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区域战略视角下的对朝政策比较分析

2012-08-15 00:53王箫轲
关键词:东北亚朝鲜半岛大国

王箫轲

(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院,吉林长春130012)

大国区域战略视角下的对朝政策比较分析

王箫轲

(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院,吉林长春130012)

冷战结束后,东北亚地区汇集了中美俄日四大力量,形成了以中国的发展战略和美国的均势战略为代表的两种区域战略态势。这两大战略态势的交锋集中体现在四大国的对朝政策上,中国在发展战略下致力于维持朝鲜半岛的和平与稳定,美国在均势战略下试图达到“双重规制”的目标,俄日两国的政策分别与中美两国有较高的契合度。但大国的对朝政策目标与朝鲜自身关切严重脱节,彼此间又缺乏有效信任,美朝两国更是难以放弃权力政治的竞争,使得大国对朝政策协调成为一种脆弱的“猎鹿博弈”,难以取得有效成果。这种情况下,中国不得不面临着美国借机规制的战略压力、地区局势动荡的可能和朝鲜“见风使舵”的风险,应以大国姿态积极介入朝鲜半岛事务,及早把握战略主动、规避潜在风险。

东北亚;发展战略;均势战略;对朝政策

世界范围内的冷战结束后,朝鲜半岛以其重要的地缘价值和“冷战孤岛”的特殊存在成为国际社会关注的一个热点地区。相比韩国迅速突破冷战束缚,与中国、俄罗斯等前社会主义阵营国家建立外交关系,朝鲜作为“孤岛”中的“坚冰”,受到外部封锁与自身体制的双重制约,迟迟无法融入国际社会。而“一超四强”中的中、美、俄、日四大国作为利益攸关方,都被深刻卷入纷争半岛事务之中。四大国的东北亚区域战略也都与朝鲜半岛密切相关,但由于区域战略的不同定位和由此产生的政策差异,四国在对朝政策上难以有效协调,包括朝核问题在内的一系列朝鲜半岛事务也举步维艰,甚至还出现了朝鲜的政策举动牵动周边大国政策走向的奇怪现象。本文试图从大国的东北亚区域战略视角出发,分析它们对朝政策的行为逻辑和相关问题给中国国家利益带来的风险。

一、发展战略与均势战略对冲下的东北亚格局

冷战结束后,维持东北亚地区均势的“北三角”不复存在,而“南三角”却持续巩固和强化,冷战格局并没有完全消融。东北亚地区汇集了“一超四强”五大力量中的四个(中、美、俄、日),大国力量纵横交错、历史现实问题众多,东北亚地区的安全结构相比冷战期间更加复杂,地区局势变得更加敏感。中、美、俄、日四大国的区域战略深刻影响了这一地区的国际格局,形成了以中美两国为代表的发展战略与均势战略两种战略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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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中国而言,东北亚地区战略地位重要,是国家巩固陆权、加强海权,成为海陆兼备型大国的重要基石,在外交战略序列中居于首位。[1](P76)自1978年开始,中国的国家战略开始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对外关系则努力争取和平稳定的周边环境。2004—2005年,中国政府正式提出了和平发展战略,并以此作为对外关系的指导方针。①2007年的中共十七大上,胡锦涛总书记代表党中央所作报告外交部分的标题由此前历届党代会的“国际形势和对外工作”改为“中国将始终不渝走和平发展道路”,并对此进行了详细的阐述。在“和平发展”的背景下,中国确立了“大国是关键,周边是首要,发展中国家是基础,多边外交是重要舞台”的总体外交布局。东北亚地区的政治、经济及安全价值对中国来说至关重要,成为周边外交的重中之重。

