱,以当代动画为媒介载体对中国文化符号进行发展的应用,在动画角色设计中保留民族的文化本质,构建中国文化的本土价值,以提升中国动画的原创力。
[1]吴风.艺术符号美学——苏珊·朗格美学思想研究[M].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2.202-203.
[2]华静,顾烨文.从《花木兰》到《功夫熊猫》看西方人对中国文化的正确解读[J].电影评介,2009,(24).
[3]曹彦琰.浅析美日动画的内容设计——兼论中国动画的创作方向[J].北京印刷学院学报,2007,(2).
[4]丁静楠.水墨动画中的传统美学内涵研究[J].文化广场,2011.5下半月.
[5]李朝阳.中国动画的民族性研究——基于传统文化表达的视角[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1.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