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维山 ,潘卫民
(1.嘉兴学院平湖校区,浙江 平湖 314200;2.长沙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114)
《毛泽东选集》(下文简称《毛选》)英译始于1927年6月刊登了《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英文版的《共产国际》杂志,这是第一篇被译成英文的毛泽东著作[1](P22-26)。l934年8月,《共产国际》翻译出版了第一本毛泽东文集,取名《经济建设与查田运动》,公开出版毛泽东文集,这在毛泽东思想发展史上还是第一次[2](P66)。1950年5月,中共中央宣传部《毛选》英译委员会成立,徐永煐任主任,以钱钟书与王佐良为代表的国内知名翻译家与英国译者合作翻译了《毛选》第一、二、三卷,于1954年交由英国Lawrence & Wishart 公司(简称LW版)出版,由于第2 卷较长,实际被分成4 卷发行,此英文版被称为“初版稿”[3]。同年,英国一作家因对劳伦斯公司的《毛选》前3 卷英译稿不满意,主动着手修改,并邀钱钟书、徐永煐参与。至1959年底完成,被称为前三卷“旧改稿”(简称RA)。1960年5月中央编译局组织翻译《毛选》第四卷,伍修权负责组织联络,徐永煐和程镇球任英文翻译组长,由徐永煐同志主持翻译,1961年4月《毛选》第四卷(国內版)英译文全部完成,由外文出版社发行[4]。在1961-1965年间,中央联络部组织对《毛选》前三卷审订,决定按三、二、一卷次序修改前三卷英译稿。翻译组根据1959年前三卷“旧改稿”,参照英国前三卷“初版稿”,陆续核对中文,加工修改,于1965年12月由外文出版社出版《毛选》英译前三卷(简称FLP 版)。1977年《毛选》第5 卷英文版由外文出版社出版,前后历时二十多年[5]。无论是原文本的特殊地位、译者群体的梦幻阵容,还是译入语的高超质量,翻译过程的复杂工序,都使《毛选》英译文成为译界研究中梦寐难求的经典案例[6](P34-35)。然而,几十年来探讨《毛选》英译的论述较少,《毛选》英译研究局限于对《毛选》英译本的编辑出版史的梳理、零星的翻译策略探讨以及译例介绍。由于缺乏相关原始研究资料,《毛选》英译研究也存在着后续研究不足、研究视域不够宽泛以及系统性缺乏的问题。在当前形势下,多层次、多维度、系统地对《毛选》英译问题进行补救性的挖掘研究显得尤为必要。
为了深入挖掘《毛选》英译原始资料,助推《毛选》英译研究,笔者拟从译本需求、译者研究、译本对比等三个维度展开分析。
目的论(Skopos Theory)是由莱斯(Katharina Reiss)、费米尔(Hans.J.Vermeer)、诺德(Christiane Nord)等德国功能主义学者提出并加以完善的翻译理论。该学派提出的翻译“三大法则”为“目的性法则”、“连贯性法则”与“忠实性法则”。[7]
《毛选》英译本作为一项重大政治任务,是对外宣传的工具,也反映了当时的对外翻译服务于政治需要。《毛选》英译带有很强的政治目的,可以说,《毛选》英译恰好成为无产阶级对外宣传的“传声筒”。例如:“全世界革命力量团结起来,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revolutionary forces of the world unite,fight against imperialist aggression);“民族革命战争万岁!”(Long live the national revolutionary war!);“独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国万岁!”(Long live New China,independent,happy and free!)。同时,西方国家对于异域不同意识形态、异域文化以及中国革命真实面貌也有了解的需求。《和英国记者贝特兰的谈话》以及《和美国记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的谈话》两篇《毛选》文章体现了西方国家对于我国革命真实现状有浓厚的兴趣和了解需求。另外,第三世界国家自身民族解放运动需借鉴国外胜利的革命斗争经验客观上也促进了对《毛选》英译本的需求,我国革命斗争的胜利经验对第三世界国家争取民族独立具有实际借鉴价值。例如:“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concentrate a superior force to destroy the enemy forces one by one);“目前抗日统一战线中的策略问题”(current problems of tactics in the anti-Japanese united front);“关于反法西斯的国际统一战线”(On the international united front against fascism)。
