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平
试论树木文化中的生殖崇拜
□陈西平
生殖崇拜是在原始自然崇拜基础上形成并发展起来的,人们崇拜自然界中某些物象的直接目的,无非就是希望获得一种强大的生殖能力,以满足人们对自身繁衍和种族兴旺的强烈愿望。中国古代的生殖崇拜观念多以动植物为载体,并以一定的巫术仪式进行传达。树木便是这些载体当中的一种,因其强大的生殖力和生命力,在它身上承载了原始先民浓厚的生殖崇拜观念,直到今天这种观念仍然广泛存在于民间传说与民俗活动中。
民俗文化;树木文化;自然崇拜;生殖崇拜
生殖崇拜,是原始社会普遍流行的一种风习。是指人们为祈求生殖,对生物生殖力或者男女生殖器官执以宗教的崇拜与祭祀的一种文化现象,其核心观念是祈求子嗣,人们常常以巫术的形式表达求子的目的。史学家周予同先生认为:“所谓生殖器崇拜,实是原始社会之普遍的信仰,盖原始社会,智识蒙昧,对于宇宙间的一切自然力,每每不能求得合理的解释,而遂加以人格化。他们对于这产生生命之生殖力,认为不可思议,因予以最高的地位,而致其崇拜,实很普遍而自然。”[1]
另外,在生产力极端低下的原始社会生活中,人口问题关系到人类社会能否延续的根本大事,人就是生产力的全部,人口的多少、体质的强弱决定氏族或部落的兴衰,这自然就导致了原始的生殖崇拜。正如恩格斯的两大生产理论所指出的:“生活资料的生产和人类自身的生产这两种生产,在历史发展中有重大意义,而在生产力极低的氏族社会,人类自身的生产似乎更重要,生殖不仅生产着人类自身,同时也就是直接生产着物质生产的基本生产力。”[2]
从整个人类历史的发展来看,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民族在生殖文化的发展中都经历了原始自然崇拜阶段。人们崇拜自然界中某些事物的直接目的,无非就是希望获得一种强大的生殖能力,以满足人们对自身繁衍和种族兴旺的强烈愿望。而这种生殖崇拜信仰观念,最外显的形式是对母体、对性器或对母体、性器的象征物的崇拜,这也是人类生殖崇拜信仰观念最普遍的一种物化形式,这种崇拜往往借助一些具有象征意味的动植物表现出来,在这里我们仅就树木文化中的生殖崇拜做些研究探讨,以期了解古人对人类自身繁衍的重视。
中国古人早就注意到了树木旺盛的生命力,《说文·木部》:“木,冒也,冒地而生。”《白虎通义》卷三:“木在东方,东方者,阳气始动,万物始生。木之为言触也,阳气动跃,触地而出也。”古人从树木的生命联想到自身的生命。《释名·释天》:“木,冒也。”《释名·释亲》:“母,冒也。”木主生,母也主生,因而木即母。比如,枫树在湘西方言中称“道米”,在黔东方言中称“道莽”。“道”是树的意思,“米”、“莽”意为妈妈,合起来即妈妈树。像这种生殖崇拜信仰观念及其物化形式,在我国的少数民族地区至今仍然可以找到明显可见的遗迹。
所谓始祖神话,是指有关人类起源的神话,其中包括女娲抟黄土造人神话、卵生神话、感生神话等,另外还有大量树生人、竹生人神话传说,这些神话传说使得古人的生殖崇拜观念以树木为载体呈现出来。
树生人神话是人类起源神话类型之一,广泛传承于世界各地、各民族当中。树生人神话称,树木是人类的始母,最初的人类是从树木中诞生的,所以,必须崇敬树木。实际上,初民生活离不开森林树木,而需求物极容易成为崇拜的对象,所以,古老的树崇拜观念是树生人神话产生的基础。
