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卡夫卡——殊途同归的结局

2012-08-15 00:54:11王秀利
关键词:卡夫卡后现代鲁迅

王秀利

(宿洲职业技术学院外语系,安徽宿洲234000)

提起卡夫卡和鲁迅,与其说人们首先想到的是两位作家,倒不如说是他们所代表的中国和西方两个世界。人们分析他们的文本就不能不分析隐藏在文本背后的作者,因为他们都把自己的心血,人格,对人的关注,对人与社会的关系,对世界的看法等等,熔铸在自己的作品中,他们本人都已经成了各自所代表的那个文化的文本,他们的作品就是东西方文化的两面镜子。他们都生活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鲁迅1880—1936,卡夫卡1883—1924),虽然相距遥远,但他们的成就和在各自所代表的文化体系内的地位决定了二者有很多可供比较的基点。限于篇幅,本文仅从几个小角度进入他们的人生及其作品。

卡夫卡的《变形记》,《城堡》,《审判》,《美国》及其他作品为他赢得了世界声誉,这当然不可能是一种偶然现象,卡夫卡的出现体现了必然与偶然的完美结合。和父亲的特殊关系以及他个人敏感的天性,赋予了他文学创作的灵感,和以最个人化的方式无意中预言了现代人未来的能力。他终生未能离开从小就生活于其中的布拉格,但他却写出了代表整个二十世纪西方精神现状的作品。他设置了一个个迷宫,让现代人仍然在这些迷宫中彷徨,找不到出口。

五千年的文明让中国人自豪,同时也养成了自负的浮夸风气,让自己突出的前额遮住了前进的步伐。两千年的封建气息把中国人薰得迷迷糊糊,失去了方向。鲁迅首先看到了这些可怕的事实,是他第一个喊出了从“吃人历史”中“救救孩子”的呼声。他的《呐喊》,《彷徨》,《野草》和《故事新编》是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代表,他的《狂人日记》是中国第一篇白话文。从救家到救国,鲁迅走的是一条复杂曲折但却是对他后来的文学创作大有裨益的路子。鲁迅和卡夫卡有着完全不同的成长环境,人生经历,教育背景,历史文化负载,所以也必然有着对人,对己,对世界的不同看法,但有一点却是相通的:他们都选择了文学,只不过目的不同:鲁迅是以文学救国,卡夫卡是以文学拯救自己。鲁迅的书写是公开的,面向大众的,而卡夫卡的书写是私密的。如果说卡夫卡是为自己写作,为心目中的“纯文学”呕心沥血,那么鲁迅则是把文学导向了一种大文化的方向,他的杂文就是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和文化的大杂烩。这种比较我们可以列出很多,但是比较不是目的,比较是为了异中求同,同中辨异,借此来比较他们背后的中西方的文化。

站在中西方文化的制高点上,作为各自所代表的那个文化的天才和巨人,他们都有着放眼世界的心胸和气魄,鲁迅的面向世界的文化价值取向,卡夫卡的对中国古老文化的推崇与向往,表明他们都有着把东西方文化融会贯通的理想,他们是不自觉地站在了时代先驱者的位置上。而人所共知的是,先驱的道路总是由孤独和寂寞铺就的,所以,作为先驱,鲁迅和卡夫卡的心灵是相通的。本文第一个比较的落脚点就从孤独说起。

一、对孤独的选择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欧洲和中国一样,动荡,混乱。经济危机,战争,生存困境导致人和现实的矛盾越来越严重。人的处境的艰难带来信仰的危机,困顿,迷茫,堕落,挣扎,和随之而来的启蒙。文学最灵敏的触角不仅伸向外部世界,也同时毫不留情地伸向人类心灵的深处。英雄和普通人一样被暴露,被瓦解,神圣与庸俗被一同端上文学的餐桌。文学,哲学,科学的界限在语言的游戏中被打破,不再有高低贵贱之分。敏感而高贵的文学的灵魂开始给与这个世界和人类从未有过的关注。