中国的东北亚区域战略至少包含了三个核心理念。首先,以“和平发展”为指导方针。即中国在政治上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反对霸权主义;安全上倡导共同安全,致力于和平解决国际争端和热点问题,推动国际和地区安全合作;经济上促进共同发展,以自身的发展促进地区和世界共同发展;文化上倡导包容开放,主张不同文化应相互借鉴、求同存异,尊重世界多样性。[2]其次,以“伙伴关系”为纽带。冷战结束后,中国坚持不结盟政策,与世界各国建立了各种类型的伙伴关系。在东北亚地区,中国建立了数种类型的伙伴关系,希望藉此与区域内国家深化合作。最后,奉行“开放的地区主义”。中国的区域外交以地区主义加多边主义为指导,显示了较为开放的态度。[3]一方面,中国不反对美国参与东北亚区域性务,并希望美国发挥“建设性”作用。另一方面,中国努力通过多边手段解决地区热点问题,并承担起越来越多的国际责任。

在实践中,中国的东北亚区域战略也以塑造和平稳定的地区环境、推动地区共同发展为主要目的,表现出了和平性、稳定性和开放性的特点。这在战略态势上决定了中国的东北亚区域战略是一种温和的战略。进入21世纪以后,中国提出要抓住战略机遇期,继续集中力量进行国家建设。中国积极推进了与俄罗斯、韩国、蒙古等国的关系,恢复和保持了中朝传统友好关系,并努力维持了中日关系的总体友好。尽管中国并没有改变现有战略格局的意图,但实力的发展不可避免地改变了东北亚地区原有的力量对比状态。无论崛起国的意图如何,实力的增长都会被认为是对现有国际格局的挑战,特别是对现有霸权国的挑战。冷战后中国综合国力按照政治大国——经济大国——军事大国的发展走势稳步推进,经济总量和军费总额都达到了世界第二。特别是在军事力量上的发展不可避免地引起了美国的忧虑,成为其加强在东亚战略部署的重要依据。中国的发展战略不可避免地对主导东北亚“均势格局”的美国形成了挑战。

“均势”(Balance of Power)一词具有维持现状的固有倾向,往往被当作“现状”的同义词,可以代表任何特定时刻存在的权力分配状况。乐于维持特定权力分配状况的国家,往往把自己的利益优势描绘成现代国家体系内权力均衡这一基本的、普遍接受的原则的自然结果。[4](P249)但是,“从国家层次的角度讲,均势外交的推行者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最大限度的维护本国的利益。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均势的推行者都是为了维护本国的霸权地位而服务的。”[5]冷战结束后,美国以军事力量为后盾,以全球性的联盟体系为依托,利用均势外交,在大国抗衡之间因势利导地推行“分而治之”策略,精心谋划了一种既能够让世界接受又保持美国霸权地位的均势格局,并以均势格局维护者的身份获得了强权政治的支配地位。

东北亚地区大国力量集中,国家间竞争与合作并存,美国在此存在着前沿部署和双边联盟,是推行均势战略的绝佳地区。美国为确保自身的影响力与控制力,努力在中国、俄罗斯、日本以及韩国之间维持一种势力均衡状态,而自己则处于均势维护者的优势地位。其总体目标在于“一方面试图‘规制’有可能成为其潜在竞争对手的大国,以确保这些国家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不会对其全球主导地位提出挑战,另一方面则是要设法‘规制’所谓的‘无赖国家’和地区性‘不规则现象’,以避免其全球霸权利益受到损害”。[6]

对于东北亚地区的其他两个大国俄罗斯和日本而言,它们的东北亚区域战略也有自身的特点。俄罗斯的国家战略历来突出安全的重要性,其东北亚战略也以防范美日安全威胁,保持周边稳定为主要目标,并谋求与东北亚国家加强经济合作,促进其远东地区的发展。[7](P251)东北亚地区是日本传统的利益获取区,但又存在着传统的地缘战略对手(中国、俄罗斯),并且与区域内多个国家都存在着领土争端。[8]日本目前既难以在经济上一枝独秀,又难以在政治和安全上发挥更大的影响力。因此,日本虽然在经济上保持了与东北亚国家间的密切合作,但在政治和安全上则以美日同盟为基石,借助美国力量谋求美日共同主导的东北亚地区秩序。

