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成勇
(南京铁道职业技术学院社科部,江苏南京210031)
文化传承创新的思考
——兼论张岱年先生的文化观
迟成勇
(南京铁道职业技术学院社科部,江苏南京210031)
“传承”指的是“优秀文化传承”;“创新”指的是“思想文化创新”。所谓文化传承创新,就是指在批判地继承中国传统文化优秀成果的基础上,借鉴和汲取西方文化的积极、合理因素,并进行融合创造出体现时代精神的社会主义新文化。文化传承创新,是主体从事社会实践活动的必然产物。文化传承创新是中国文化发展的基本规律。文化传承创新与张岱年先生提出的“文化综合创新论”,在概念表述上有些微的差别,但指导思想、方法原则及价值目标都是一致的。张岱年先生认为,中国古代优秀知识分子是文化传承创新的主要载体;自强不息精神是文化传承创新的思想基础。
文化传承创新;文化综合创新论;文化基本规律;知识分子;自强不息
胡锦涛总书记在清华大学校庆100周年大会的讲话中说:“全面提高高等教育质量,必须大力推进传承创新。高等教育是优秀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和思想文化创新的重要源泉。要积极发挥文化育人的作用,加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建设,掌握前人积累的文化成果,扬弃旧义,创立新知,并传播到社会、延续至后代。”胡书记的精辟论断创造性提出了文化传承创新是大学教育的新使命。其中,“掌握前人积累的文化成果,扬弃旧义,创立新知,并传播到社会、延续至后代”,即是文化传承创新的旨意。“传承”指的是“优秀文化传承”;“创新”指的是“思想文化创新”。而“优秀文化传承”,主要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精华的批判继承,也包括对以西方文化为主的外国文化先进成果的借鉴汲取。所谓文化传承创新,“不是泛指一切知识领域及其成果,而是主要指人文社会科学,换句话说,主要讲的不是科学技术,而是思想文化,是以价值体系为中心的思想文化的传承创新”[1]。具体而言,所谓文化传承创新,就是指在批判地继承中国传统文化优秀成果的基础上,借鉴和汲取以西方文化为主的外来文化的积极、合理因素,并进行融合创造出体现时代精神的社会主义新文化。
张岱年先生是我国当代杰出的哲学家和哲学史学家,也是著名的伦理学家。在文化建设的问题上,张岱年先生提出“文化综合创新论”的文化观。1987年在《综合创新,建设社会主义新文化》中指出:“我们建设社会主义的新文化,一定要继承和发扬自己的优良文化传统,同时汲取西方在文化上的先进贡献,逐步形成一个新的文化体系。这个新的文化体系,是在马克思列宁主义原则的指导下,以社会主义的价值观来综合中西文化之长而创新中国文化。它既是传统文化的继续,又高于已有的文化。这就是中国的、社会主义的新文化。”[2](P253-254)简而言之,“文化综合创新论”,就是“融合中西马,创造新文化”。“文化综合创新论”的文化观,是针对20世纪80年代的“全盘西化论”和儒学复兴论而提出的,同时也是对20世纪30年代“综合创造论”的理论深化和时代提升。它力图超越文化保守主义与文化激进主义的两极对立,为探寻中国新文化发展的正确道路,实现中国文化现代化的现实途径,提供了一把思想钥匙。张岱年先生认为,文化综合创新的目标是建设社会主义新文化,建设社会主义新文化的基本方针是文化综合创新论。
胡锦涛总书记从大学历史使命的角度提出“文化传承创新”的文化观,张岱年先生则从重建中国新文化的方法路径提出“文化综合创新论”的文化观。从概念表述上,两者区别在于“传承”、“综合”词汇的使用不同。其实,两者是名异而实同,即概念表达有些微差异而精神实质则是相同的。“文化传承创新”的“传承”,主要是指对优秀民族传统文化的批判继承,也包含对外来文化先进成果的借鉴改造;“文化综合创新论”的“综合”,也是指对优秀民族传统文化和近现代西方文化先进成果的批判继承和改造转换。无论是“传承”还是“综合”,其重点在于对民族传统文化优秀成果的批判继承。“文化综合创新论”、“文化传承创新”,其指导思想都是马克思主义或者说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成果;其方法原则即是“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批判继承、综合创新”;其价值目标都是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文化体系,不断促进先进文化发展。