卡夫卡对世界的认识应该是从他的父亲开始的。凡是看过《给父亲的信》的人都不可能忽视天性敏感的卡夫卡在父亲那种强大的魔力下的感受给他的心灵带来的影响,而且这种影响不仅在家庭内部,他的整个人生道路都是在父亲的压力下走完的,包括他的工作和婚姻,还有他那性命攸关的写作。“我的写作与你有关,我在那里仅仅是倾诉在你胸前所不能倾诉的。这是一种有意拖延的与你的告别,只是不过这告别虽是为你所逼,却是沿着我所制定的轨迹发展的。”[1]卡夫卡终身都在为摆脱父亲的阴影而努力,但他的所有努力都是白费。我们从《变形记》中看到了“被遗弃的”,从《审判》中看到了“被宣判的”,从《城堡》中看到了“被斗败的”,卡夫卡把文学当成了最后的避难所,而且那里只能容下他一个人,他甚至为此放弃了爱情和婚姻。这是卡夫卡个人生活的不幸,同时又是西方文学这座大厦的幸运:卡夫卡为这座大厦增添的不是砖和瓦,而是基石。

卡夫卡用写作逃避父亲和外部世界,写作也成就了卡夫卡,他是为写作而生的。没有国,没有家,甚至连自己的犹太人身份都不确定,伴随着他的写作生涯的是孤独,彻底的孤独。“孤独现在是完全明确无误了,并且在走向极端。这孤独绝大部分从来就是强加于我的,部分是我自找的——然而即使没有强迫又会是什么呢。现在,这孤独在向哪里发展?它可以导致发疯,对此是没什么可说的,追赶在我身上进行,并且在撕裂着我。”[2]孤独感渗透在他的几乎所有作品里:《变形记》中格里高尔·萨沙姆与父母妹妹的无法沟通的隔阂与孤独,《审判》中约瑟夫·k在法或者说强大的异己力量面前的无助与孤独,《城堡》中k永远也走不进城堡,总是不能被村子所接受,那种遭遇排斥,融入不了群体与社会的茫然的孤独。在卡夫卡笔下出现的是最极端的人类隔膜与寂寞,短篇小说《歌女约瑟芬,或曰鼠族》中那群在夹缝中生存的无所托庇的老鼠们的处境,是与恶魔势力进行斗争的孱弱与孤独的人类之象征,《地洞》中的鼹鼠的思想,他的所有的动物故事,人与人之间,人与动物之间,都充满着那种无法沟通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孤独与生俱来,每个人都要与孤独相伴,但卡夫卡和他的作品所流露出来的孤独已经不单单是他个人的,而是属于整个人类的,那是存在的孤独,是人类面对外部世界的无法把握和无能为力的生存状态,西蒙·德·波伏瓦说,“我们还不完全明白,我们为什么感觉到他的作品是对我们个人的关怀。福克纳,以及所有其他的作家,给我们讲的都遥远的故事;卡夫卡给我们讲的却是我们自己的事。他给我们揭示了我们自己的问题,面对一个没有上帝的世界,我们的得救已危在旦夕。”[3]所以,与其说卡夫卡选择了孤独,不如说孤独选择了卡夫卡。

《孤独者》中的魏连殳体现了鲁迅式的孤独。很多人认为魏连殳就是鲁迅的自画像,甚至连人物的外形和行状都是按鲁迅的个人经历刻画的,它是鲁迅对狂人,阿Q等的社会精神分析之后转向对自身的精神分析的一个重大转折,正是通过对魏连殳精神变态的深刻剖析,我们得以窥测到鲁迅内心深处的复杂感情,困惑,绝望和孤独。他的反封建,反传统,反权威,他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和弃医从文,他的启蒙之路和对国民性的批判,他的反秩序,反中庸,反奴性,把他逼上了一条无奈的独战多数的自我救赎之路。在一个以“合群”、“起哄”为精神特征的社会里,这样做无异于自我放逐,但正是在这自我放逐的过程中,鲁迅体验到了酣畅淋漓的力量——孤独。对中国历史的透彻理解和对国民性的深入研究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中国的现状,不从众,不媚俗,成为鲁迅的一大特色。要关注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知识分子话语和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现代性,就不能不首先关注鲁迅,他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态度就是衡量一个知识分子是否获得现代知识分子话语立场的标志。他的救世意识和使命感使他创造出了堪称“世纪良心”的文学精品。