从战略态势上看,俄罗斯的东北亚区域战略与中国具有较大契合性,其核心任务在于保证自身的安全与发展。但俄罗斯从来不掩饰其大国野心,其对美国的均势制衡战略也表现出坚定的反制决心。而日本虽然沿着经济大国——军事大国——政治大国的走势向前发展,但普天间机场搬迁事件和由此导致的鸠山内阁下台表明,日本依然难以突破美日同盟的基本框架。在与周边国家的领土争端上,日本也有赖于获得美国的支持。同时,美国也希望日本的力量得到适度发展,以平衡中国的崛起和俄罗斯的复兴。因此,日本的东北亚区域战略与美国有较大的契合性。这就在东北亚地区形成了以发展战略和均势战略为代表的两种战略态势。奉行发展战略的国家在追求成为全方位大国,其影响力的增强是一个客观实际,不因其主观意图的和平性而削弱。特别是综合国力在与其他国家横向相比发生明显变化时,其不可避免地改变了现有的地区格局。而奉行均势战略的国家则在谋划均势格局内的其他国家处于相对自己不变的位置,在分而治之的策略中建立符合其利益的地区秩序。这就决定了它们战略冲突的必然性和政策协调的困难性。

二、东北亚大国区域战略中的对朝政策比较

东北亚地区两种战略态势的交锋集中体现在朝鲜半岛地区,尤其是体现在各大国的对朝政策上。冷战结束后,朝鲜的国家身份由两大阵营对抗的前沿国家向正常国家转变。中朝关系也由冷战时期的“血盟”关系向正常国家间关系转变。总体上,中国对朝政策的目标在于塑造一种“睦邻友好伙伴关系”。在政治上,中国多次强调要与朝鲜“密切高层往来,加强相互沟通”,政策目标是构建高度友好与互信的中朝关系。在经济上,中国致力于“推进中朝经贸合作,促进共同发展”,并促进朝鲜逐步对外开放,加入东亚地区经济合作进程。在安全上,中国“坚定不移地主张实现半岛无核化,反对核扩散,维护东北亚和平稳定”,[9]目标以维护朝鲜的生存与发展及地区的和平与稳定为主。

对美国来说,“一方面,朝鲜是本地区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另一方面,朝鲜又是美国在本地区安全部署的最有力依据。”[10]美国处理对朝关系时难以突破战略意图的逻辑矛盾,往往是出于外交政绩的需要,出台危机管理式的政策,使美朝关系长期徘徊于紧张与缓和之间,而借机强化在东北亚地区的战略地位。正是由于朝鲜同时对美国具有双重的战略涵义,美国对朝政策也必然有多重目标和考虑。美国的长期目标在于结束美朝敌对状态,实现两国关系正常化。①在克林顿政府时期,美国和朝鲜于2000年10月13日发表联合声明,宣布将努力建立一种“摆脱过去敌对状态的新型关系”,表示争取用和平协议取代1953年签署的停战协定。在小布什政府时期,美国助理国务卿、朝核问题六方会谈美国代表团团长希尔2007年12月3日至5日访问朝鲜时,转交了美国总统布什给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日的亲笔信。布什在信中也谈及两国关系正常化是最终目标。奥巴马政府上台后,国务卿希拉里也表示,“如果朝鲜放弃核计划,美国将以永久和平条约、双边关系正常化和其他援助作为交换”。但是,与什么样的朝鲜政府建立外交关系在美国国内还存在诸多争议,美国也没有完全放弃改变朝鲜政权的企图。因此,美国也设立了旨在促进朝鲜与外界的融合、改善朝鲜的人权状况的中期目标。[11]而无核化与防扩散则是美国对朝政策的近期主要议题,特别是防止朝鲜进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横向扩散是美国面临的最迫切问题。

俄罗斯谋求通过与朝鲜建立一种密切的关系,实现对美国力量的战略平衡。俄罗斯既希望妥善解决朝鲜核问题、导弹问题等地区不稳定因素,保持朝鲜半岛无核武器地位、维护半岛不扩散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制度和维护本地区和平、安全与稳定[12];也希望借助这些问题扩大在本地区的影响力,拓展本国的安全空间。俄罗斯还希望在经济方面与朝鲜这一传统伙伴建立良好的贸易关系,为其丰富的能源资源寻找新的市场,把能源外交从传统的独联体地区扩展到朝鲜半岛,并借此参与东北亚的区域经济合作进程。