在我国许多少数民族中有大量“树生人”的传说,其中多以巴蜀、荆楚、吴越和西南边疆一带最为盛行,比如,云南德昂族创世神话史诗《达古达楞格莱标》说,洪荒时代,只有花草树木,突然有一天,天上刮下一百片茶树叶,都变成了人,单叶变成小伙,双叶变成姑娘,他们结为夫妻,从此才有了人类。独龙族神话《坛嘎朋》说,人是从树桠包中爆出来的。苗族有“枫树妈妈”的传说,彝族有梧桐树生人的神话。
我国北方少数民族中也流传有树生人的故事,比如1982年,宝音贺希格所编《蒙古历史传说》中的《绰罗斯准噶尔的起源》中就有树瘿生人的传说,这也是绰罗斯部族的族源神话。绰罗斯部族还认为他们的祖先是个“以玲珑树做父亲,以猫头鹰做母亲的柳树宝东(大力士)太师……。”杜尔伯特部的谱系中还发现了“伊儿盖”(落叶松)的姓氏。这种与树木、鸟、摇篮相结合孕育出的首领、先祖的故事在《多桑蒙古史》中就记有维吾尔人树生五儿的传说,“中有五室、有类帐幕,上悬银网,各网有一婴儿坐其中”。
而北方的萨满教则认为,柳是人类的起源,人是柳的子孙。满族先世某支系曾以柳为图腾,因而“始祖母”柳妈妈是满族的保护神。他们祭“佛托(多)”妈妈,“佛托”译成汉语是“柳”。其形象,除了有些姓氏悬有木制或帛制的神偶外,多以柳枝为象征。象征“佛多妈妈”的柳枝,多插于堂屋东南角的立柱上。满族历史文化研究的专家学者通过对“佛多妈妈”的考证辨析,大多认为“佛多妈妈”信仰的柳叶是女阴的象征,柳叶迷信的本质就是一种生殖崇拜,对以柳枝为象征的“佛多妈妈”神灵的祭祀,反映了满族先民对生命本源和民族繁衍的膜拜。
在满族神话观念中,天穹、宇宙的主神——天神最初是没有形体的。阿布卡赫赫(满语Abkakeke的音译,意即“天母”)的早期形象即为一个巨大的孕生万物的女阴,而柳叶就是女阴的象征,由此派生出柳生人类和宇宙万物的神话。珲春满族喜塔拉氏萨满神谕记载这样一则神话:满族为什么敬柳?原来,当阿布卡赫赫与恶魔耶鲁里鏖战时,善神们伤亡惨重,阿布卡赫赫只好往天上飞去,耶鲁里紧追不放,一爪子把她的下胯抓住,抓下来的是一把披身柳叶,柳叶飘落在人间,这才生育出人类万物。珲春那木都鲁哈喇神谕中记载:很古很古的时候,世上还刚刚有天地。阿布卡恩都里(满语Abka enduri的音译,意即“天神”)把围腰的细柳叶摘下了几片,柳叶上便长出了飞虫、爬虫和人,大地上从此有了人烟。朝鲜族的一则叫做《树的儿子》的族源神话中也包含着树生人母题,并与洪水故事相结合,树的儿子成为了再殖人类或氏族的始祖。
《西南夷传》载哀牢夷妇人触沉木而怀妊,后沉木化为龙,是说哀牢人以龙为图腾。东汉史学家杨终在《哀牢传》中说:“哀牢夷者,其先有妇人名沙壹,居于哀牢山。尝捕鱼水中,触沉木若有感,因怀妊,十月,产男十人。后沉木化为龙,出水上。沙壹忽闻龙语曰:‘若为我生子,今悉何在?’九子见龙惊走,独小子不能去,背龙而坐,龙因舐之。其母鸟语,谓背为九,谓坐为隆,因名子曰九隆。”这便是最古老、最权威的西南哀牢夷以龙为祖先的典籍记载。这里的沉木当属于一种文化象征符号,其中主要包括了树神图腾崇拜、男根崇拜、上古以鳄代龙巫术的象征意义。
竹生人传说也是生殖崇拜在树木文化中的具体体现。贵州威宁彝族人就有竹生人传说,“古时候,有个在山上耕牧之人,在岩脚边避雨,见几筒竹子从山洪中漂来,取一竹筒划开,内有五个孩子,他如数收养为子。五人长大后,一人务农,子孙繁衍成白彝;一人铸铁制铧口,子孙发展为红彝;一人制竹器,子孙发展为后来的青彝。因竹子从水中取出时是青色的,故名曰青彝。为纪念老祖宗竹子,青彝始终坚持编篾为业,世代赶山赶水,哪里有竹就在哪里编,……由于彝族从竹而生,故死后要装菩萨兜,以让死者再度变成竹。”[3]
竹后来被人们视为吉祥物,大量出现在婚嫁活动中,这同人们在漫长的岁月里,把竹作为女性生殖器象征,并深深领受远古人们的膜拜有关联,是生殖崇拜深刻影响的结果。