因为清醒,所以孤独。孤独是一种境界,鲁迅的孤独是一种大境界的孤独,从他的第一声“呐喊”起,他就注定要走上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他以势单力薄之身,倾注毕生精力去战斗,但是打来打去竟然落得一个身陷“无物之阵”的结局,终生吞咽孤独与绝望的苦果,这是鲁迅的悲哀,更是民族的悲哀。如果说卡夫卡的孤独是源于人与人之间的无法沟通,源于人类普遍的陌生感,那么鲁迅的孤独却是因为爱和清醒。他们都在和孤独做斗争,一个是公开的,犀利的,另一个却是私密的,坚韧的。他们都是以笔为剑,鲁迅的剑是指向封建势力,权威话语,国民劣根性;而卡夫卡地剑却是剖开自己的内心,向内切割。他们都用尽了全力,没有给自己留一点余地,过早地耗尽了各自的生命。孤独逼迫着他们往前走,一路不停地走,不停地写,直到生命的终结。鲁迅的“一个都不宽恕”是如此悲怆,决绝,撼人心魄!

二、对绝望与荒谬的体验

我相信卡夫卡在写所有作品时他的眼前都晃动着父亲的眼睛,他对父亲的恐惧有多深,他的绝望就有多深。卡夫卡的生活中充满了绝望与荒谬:父子关系,职业,爱情,写作。在最苦涩的嘲讽中,在绝望中,在无与伦比的自我鄙薄中,希望时隐时现。本雅明说,“卡夫卡式的希望”是充满悖论的。卡夫卡自己的解释是,“不要绝望,也不要为你之不绝望而绝望。在一切似乎行将终结之际,总会有新的力量相继而来,而这意味着,你活着。如果它们不来,那么一切到此结束,一了百了。”[4]我们可以从中看到他在希望和绝望交织的境况下的生存状态。

美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蒂利希在他的《存在的焦虑》译书中分析了现代人的焦虑意识,他认为焦虑包括三种类型:一是威胁人的本体上的存在,表现为对死亡和命运的焦虑;二是威胁人的道德上的存在,表现为对谴责和罪过的焦虑;三是威胁人的精神上的存在,表现为对无意义和空虚的焦虑。三者共同构成的极端境遇就叫做“绝望”。绝望是一种生命行为,敢于绝望,是大勇的表现。美国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就把卡夫卡和弗洛伊德一起称为“当代犹太人的焦虑大师”。对价值追求的焦虑转变成了对荒诞的接纳。他把自身对生命的感悟转化成了文字,运用象征和荒谬的手法,把自己对绝望和荒诞的体验灌注到了他的小说中,以至于他笔下的人物被人们冠之以“卡夫卡式”的,那就是“不将他们解释透彻”。这是不确定叙事,就像在做游戏,以无价值为价值,既是对价值的质疑,也是一种解脱。他用荒诞离奇的手法来表现现实生活中的所谓正常现象:父亲判决儿子投河自尽,儿子居然乖乖地服从;人清晨醒来竟变成了一只大甲虫,而且好象是早就预谋好的,他本人对此并不奇怪;猎人格拉胡斯已经死了,但还能谈话,并乘着小船到处漂泊,进不了天国,……。卡夫卡的遗嘱执行者马克斯·布罗德说,“每个伟大的文学家总将生活中某种在他之前无人看得这么清楚的东西清楚地表现出来。通过卡夫卡搞清楚的是什么呢?是生活的不清楚性!”[5]卡夫卡本人及其他的作品的存在就是现代人生存的荒谬性的最好证明,本雅明说:“要想公平对待卡夫卡这个人的纯粹与独有的美,就绝不能忽略这一点:这是个失败者。失败的客观形势是多方面的。也许可以说,一旦他确信了最终的失败,那么,通向这失败之路上的一切就像在梦中一样地在他面前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最惹人注目的莫过于,卡夫卡是那么热情地坚持他的失败。”[6]

作为世纪的精英,作为那个黑暗时代的最初的清醒者,我们也同样看到鲁迅对完美的渴望以及他的失败结局。从“呐喊”到“彷徨”,到陷入“无物之阵”的荒原,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叛逆的,独立的灵魂在面对绝望和荒谬时的心态。《野草》中最具深度的思考就是对荒诞性的揭露,对虚妄与焦虑的体验,对绝望的反抗和“先行到死”的强调。鲁迅的敏锐与深刻与他的人生经历是密不可分的。家道中落的惨痛使他对人格尊严更加敏感;中医误人引起他对中国文化的对立情绪,使他更多地接受了西方文化的影响;由失败情绪所引发的孤独,多疑,刻薄和激愤,他的一生都在“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光明和希望,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卡夫卡寻求的是人格的独立和做人的完整性,他耗尽了毕生精力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撕裂般的心灵之痛贯穿了他的文学道路,他的失败是“人”的失败,是人在这个异己的世界上无法把握命运的荒谬。而鲁迅对荒谬的体验却是因为无聊和寂寞,“我感到未尝经验的无聊,是自此以后的事。我当初是不知其所以然的;后来想,凡有一人的主张,得了赞和,是促其前进的,得了反对,是促其奋斗的,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啊,我于是以我所感到者为寂寞。”[7]没有朋友,甚至找不到敌人在哪里,能活下来,或者说存在下去,已经是大勇的表现了,因此说鲁迅的存在为二十世纪初的黑暗中国点亮了一盏明灯,应该不为过。