日本对朝政策则有着意图的双重性和现实的矛盾性。日本既希望以朝鲜核威胁与导弹威胁为由,加快军事大国的步伐;又希望朝鲜终止核计划和导弹计划,彻底消除日本的安全威胁。一方面希望发展与朝鲜之间的政治、经济联系,实现两国关系的正常化,扩大在朝鲜半岛事务上的发言权,加快政治大国的步伐;另一方面,日本受到美日同盟的制约,对朝政策难以突破美国的牵制,又不能在“人质问题”等关键问题上进行妥协,对朝关系始终难以取得大的突破。

在对朝政策推进方面,中国的政策以政治维系和经济援助为主,美国则是武力威胁和经济制裁偏好明显。中国和平色彩浓厚的外交传统和韬光养晦的战略选择决定了对朝政策不大可能会使用军事威胁也难以提供有效的军事援助。中国对经济外交的驾驭能力和朝鲜特殊的国家体制也使得中国的经济援助效果有限。而美国出于意识形态的敌视、对绝对安全的诉求、对技术手段的崇拜,①其不习惯于思考“朝鲜为什么发展核武器?”这样的抽象问题,而习惯于思考“如何消灭朝鲜的核武器”这样诉求绝对安全的技术性问题。俄罗斯对外政策虽以强硬著称,但受制于国家实力,对朝政策也以政治对话、经济合作为主。日本曾向朝鲜提供了大量经济援助,希望以此向世界展示其在解决朝鲜半岛问题中的作用。在政治、军事大国目标没有取得显著突破之前,这仍将是日本对朝政策的主要手段。

通过比较可以发现,出于不同的区域战略需求,中美俄日四大国,特别是中美两国在对朝政策的目标优先项、手段偏好方面存在着明显差异。中国出于稳定周边局势的考虑,更加注重与朝鲜构建稳定的友好关系,俄罗斯有着相似的选择。而美国则更强调安全目标的优先性,日本对安全目标的优先性甚至还要高于美国。中国和美国相对俄罗斯与日本而言,其政策资源相对丰富,但政策手段偏好决定了中国和美国在仅有的共同安全目标(无核化)上也难以展开合作——中国看重政治谈判,美国却重视经济制裁和武力威胁。

三、大国对朝政策的行动困境

大国的对朝政策不仅彼此之间存在着差异,与朝鲜自身的关切也存在着严重脱节,彼此间的合作也非常有限和脆弱,再加上美朝两国固守权力政治难以自拔,导致大国对朝政策实施陷入困境之中。

首先,四大国的对朝政策目标与朝鲜的自身关切严重脱节。

冷战结束后,朝鲜长期遭到封锁和制裁,国内又面临着严峻的经济社会问题。这使朝鲜对外部有一种本能的怀疑和警惕,且与国际社会渐行渐远,如何摆脱这种局面才是朝鲜关心的重点。对于朝鲜来说,国家生存、政权稳定是其一切政策的出发点。朝鲜试图以核武器为筹码谋求安全保障、经济援助及外交突破,进而以安全的环境和广泛的援助为基础,为国内的权力过渡和下一步的改革、发展奠定基础。然而,周边大国所关切的是“拥核还是弃核”,而非朝鲜的安全问题。在有条约保障的情况下,中国尚不能向朝鲜提供安全保障。俄罗斯已经修改了与朝鲜的同盟条约,更不承担这项义务。中国与俄罗斯关切的是“东北亚地区的和平与稳定”[13],但“和平只证明没进行战争,但并不等于说明国际社会或是国家就没有战争危险或没有外部军事威胁。”[14]对朝鲜来说,和平是多方共享的,而安全却不是,美国构成其国家安全的最大挑战。因此,发展核武器与导弹是其保证国家安全的重要手段。