男性生殖器崇拜是父系氏族社会的产物,有明显的父权制特征。进入父系氏族社会以后,当男人认识到自身对生育亦有贡献时,就不让女阴独擅其功;经过斗争,男根崇拜逐渐占了上风。所以竹由女阴崇拜的象征物转变为男根崇拜的象征物。竹由于其质地细密坚实、直立挺拔,竹笋翘然挺立,可以充分象征男根硬挺的内涵。竹作男根崇拜的象征可从《蜀王本纪》记载的夜郎竹王神话中得到佐证。其曰:“昔有女子于溪浣纱,有大竹流水上,触之有孕。后生一子,自立为王,以竹为姓。汉武使唐蒙伐,斩竹王。土人不忘其本,立竹王庙,岁必祠之,不尔为人患。”可见夜郎竹王神话反映的生殖器崇拜已由女阴崇拜转为男根崇拜,由母系氏族社会转入父系氏族社会。
云南独龙族神话《坛嘎朋》里,使四姑娘怀孕生子的竹筒,当是他们所崇拜的男性生殖器之象征。湖南台江、剑河苗族在鼓社节期间,礼师(男)手持用竹筒刻成男性性器官,内盛甜酒糟水,置于下身,当作牡器。搁到主妇们的襟脚,妇女们凳上矮桌,撩起围裙,象征性的或真个儿显露出牝器,表示接受授精。[4]
这种视竹为生殖器崇拜的象征,也诚如费尔巴哈所说:“人本来并不把自己与自然分开,因此也不把自然与自己分开;所以他把一个自然对象在他自己身上所激起的那些感觉,直接看成了本身的形态。有益的、好的感觉和感情,是由自然的有益的东西引起的……因此人们不由自主地、不知不觉地——亦即必然地……将自然的东西弄成了一个心情的东西,弄成了一个主观的,亦即人的东西……把自然当成一个宗教的、祈祷的对象。[5]
竹之挺拔的形态、雄勃的竹笋,具有旺盛的生命力、繁殖快,足以引起人们有益的、好的感觉和感情,能充分寄托古代先民繁殖种裔的良好愿望,故而视此为生殖器崇拜的象征,成为一个宗教的、祈祷的对象。
古今人们通过借竹“求子”的仪式活动来展示人们崇拜生殖神的信仰观念。唐《异文集·李娃传》记载了唐代长安地区民间向“竹林神”求子的风俗,曰:“常闻竹林神者,报应如响。将致荐酹求之。”云南松子园的彝族,历史上曾将“金竹”视为祖神,并称其为“金竹爷爷”。不妊娠之彝妇,须前往竹山求子,向金竹拜祷。[3]说明竹是生殖神的象征,只有拜祀了生殖神才能怀孕生子,获得后代。
黔东南布依族人的“搭花桥”、湘西土家族的“搭天桥”、贵州雷山苗族的“招龙(祭龙)”仪式、湘西台江一带苗族的“淋花竹”、贵州仡佬族的“打花龙”活动都是以竹为载体,展示人们崇拜生殖神的信仰观念,祈求生殖神保佑子嗣安全的巫术活动。
上述祭拜生殖神的习俗,无疑是属于英国人类学家弗雷泽所说的交感巫术活动,通过模拟和接触的巫术仪式来祈求生殖神,取媚于生殖神的超自然力量,获得生殖力以实现自己求得子嗣的目的。
依托于树木的人类生殖崇拜观念,由于树木的自然属性和广泛用途,使得它的体现方式多种多样,表现领域十分广阔,它与人类的生产、生活、宗教、民俗活动建立了广泛的联系。
原始社神崇拜的目的在于祈求农作物丰收,强调的是一种对土地生殖力的崇拜,其实质是对物质再生产能力的崇拜。那么,土地的生殖力何以体现?许慎《说文》引《易》说其根由,曰:“地可观者,莫可观于木。”是说能够真正体现土地生殖力的是树木,所以,社祭之时必有“社树”。刘向的《五经通义》也说:“社皆有垣无屋,树其中以木。有木者,土主生万物,万物莫善于木,故树木也。”社祭既为报本,也为求蕃。杨琳说:“早期祭社时盛行‘合男女’之俗。”[6]《说文·林部》:“平土有众木曰林。”在古人看来,木是生命的象征,众木集中也自是生命集中。因而古人多选择林中举行社祭并合男女,希望借此获得土地和树木的生命力,求得子孙繁衍。