三、生存哲学与人文关怀

鲁迅的关于存在的哲学就在他对绝望与希望的阐述中:“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8]这就告诉我们:无论绝望还是希望,都是虚妄,虚妄就是存在本身。忍受绝望,忍受活着,这是鲁迅对虚无的洞见和对无意义的接受。在《野草·希望》中,他依然“还得偷生在不明不暗的这‘虚妄’中”。虚妄不同于虚无,鲁迅所谓的虚妄是指向不确定性。绝望与希望一样不确定,正因为不确定,所以才有奋斗的必要。在《故乡》的结尾,鲁迅的“希望”是“在路上”:“希望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所以说鲁迅的存在哲学也是他的实践哲学,“走路”是鲁迅哲学的一个核心命题,鲁迅的一生都是在履行自己的实践哲学,即从绝望中看到希望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卡夫卡作品所描述的“人”代表了二十世纪西方人的精神走向,他的存在哲学就是“人”的异化的哲学。是他第一次把“人”在这个荒诞不经的世界上的可怕的异化事实呈现在人们的面前。叶朗说,“无论是政治学还是社会学的批判方式都不能追究到人的异化的真正来源,因为正是人自身的弱点才造就了悲剧的诞生。”[9]从对“人”的剖析的方式和程度来说,卡夫卡无意中表达了他对人类的终极关怀。与这种形而上的终极关怀不同,鲁迅带给中国的是现世关怀精神,他更多关注是当下中国人的生存困境,是中国人的人格的独立,是如何尽快让国人从封建愚昧中清醒过来。在谈到自己为什么做小说时,他说,“我仍抱着十多年前的‘启蒙主义’,以为必须是为‘人生’,而且要改良这人生。我深恶先前的称小说为‘闲书’,而且将‘为艺术的艺术’看作不过是‘消闲’的新式的别号。所以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的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地注意”。[10]在鲁迅那里,人的概念终于获得了现代意义,人是精神的,也是肉体的,鲁迅关注的不是抽象的人,不是理念存在的人,而是具体的活生生的生命个体,而且是有独立人格的。终极关怀和现世关怀都是人文关怀,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鲁迅和卡夫卡都是以“人”作为研究的目标,都是怀着悲天悯人的情怀来看待这个世界和生存于其中的人类的。

四、现代与后现代

鲁迅是继严复之后出现的中西比较文学的大师。他的一切立场、观点都是在比较中形成的,鲁迅从不隐瞒自己认为西方文化胜过中国文化的观点,总是大力张扬西方文化而批判和否定中国传统文化。鲁迅的文化态度是“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11]因为鲁迅知道,一个民族需要的是真正的强大而不是病态的自尊。但是,鲁迅崇洋而决不媚外。媚外是奴性的表现,鲁迅与奴性无缘。他之所以崇洋是因为在他看来西方代表着未来,欧美的强大是因为有强大思想武装的人,而中国的衰落也是因为人,是几千年来种植在人身上的劣根性。立国先立人,立人是根本,国民性不变,中国人即使身体再强壮,也不过是杀头示众的材料。刘半农说他是“托尼思想,魏晋文章”。考察鲁迅思想,就不能不提到以托尔斯泰为代表的人道主义和以尼采为代表的个性主义。正是借助尼采,鲁迅看到了中国人缺乏个性的现实和人的个性被传统文化吞没的悲剧。他从儒家学说中看到的是以安定团结为名实际上确是教人做奴隶的,他之所以赞美西方思想家,是因为他和他们产生了共鸣,那就是反抗性和叛逆精神。