2003年1月3日,朝鲜驻华大使崔镇洙在北京召开记者会表示,“美方应同朝方开展对话,并签署互不侵犯条约,从法律上向朝鲜提供安全保障,这样才能和平解决朝鲜半岛核问题”。[15]并且说,“如果其他国家关心朝鲜半岛核问题的话,应该要求美国给予朝鲜安全上的保证,并同我们进行对话。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少管闲事就是了。”[16]朝鲜已经认识到,只有美国才能提供安全保障,也只有在这一前提下,才愿意就核问题展开谈判,甚至是作出弃核承诺。遗憾的是,朝鲜的关注并非大国关注的重点,政策目标的脱节是导致朝核问题愈演愈烈的重要原因。

其次,中美俄日四大国之间的合作是一个脆弱的“猎鹿合作”,不仅存在着诸多背叛的诱惑,各方更缺乏对彼此足够的信心。

四大国面对朝鲜的挑战有着不同的利益和优先事项。中国更关注于东北亚区域层面,并优先考虑稳定。俄罗斯支持无核化,但更关注美国借此对自己的遏制。日本则屡次提出“绑架问题”。而美国关注的是朝鲜核计划的全球影响,全球核不扩散体制的重要性,核武器、核材料和相关技术扩散到“流氓国家”、恐怖组织等手中。在手段上,中国和俄罗斯坚持“只能通过谈判、磋商和对话途径,以和平与外交方式解决”。[13]美国和日本则更倾向于采取强硬的施压手段,包括军事威慑和经济制裁。中国不断“呼吁有关各方保持冷静和克制、避免采取可能导致局势升级的行动”,“坚持通过协商和对话和平解决问题。”[17]美国却坚持认为,“任何朝鲜放弃其核计划的希望都取决于中国是否愿意采取强有力的立场。为了无核化进程,中国必须认识到朝鲜核威胁的长期性对中国和地区而言,比不稳定这一短期风险更加危险”。[18]

四大国之间还缺乏基本的战略信任,彼此间是一种“不稳定的伙伴关系”。当前的国际格局,“大国间也呈现出战略摩擦增多、战略竞争加剧的态势”,“大国间‘战略伙伴关系’的象征性意义远大于实质性意义”。[19]美国“双重规制”的战略意图对中国和俄罗斯构成现实威胁,中国崛起与俄罗斯复兴也引起了美国的忧虑,中美、俄美之间的合作具有非常大的局限性。“天安舰事件”后,美韩在黄海海域持续举行大规模军事演习。尽管美国宣称目的在于“向朝鲜发出强硬信号,勿再发动挑衅行为”,但演习靠近中国近海,已严重威胁到中国的国家安全,中方表达了强烈的抗议,并也举行了相应的军事演习。同样,俄罗斯与美国有着更深刻的战略矛盾,俄美对抗由来已久。有学者认为,“中国、美国在政治、安全、经济三个方面都有战略矛盾,日本、欧盟和俄罗斯分别在经济或安全一个方面与美国有战略性的矛盾。”[20](P26-27)在这种状态下,大国之间在对朝政策协调方面必然会受到局限。

最后,美国与朝鲜固守权力政治难以自拔,美国的结构性权力优势限制了各方的选择余地。

作为典型的东方国家,数千年的小农经济催生了朝鲜基本的社会经济结构,传统政治文化又深受儒家文化影响,价值目标强调维护现存的政治秩序,这样的生产方式和政治文化氛围使得朝鲜和大多数东方国家一样,在历史上长期实行“专制制度”。①二战结束后,朝鲜的领导人又将集权传统、民族主义融入了斯大林式的国家体制,造就了朝鲜独特的政权组织形式。从本质上讲,这一政权仍然是根植于农业文化土壤,中经长期闭关锁国,缺乏国际机制约束,使得其坚信暴力的作用,外交政策执著于以“超强硬”对强硬。