《墨子·明鬼》:“……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梦,此男女之所属而观也。”孙诒让引郑玄注《周礼》云:“属犹合也,聚也。”陈梦家也说:“属者,合也,谓男女交合也。”[7]罗泌《路史·余论》:“桑林者,社也。”1977年春在四川新都县(今成都新都区)出土了一块画像砖,此画像砖中的画一般称为“桑林野合图”。《庄子·逍遥游》中说:“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树木的长寿令先民仰慕不已,他们将这种长寿的秘密归结为土地生殖力的具体体现,归结为大地之神的依附。
同理,既然树木具有极强的生命力与生殖力,以此做宗庙之神主,则是人类自身生产能力崇拜的体现,是子孙繁衍、人丁兴旺的美好乞求。《礼记·郊特牲》说:“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此所以配上帝也。”《礼记·祭统》也说“反古复始,不忘其所由生也。”因为有祖先才有子孙;有天地,子孙才能享用万物而生存,祖先和天地在生存方面的功劳一样伟大,所以要敬社祭祖。正如《旧唐书·礼仪志六》所说“夫圣王建社以厚本,立庙以尊祖,所以京邑必有宗社。”
所以,对祖先的敬畏和崇拜,同时也是一种对血统及生殖能力的崇拜,是人类对自身生产和繁衍的一种感激和报答之体现,故祖先崇拜的本质也是一种生殖崇拜。因为,人类自身的繁殖是原始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因素。
宗社祭祀中的生殖崇拜观念从其所选择的社树、木主上也能得到明确的反映。古人多以栗木做社庙之神主,就在于栗树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和繁殖力,在它身上寄托了人们对植物生命力与生殖力的崇拜。况且植物的果实又往往被古人作为子孙繁衍、昌盛的象征,如枣、栗子、石榴、花生等均具有生殖象征意义;加之“栗子”与“利子”、“立子”谐音,古人认为,以栗木为社神、木主便能利于子孙后代。
社日祭社活动的宗旨,在周代以前是以继承宗族香火、繁衍后代为大事,而宗庙祭祀也以此目的为主要内容,这已成为人们广泛的共识。
生殖崇拜还通过传统民居建筑中的木制构件、装饰以及建筑外形等进行传达。有的虽然不是树木生殖崇拜,但却属于树木文化范畴,以树木为载体进行传达。
1.母体崇拜在民居建筑中的体现
丽江纳西族传统民居建筑上的“悬鱼”,就是以鱼作为象征物实行生殖崇拜留存于民居建筑上的一种抽象化表现。木板“悬鱼”既有明确的实用和装饰价值,同时更深深蕴涵着纳西民族对种族繁衍的热切祈望,蕴涵着纳西民族以鱼象征配偶、情侣、生殖、繁衍的生殖崇拜的信仰观念。因为,纳西族人口数量较少,人口的繁衍是维系民族兴衰存亡的大事。
闻一多在《说鱼》一文中指出中国人从上古起就以鱼象征女性,象征配偶或情侣。他认为鱼的这一象征意义起源于鱼的极强的繁殖力,而且与原始社会人类崇拜生殖、重视种族繁衍直接相关。
生殖崇拜在西南少数民族的建筑中还以形体和木雕的形式呈现出来,如佤族、德昂族干栏式木竹结构民居建筑的屋顶呈椭圆形。这自然包含着佤族、德昂族对民居建筑外型美的一种执着追求,更重要的一点是,这种弧形的屋顶形式含蓄地象征了“葫芦”这一形象,曲折地表达佤族、德昂族的母体崇拜信仰观念,生动地流露佤族、德昂族对子息繁盛人丁兴旺的生殖渴望。他们把这种信仰观念具体地投射到多子、繁殖力强的葫芦身上,将葫芦作为具有神秘生殖能力的母体的象征,通过对葫芦的崇拜,外显自己的生殖崇拜观念。