从人类文化传承的一般特征来看,各个时代的思想者们对前人遗产的选择不外乎建构和解构两种。鲁迅的文学使命就是对中国的文化的继承和颠覆,他是通过否定来达到肯定,通过消解来达到建构的,也就是所谓的归缪法,和反证法。鲁迅的文学创作是从“五四”前开始,直到去世的十八年。“五四”时代就是一个文化狂欢的时代,它的特征就是消解中心,消解大家,消解巨著,消解传统,消解逻辑,而“五四”的时代精神本质上就是一次无中心,无正统,无主流的文化解构运动。鲁迅就是在那个狂欢和解构的氛围下写出了中国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鲁迅的中国式的黑色幽默,《故事新编》中的“游戏之作居多”的坦言,对历史的拆解与重构,都体现出后现代精神。从利奥塔对“后现代”的叙述可以得知,后现代从十九世纪就开始了。后现代精神就是那种贯穿在“怀疑”和“解构”活动中的“游戏”精神,其目标是把现代人从形而上学的“暴政”中解放出来。鲁迅的思想中有一种深刻的德国精神,他的“怀疑”正是这种后现代的、“对元叙事的怀疑”。说鲁迅是后现代派的作家,并不是一定要把他归入哪一个文学派别,只不过他的创作切合了后现代的理念,而我们借此看到了他的深刻和高瞻远瞩。

卡夫卡和鲁迅有共同推崇的思想家,比如克尔凯郭尔和尼采,而这两位正是存在主义的先驱,是他们率先打破了资本主义发展初期滋长起来的对理性和科学的颂扬,以及对社会进步的盲目幻想。他们从资本主义发展带来的灾难性后果看到了“存在的不可理解”。他们的思想对卡夫卡和鲁迅的创作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卡夫卡和鲁迅的作品的相似之处也很多,比如情节的淡化,人物性格塑造的歧义,主题的多义和不确定,形式的陌生化,等等。现代与后现代的区分不是以时间为界线的,也没有严格的区分标准,说卡夫卡是现代派作家并不是说他的作品中没有后现代的东西,比如叙述与主题的不确定性和人物性格的模糊性。利奥塔说,“后现代无疑是现代的一部分,……一个作品要成为现代的,它首先必须是后现代的。后现代主义并不是现代主义的结束,而是现代主义的初始状态,这种状态是不断发生的。”[12]美国评论家弗雷德里克·R·卡尔就说:“实际上,卡夫卡是现代主义高潮时期的伟大解构主义者,他引人入胜之处在于不可捉摸性、含混、疑虑,以及拆解中心所引发出来的神秘性。”[13]后现代文化评论家伊哈伯·哈桑在为“现代与后现代相遇之处”的一系列标志性事件开列清单时,就把卡夫卡的名字放在了第四位。

同样,鲁迅的后现代风格中也有着现代派的印迹,他和卡夫卡都喜欢运用象征,寓言,反讽,等手段来揭示在这个荒诞的变幻莫测的世界上的人的生存境况,他们的目标都是为了人,描写人,揭露人,发展人,帮助人。不管鲁迅和卡夫卡代表的是东方还是西方,人类的喜怒哀乐都是相通的,都有着对爱与美的追求,对丑与恶的鞭挞;也不管他们的写作动机是什么,他们留下的遗产都是异常丰富的,可供后代挖掘的深度和广度都是无尽的。

[1](奥地利)卡夫卡.卡夫卡文学代表作[M].叶廷芳等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06.

[2]鲁迅.鲁迅文选第二卷[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

[3]Ernst Pawel,The Nightmare of Reason——A Life of Franz Kafka,New York,1984.

[4](奥地利)卡夫卡.卡夫卡书信日记选[M].叶廷芳,黎奇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

[5](奥地利)马克斯·布罗德.卡夫卡传[M].叶廷芳,黎奇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

[6](德国)瓦尔特·本雅明.经典语贫乏[M].王炳钧,等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

[7]鲁迅.鲁迅文选第三卷[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

[8]鲁迅.鲁迅文选第二卷[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

[9]叶郎.卡夫卡——异化论历史观的图解者[G].北京大学哲学系,人道主义和异化问题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

[10]鲁迅.鲁迅全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11]鲁迅.鲁迅文选第四卷[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

[12]转引自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M].刘象愚,杨恒达,曾艳兵.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

[13][美]弗雷德里克·R·卡尔.现代与现代主义:艺术家的主权1885-1925[M].陈永国,傅景川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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