相比朝鲜单纯以“超强硬”对强硬的权力运作,美国的权力政治运作更注重结构性优势的把握,而结构的优势才是根本的优势。美朝核博弈表面上来看,双方都在“运用物质资源迫使其他国家做它们本来不愿意去做的事情,”[21]但美国除了不断增强自身的这种“联系性权力”外,如军事威慑、经济封锁等,更着眼于“结构性权力”的强化。结构性权力与联系性权力相比,最大的意义在于它的应用是一种无形的制约,能够改变其他行为体面临的选择范围,使得其他行为体在一个结构性环境约束下自动地去选择权力所要其走的路径。美国能够利用其结构性霸权地位对盟国和其他国家以及有关国际组织施加影响力,而朝鲜却迟迟没有突破冷战体制的限制,使得美朝关系的框架从一开始就受到美国结构性权力的隐形制约,美国的结构性权力优势制约了朝鲜“作出某个决定或选择,而不作出别的决定与选择”。[22](P36)纵观朝核问题历程,朝鲜多次在战争边缘游戏和对美释放善意之间徘徊,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四、大国对朝政策评估与中国面临的挑战

2003年朝核问题六方会谈开始以来,尽管朝鲜面临着十分艰难的国内外局势,但是面对美日的威胁制裁毫不退缩,对中俄的善意劝说也置之脑后,于2006年和2009年先后进行了两次核试验。周边四大国虽不至于束手无策,却也显现了对朝政策的困境。

在政治上,中朝、俄朝伙伴关系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也没有恢复到冷战期间的水平。①美朝对话、日朝对话虽然取得了一些重要成果,但最终都因协议无法落实而屡次破裂,进展有限。在经济上,中朝经贸合作总体发展平稳,但贸易额基数太小,存在着非常大的发展空间。俄罗斯和日本对朝贸易所占份额则更小。②美国对朝鲜的封锁和制裁几乎没有中断过,其促进朝鲜参与国际社会的政策也基本上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在各国契合度较高的安全目标上,朝鲜无核化进程发生逆转,朝鲜半岛地区安全局势进一步恶化。中国为此投入了大量外交资源进行斡旋,同时还要警惕美国借机强化东北亚军事同盟,以威慑朝鲜之由遏制自己。美国也认识到“虽然危险是明确的,进步却是难以实现的”。特别是“天安舰事件”之后,美国意识到“即使朝鲜愿意恢复六方会谈,六方会谈想要完成的无核化也是遥遥无期的”,[23]认为防止朝鲜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横向扩散和纵向扩散已经成为比无核化更着急的事项。俄罗斯力图凭借朝核问题扩展自身安全空间的愿望则显得有心无力。日本对朝安全目标的矛盾性决定了日本获得了继续扩充军备的借口,同时也不得不面对着处于朝鲜导弹甚至是核弹攻击范围之内的现实。

对中国来说,作为国际社会认为的对朝鲜有“重要影响力”的国家,朝鲜的两次核试验和六方会谈的长期停滞使中国“负责任大国”的形象面临着更大的挑战。美国以朝鲜威胁唯由加快了战略重心东移,对中国的战略压力进一步增强。中国的韬光养晦政策不允许中国给包括朝鲜在内的邻国提供安全保障,而朝鲜多次强调朝美双边会谈的重要性,要求美国提供安全承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美国突破自身政策逻辑的困境,朝鲜采取“见风使舵”政策的几率将会显著上升。届时,将会对中国的朝鲜半岛政策产生新的考验。

在中国的朝鲜半岛政策上,“维持和平的周边环境”这一政策基调降低了中国“威慑”的效度和信度。广义上的威慑指的是“让对手相信,他为采取某种行动而付出的代价或所冒的风险会大于收益”,是“胡萝卜加大棒”。[24](P371)而且,在国际关系中,“友好国家和敌对国家之间都存在威慑的可能性”。[25](P10)中国早期的核政策和不干涉内政的外交原则对朝鲜实施核计划没有任何威慑效力,当中国提出朝鲜半岛无核化目标时朝鲜的核计划已初具规模。此时,中国对朝鲜的威慑已经由“阻止对方进步”(deterrence)转为“迫使对方让步”(compellence)③,但政策资源与政策手段的局限性使得中国很难达成目标。并且,中国在就朝鲜无核化的谈判中,过早地宣告了自己的“谈判底线”——“维持朝鲜半岛的和平(非战争状态)”。这不仅僵化了自己的立场,更放弃了自由选择的机会。