又如壮、侗、水、苗、土家等民族的传统民居干栏式建筑上的挑廊悬柱的柱头。多以瓜——尤其以这一地区最为常见、常吃、常用的南瓜或葫芦为造型依据,因此人们多将此类悬柱称作“瓜子”,并逐步固定成为传统民居建筑装饰的专用名词。这种以南瓜或葫芦为造型依据的柱头,比较便于雕凿,同时,瓜形脉纹方便雨水滴流,利于悬柱防潮防腐。更重要、更深层的原因还与这些民族源远流长的生殖崇拜信仰观念密切相关,也就是说,以南瓜或葫芦作为造型依据加工雕刻的悬柱柱头,蕴涵着“瓜瓞绵绵”的生殖主题。
2.男根崇拜在民居建筑中的体现
和母体生殖崇拜一样,以男性生殖器表达旺盛的生育能力实行生殖崇拜,也是一种原始的信仰,是人类生殖崇拜观念的另一种物化形式。西藏自治区东南部地区路巴族、门巴族传统民居建筑上的装饰物“卡让辛”及其有关的民俗活动,则是男性生殖器崇拜在传统民居建筑以及民居建筑营造活动中最为典型的遗存。“卡拉欣”又称“卡让辛”,是“拉钦”神的别称,系木制男性生殖器。
门巴族在民居建筑营造活动中有两个重要的仪式“迎房脊神”和“贺新房”,均是男根崇拜的具体体现。“贺新房”是门隅地区的门巴族在新房竣工时举行的庆祝仪式。在仪式上,要跳一种称为“旺久钦波”的生殖舞。其时,新房的女主人身穿节日盛装,用腰带拴挂木制男性生殖器背于背上,左手托“切玛”(一种象征吉祥、内装五谷的木制供盒),右手提酒壶,在盖房师傅的引导下做舞蹈动作,围绕新房转3圈。接着,取下背上的生殖器偶像,用一根绳子系上,女主人爬上屋顶,有节奏地将偶像往房上拉。盖房师傅领着一群男子,在房下随着拉绳的节奏跳着模拟性爱的舞蹈,唱着祝福歌。仪式后,将生殖大神偶像挂于屋檐,以避邪消灾,保佑建房人家人丁兴旺,六畜繁盛。
“迎房脊神”是墨脱门巴族在新房竣工时举行的仪式。每当人们盖新房时,主人需秘密派专人去山上砍“波尔巴”树,用此种树做一根约1尺多长、大碗口般粗的男性生殖器,另做两根约半尺长、小碗口般粗的小生殖器,小生殖器的名字分别叫“古玛”和“约布”,它们是大生殖器“拉钦”的佣人。新房竣工之日,要举行隆重的迎请“拉钦”神仪式。
在《房脊神》神话中,生殖大神“拉钦”到人间守护房屋,房主方能人丁兴旺,这里的“房屋”显然是女阴的象征。至于在请神仪式上多次出现男子用“拉钦”神物与女子做象征性的交媾,以及“贺新房”仪式上的模拟生殖舞,则明显具有巫术的性质。人们在庄严的仪式上用神物做交合的象征动作,确信这样就能对人自身的繁衍产生神奇的互渗作用。
3.门巴族生殖崇拜文化具有明显的地域性特征
门巴族世代生活的喜马拉雅山区多林木,浩瀚无垠的原始森林成为人们感受外部自然的现实基础,并成为民族文化生成的自然基础的重要构成。门巴族生殖祟拜偶像的制作,均取自森林,并取自常见的、具有多生快长特点的“波尔巴”树。“波尔巴”树即桤树,其特点为随插即活、子实落地即长,质地松软、细腻、光洁,树干笔直、粗壮,四五年就能长到成人腰般粗。桤树这种速生多生的特点,诱发了门巴先民的相类联想,他们采用桤树制作男女性器,希冀将植物旺盛的蕃衍能力作用于自身,以求得人类的生殖繁盛。
赵国华先生在《生殖祟拜文化论》中精辟地指出:“生殖崇拜的实质是人口问题。生殖崇拜植根于原始的产食经济。它在生产力低下的社会环境中延续着生命。”[8]
婚礼的备受重视,也是基于生殖崇拜,重视传宗接代的理念。《礼记·昏礼》开篇即说:“昏礼者,将合两性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