在目的论观照下,《毛选》英译就是为了满足打造中译外翻译史的经典案例和提高中国国际形象的需要,为了满足对外宣传伟人著作及毛泽东思想的需要,为了满足国际意识形态斗争和传播我国传统优秀民族文化的需要。
勒费弗尔认为,翻译即操纵。影响文学或翻译创作的是两个相互作用的因素:内部因素和外部因素。内部因素是文学系统内部的所谓专业人士,外部因素则是可促进或阻止文学创作和翻译的人或机构,也就是勒费弗尔所说的赞助人[8]。制约翻译过程的两大因素归根到底就是意识形态和诗学。内因(文学家及其诗学观念)在外因(赞助人及其意识形态)所制定的参数内起作用[9]。
显而易见,《毛选》英译的赞助人为国家政府[10]。王友贵指出当时的国家叙述与主流意识形态完全一致。国家政权、赞助人、意识形态、诗学等操控因素高度统一[11]。一方面是政治意识形态对译者翻译策略的制约。《毛选》在中国的地位堪比西方“圣经”,而“文本的神圣性往往意味着译者在翻译时的自我压抑。译者常避免张扬身份,刻意藏于译作背后,掩饰自己的存在,消除本人介入文本的痕迹,以突显作者及作品本身。”[12](P66)例如:《毛选》英译本中没有译序与译者的译注,只有作者注释,译者主体性只能从译文中体现出来。文革时期,意识形态被赋予了特殊的政治性、阶级性的阐释,这不可避免地制约着译者翻译策略的选择。译者在受制约下只能采取忠实于原文的直译法。例如:“新高潮”直译为“new high tide”;“纸老虎”译为“paper tiger”;“土地改革”译为“land reform”;“对牛弹琴”译为“to play the lute to a cow”;“挂羊头,卖狗肉”译为Selling dog-meat under the label of a sheep’s head;“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译为“How can you catch tiger cubs without entering the tiger’s lair?”另一方面是译者的主观能动性。正是由于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摆脱不了个人的意识形态,才有了译者主体性发挥的空间和可能[13]。
从操纵论视域看,在《毛选》英译过程中,译者既享有主观能动性,享有“自由”和“权利”,又受到译者的意识形态,赞助人的意识形态和诗学观等多种因素的操纵,受到“受动性”的制约。“主观能动性”和“受动性”两者的力量对比决定了译文所呈现的风格。“受动性”占据上风的翻译生态环境使得《毛选》英译者这些“隐形人”必然采纳直译为主的翻译策略。另外,译者在词汇、句式、修辞、译文润色选择方面可“灵活”发挥译者作为“读者”、“作者”、“研究者”的主观能动性。
生态翻译学是胡庚申教授在其专著《翻译适应选择论》基础上提出的,可解释为一门生态学路径的翻译研究,或者说是从生态学视域来研究翻译[14]。此译论以达尔文的“适应与选择”学说为哲学基础,系统阐释了翻译活动的本质、过程、原则、方法以及译评标准,对最佳译文的选择提出了新理据与新视角。《毛选》英译本是高水平译者集体辛勤劳动的结晶,是译者不断优化选择最佳译文的累计结果。本文拟从语言、文化、交际三维视角对比英国Lawrence & Wishart公司1954年的《毛选》英译本以及1965年外文出版社的《毛选》英译本,分析各译文的特点,理解译者不断优化选择译文的过程。
语言维适应性选择转换指译者在翻译时对语言形式的适应性选择转换。语言维适应性选择转换是在不同方面、不同层次、不同形式上进行的[15](P128-147)。语言维适应性选择转换主要体现在译者对语言风格、修辞风格、文体风格、语言逻辑等不同层次上的适应性选择转换。
例如:俗话说:“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又说:“看菜吃饭,量体裁衣。”(《毛选》第三卷,1951:74)
LW:A proverb has it“Sing different songs on different mountains”;another runs,“regulate the appetite according to the dishes,cut the dress according to the figure”.(1954:50)
FLP:There is a proverb,“Sing different songs on different mountains”;another runs,“Fit the appetite to the dishes and the dress to the figure”.(1965:57)