基辛格曾将“有效的信息传递”、“威慑力量”与“威慑决心”一起列为可信威慑所必须具备的三个要素,并且三者缺一不可。中国的政策在于尽力避免朝鲜半岛发生军事冲突,影响和平稳定的周边环境,从而不愿意采取更强烈的政策选择或释放类似的政策信号,这只能导致中国的朝鲜半岛政策发出的是低成本的信号。中国主导的“六方会谈”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一种“廉价磋商”(Cheap Talk)模式,其在增进威慑(包括胡萝卜与大棒)的可信性方面作用并不明显。虽然主要原因可归咎于部分国家不履行承诺,但与中国没有发出针对破坏会谈协议的昂贵信号,没有反映出自己坚定的威慑决心也有很大关系。①相比较而言,在朝鲜战争中,中国政府对美国发出了“不要越过三八线”的外交威慑就是一种昂贵的信号,并且中国政府对“承诺”的忠实履行也使其威慑效力一直延续到今天。

近年来,中国国家实力的上升限制了国家战略的自由度。与周边大部分国家相比,中国已然成为一个庞大的经济体和彻头彻底的地区大国,“如果不按照实际能力界定和宣示中国的责任,一则无法给予其他国家对中国行为稳定的预期,增加了国际上打交道的难度,再则等于给其他国家留下向中国头上栽以“无限责任”的罅隙,三则面临周边事态异常变动时,我们自己也缺乏政策和物质上的准备”。[26]因此,中国的外交政策应适应国家实力的发展和国际环境的变化进行适时地调整。如果在重大国际事件特别是关系到我国国家利益的国际事件发生时,仍然一味盲目坚持不干涉内政原则,只能造成中国不愿意承担国际责任,中国的行为与国际地位不相符合的印象,并使得中国的外交在为中国走向世界开掘战略通道、谋取国家利益最优化方面的效能有限。因此,在朝鲜半岛问题上,中国不应当仅仅是一个斡旋者或调停者,而应是以当事者的身份以更强有力的姿态积极介入,把握战略主动。

五、结语

历史经验证明,处于世界体系的中心和边缘之间的小国,特别是靠近大国的小国往往拥有重要的战略地位并发挥着重要的战略效能,起着“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缘政治支轴”作用。并且,小国要比大国更容易见风使舵。因此,大国一定要对小国外交作出及时、灵敏的反应,否则,将会因“小”失大。中国作为朝鲜半岛事务的利益攸关方和朝鲜的传统友好伙伴,在地区问题上发挥更加积极主动的建设性作用是维护传统权益的必要,也是构建和平稳定的东北亚新格局所不可或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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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 parative Analysis of Powers’s Policies toward North Korea from A Regional Strategic Perspective

WANG Xiao-ke
(Academy of Northeast Asia Studies,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12,China)

:After the Cold War,four powers of China,U.S.,Russia and Japan have gathered in Northeast Asia,which formed two regional strategic postures represented by China's development strategy and U.S.'s"balance of power"strategy.The clash of these two strategic postures embodied in the four countries'policies toward North Korea,China’s development strategy is committed tomaintaining peace and stability in the Korean Peninsula,U.S.'s"balance of power"strategy has always tried to achieve the target of"double regulation".Russia's policy has been similar with China and Japan's policy has been similar with U.S..But the four powers'policy objectives are serious out of step with North Korea,they also lack strategic trustwith each other,U.S.and North Korea are hard to give up the competitive of power politics,whichmake the four powers'policies toward North Korea are caught in the plight of Stag Hunt Game and it is difficult to achieve effective results.In this case,China had to face the U.S.'s strategic pressure,the possibility of regional instability and the risk of North Korea’s"both ways".China should be actively involved in the Korean Peninsula affairs as a great power,as early as possible to grasp the strategic initiative,to avoid potential risks.

Northeast Asia;development strategy;balance of power;policy toward North Korea

book=39,ebook=52

D51

A

2095-0292(2012)

[责任编辑孙广耀]

2012-01-05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东亚地缘环境变化与中国区域地缘战略”(11YJCGJW006);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当前朝鲜半岛热点问题与中国的对策研究”(11JJD810014)

王箫轲,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朝鲜半岛问题与当代美国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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