因此,婚礼上的各种活动也主要围绕着生育的主题,比如撒帐习俗,此俗起源于汉朝。明代徐炬辑的《事物原始》说:“李夫人初至,帝迎入帐中共坐,欢饮之后,预戒宫人遥撒五色同心花果,帝与夫人以衣裾盛之,云得果多,得子多也。”是说将五色果撒向帐中,帐中的汉武帝与夫人以衣裾接往怀中,其意义在于感应五色果的生殖力量,以早生多生贵子。正如撒帐歌中所唱到的:“一把栗子一把枣,小的跟着大的跑。”
撒帐习俗往往以帐中婚床或帐中新婚夫妇为对象,以使得新婚夫妇感应抛撒物的生殖力量而生子。撒帐多用的是各类果子,其中许多都是树木果实:如枣子、桂圆、荔枝、核桃、栗子等。各种果子因其名称、外形、特性的不同,而有各具特色的祝子意义。比如枣与栗。枣与早、栗子与立子读音相谐,含“早立子”的意思。枣树生果极早,幼树可结果。北方民谚有:“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即出钱”,言其结果之速。所以民俗中尝用枣与栗子(或荔枝)合组图案,谐音“早立子”,是求子的吉祥物。婚礼中,有将枣与花生、桂圆、栗子组合礼品,谐音“早生贵子”。
又如石榴。石榴为多籽果实,古人称其为“千房同膜,千子如一”,将其当作生殖繁衍、多子多孙的象征物。魏晋之时,已有用石榴祈子的婚俗。《北齐书·魏收传》说,北齐皇帝安德王到宠妃李妃娘家做客。李妃母亲送给他两个石榴。安德王不解其意,便把石榴扔了。这时太子少傅魏收说:“石榴房中多子,主新婚,妃母欲子孙众多。”安德王听了很高兴,忙叫魏收把石榴拾回来,并赐给他美锦两匹。民间婚俗多以石榴图案祝子。“榴开百子”图案,绘裂开一角、露出累累浆果的石榴,以象征多子多孙。
赣南客家人结婚时,就常用石榴作为喜庆象征,嫁妆上还放有桃核、枣核,象征男女两性的生殖器及生殖诉求,这是婚姻的繁衍功能的突出强化。在新娘出嫁时,衣袋里、嫁妆中的鞋、箱柜等要装放一些多籽食品如枣子、花生、桂圆、荔枝、柚子、桔子等糖果,取义为“早生贵子”。
除以上我们介绍的民俗活动以外,还有其他以树木为载体的生殖崇拜活动,如上文提到的门巴族。门巴族是一个既信鬼灵又信神佛的民族,他们的巫术仪式和藏传佛教的祭典上,都有生殖崇拜的活动内容。比如在各村寨的祭地仪式和狩猎活动中都要插放木制男性生殖器“卡让欣”,或者请求鬼灵和生殖大神护佑庄稼不受虫灾,风调雨顺,获得好收成,或者祈求其阻挡恶鬼邪祟,使猎人狩猎平安。
而在墨脱门巴族最隆重的藏传佛教节日主巴大法会上,则要跳称为“德羌”的生殖舞。舞者下体穿短裤,阴部拴挂一根用“波尔巴”树做成的男性生殖器“卡让欣”。“卡让欣”长约一尺,用颜料涂抹成深红色。此舞的目的是驱赶邪祟,确保祥和安泰和法会的顺利进行。
另外,门巴族在寺庙竣工时,要举行隆重的迎请生殖大神的仪式。僧人用“波尔巴”树制做形象逼真的男子性器,经念经祈祷后,男子性器分别插放于通往寺庙必经之路的两旁。一般门巴族民居建筑只插挂男性生殖器,很少插挂女性生殖器,而寺庙男女性器均插,有时还放阴阳合体的生殖器偶像。神佛还需生殖大神保驾护佑,不能不说是门巴族地区佛教寺院的一大特色。
显然,这里的生殖大神已经不仅仅主宰生殖,而是被赋予了强大的保护功能,它能护佑人们的一切生产、生活活动,包括人的自身生命。
而满族先民则有射柳、插柳民俗。他们在祈雨仪式上,以射柳作为重要活动内容。因为柳叶象征女阴,所以祈雨活动中的射柳仪式,其实是男女交媾的象征。另外,满族先民还有将柳枝作为生殖能力的象征插于堂屋立柱上面加以崇拜的习俗。他们之所以选择柳树作为生殖崇拜的对象,是因为柳树是满族先民聚居区较为常见且又最易成活、最易生长、繁殖力强的植物。出于对柳树这种旺盛的生命力和极强的繁殖力的崇拜,于是产生了射柳、插柳等民俗活动,幻想通过对柳树的崇拜而把它旺盛的繁殖能力转化到人的身上,使自己的生殖能力得到进一步强化,以实现人类自身种的繁衍的神圣目的。