分析:从语言维转换来看,LW 和FLP 的译文对本句的翻译都采取了直译法,两译文将俗语“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都译为“Sing different songs on different mountains”,并没将此俗语译为译入语读者熟悉的俗语“When in Rome,do as the Romans do”,传播了富有中国特色的俗语文化内涵,有助于西方读者理解异质文化和异域风俗。LW 把“看”、“量”分别译为“regulate”和“cut”,FLP 将“regulate”和“cut”合译成一个口语化动词“Fit”,符合原文口语化生态语境,更符合译入语简洁的生态语境,同时省去“according”一词,更简约。
文化维适应性选择转换指译者在翻译时关注双语文化内涵的传递与阐释[15]。文化维适应性选择转换需关注源语文化和译语文化在性质上与内容上存在的差异,避免从译入语文化视角误解原文,照顾到源语语言转换的同时,更侧重双语文化内涵的传递。
例如:有各种的战线,其中也可以说有文武两个战线,这就是文化战线和军事战线。(《毛选》第三卷,1953:95)
LW:There are various fronts,of which two may be mentioned:the civilians’front and the soldiers’front,i.e.the cultural front and the military front.(1956:63)
FLP:There are various fronts,among which there are the fronts of the pen and of the gun,the cultural and the military fronts.(1965:69)
分析:LW 将文化负载词“文武”译为“the civilians’front and soldiers’front”,当时大部分百姓是没受过多少教育的,不符合源语翻译生态环境;FLP 译文侧重文化维适应性选择转换,将“文武”译为“of the pen and the gun”,译语读者虽对源语文化存在空缺,也应能猜测出原文“the cultural front”的意图,传递出原文“文武”的文化内涵。
交际维适应性选择转换指译者在翻译时侧重传递出原文的交际意图[15]。译者在翻译时除了关注语言信息的转换和文化内涵的传递之外,更侧重传达原文的交际意图。
例如:反对战略方向的两个拳头主义,承认一个拳头主义。(《毛选》第一卷,1951:175)
LW:against the principle of striking with both fists for the principle of striking with one fist.(1954:197)
FLP:Oppose the strategy of striking with two“fists”in two directions at the same time,and uphold the strategy of striking with one“fist”in one direction at one time.(1965:199)
分析:LW 译文交际意图令人费解,易使目的语读者混淆其真实交际意图;此外,“主义”译成原则“principle”,似有不妥。FLP 译文将“主义”译为“strategy”更可取,符合当时革命斗争的翻译生态语境,不仅注意到语言信息的转换与文化内涵的传递,更侧重从交际维选择性转换视域出发传递出原文的交际意图,也就是要采取集中优势力量歼灭敌人的策略,忠实传达了毛主席所倡导的中国革命军事斗争战略方式的交际意图。可见,FLP 译文“整合适应选择度”更高,在交际维适应性选择转换上比LW 译文略胜一筹。
《毛选》英译本是国内老一辈英语翻译家和外国专家集体智慧的结晶,进一步挖掘《毛选》英译珍贵历史资料,有助于还原这一历史事件的本来面貌,纠正以往的一些误解。在全球化语境下,有必要将《毛选》英译研究列为一项抢救性工作,从多维视角对其展开全面系统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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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Lefevere,André.Translation,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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