同树木极强的繁殖力被人们所认识从而形成生殖崇拜一样,树木繁茂的果实也是其生殖崇拜形成的重要原因,比如梓木。梓得名于“子”,古作“杍”。张舜徽《说文解字约注》卷十一:“梓之言子也。盖以结实繁多得名。”[9]杨树达《积微居小学述林》卷一云:“梓字古人声训皆以子字为释,子与梓古音同也……梓之受名以其生子也。”[10]
正因为梓树多子,故古代帝王称其帝后为“梓童”。并在皇室后宫多栽植梓桐,其深层意义在于希望子孙繁衍,永世不绝,以延续和维持王朝的长久统治。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发现古人乃至今人对人类自身的繁衍何等重视,仅从树木这一种植物身上便得到如此强烈的反映,更何况古人的生殖崇拜观念绝非全依赖于树木传达,还有其他大量的动植物和石头等物象。但不管选择何种物象为载体,种多、量大、繁殖力强、生命力旺盛是其共同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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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eproductive worship in primitive nature worship forms on the basis of development.The purpose for the people worship some natural objects directly,is hoping to get a strong reproductive ability,in order to satisfy people to multiply and ethnic prosperous strong desire.The Chinese ancient reproduction worship idea regards animals and plants as the carrier,and to a certain degree of witchcraft ritual communication.The trees of these vectors is a kind among,because of its strong reproductive capacity and vitality,in its body bearing the original ancestors strong reproductive worship,until today,this concept is still widespread in folk legends and folk custom activity.
Primary Study the Reproductive Worship of the Trees culture
CHEN Xi-ping(11)
G122
A
1008-8091(2012)02-0007-06
2012-03-20
山东农业大学文法学院,山东泰安,271018
陈西平(1965- ),男,山东省临朐县人,山东农业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领域:文学与文化人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