人创造了文化,又被文化所创造,人与文化是密不可分的。一般而言,文化是人类特有的生命存在方式或生活样式。从外延来看,文化包括哲学、科学、文学、艺术、道德、法律、宗教、教育及生活方式等;从观念形态来看,文化是一定社会的经济、政治的反映。人是文化的主体。而人的本质在于实践,实践的本质在于创造。因此,文化实际是人的实践的创造物,或者说是主体创造性的外化。文化是人在一定生产方式上的社会实践的价值创造,是人类的生活理想或价值观通过社会实践而对象化的存在。从社会实践角度看,文化传承创新,就是在承继前人文化成果的基础上从事社会实践,并从社会实践中汲取新鲜经验的过程。社会实践总是不断向前发展的,因此,文化总是随着社会实践的发展而不断发展。实践创新不断推动文化传承与创新。每一代人总是生活在既定的文化环境和文化传统中,文化传承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必然性。“在文化传承的客观过程中,主体作为文化载体而存在的。主体不仅是新文化的创造者,又是传统文化的承担者。继承传统文化,创造新文化,是主体义不容辞的双重使命。每一代人既要接受前人创造的文化的熏陶,同时,又要在实践中创造新文化。在行使文化继承与文化创新的双重使命中,必须立足于现实,根据实践的需要,对传统文化进行自觉选择。”[3](P178)文化传承与文化创新,是主体从事社会实践活动的必然产物。唯物辩证法认为,发展的实质是新陈代谢,人类文化发展的实质是创新。创新是体现着历史主体尊重客观规律与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有机统一。人类的创新不仅表现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而且更是表现为改造世界的过程中。创新是人类区别其他动物的显著标志,是人类文化区别于其他自然现象的本质特征。文化传承创新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张岱年先生指出:“文化是随着经济、政治的变革而变革,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的,文化知识应该不断更新。同时,我们也要承认文化有积累性,古代人所发现的真理,不能随便轻视,还要加以重视、加以学习。”[2](P165)其中,“文化有积累性”是指文化传承,“文化知识应该不断更新”是指文化创新。文化传承创新,是由“文化传承”与“文化创新”两个主宾词组构成的。就两者的关系而言,文化传承是文化创新的前提和基础,文化创新是文化传承的取向和提升;文化传承中孕育着文化创新的萌芽;文化创新中蕴含着文化传承的基因。没有文化传承,就没有文化创新;没有文化创新,文化传承就失去意义。文化创新决不是简单地抛弃传统文化,或者同传统文化的断裂,而是在解析批判的基础上对传统文化的重新阐扬。人类历史实践证明,任何一个国家或民族的文化,都有其既有的传统、固有的根本。抛弃传统、丢掉根本,就等于割断了自己的精神命脉,就丧失文化的特质;任何一个国家或民族的文化,都有其发展、演变的过程。忽视民族文化的弘扬、轻视文化的创新,就等于湮灭了自己的生命创造力,就会断送文化的生命。贺麟说:“在思想和文化的范围里,现代不可与古代脱节。任何一个现代的新思想,如果与过去的文化完全没有关系,便有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绝不能源远流长、根深蒂固。文化或历史虽然不免外族的入侵和内部的分崩瓦解,但也总必有其连续性。”[4](P4)张岱年先生说:“创新即发现新情况,揭示新规律,发明新器具,从而开阔发展的新阶段。文化的发展离不开创新,但是创新仍应以前人已经取得的成果为基础。”[2](P44)文化创新,不可能是无源之水,它必然要在传统文化的母体之中生长出来。张岱年先生还说:“文化发展的关键在于创新。文化的发展不能仅仅重复久已流传的真理,必须更向前进,发现前人没有发现的真理,解决前人没有解决的问题,必须作出新的创造,突破前人的局限。”[2](P537)文化传承与文化创新是相辅相成的,构成了文化演变和发展的动力机制。
所谓文化传承,是指文化有所损益而不断延续,世世代代相传;所谓文化创新,是指在继承前人所创造的文化成果的基础上而推陈出新。从文化哲学角度看,文化传承,是指文化自身的自我扬弃或辩证否定的过程;文化创新,是指古今文化、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辩证综合创造而产生新的文化的过程。从普遍性意义而言,所谓文化传承创新,就是指人类文化不断延续且能够结合时代实践而不断创造出新的文化成果;从特殊性意义而言,所谓文化传承创新,就是指在批判地继承民族传统文化优秀成果的基础上,借鉴外来文化的积极、合理的因素,通过融合而创造出体现时代精神的新文化。有的学者从时间与空间的两个维度揭示文化流变的规律,其中蕴涵着文化传承创新的精神实质。即“文化流变,就是文化在流传中的变化。流传有许多形式,主要有两种:一是在时间中的流传,从古传到今,正确的应该是与时俱进,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化,不变的就是食古不化,凝固化。二是在空间中的流传,从外国传到中国,或者从中国传到外国,正确的应当是因地制宜,随时本土化。照搬照抄,生搬硬套,就是食洋不化,教条主义”[5]。其中,文化的“与时俱进”、文化的“随时本土化”,就是指文化传承创新。也有学者将文化的生命结构分为“形”与“神”两部分,从“形”与“神”的关系来探讨文化传承创新。“文化其‘神’是文化的内在精神和核心价值;文化其‘形’是文化所生长和依附的生活方式及其符号化的表现,是文化其‘神’的载体。”“弘扬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方法论是,既要保存和保护好民族传统文化的固有之‘形’,包括规范语言文字,整理古典文献,继承传统节庆,保护文物古迹等;又要利用和创造出现代的文化之‘形’,并使传统文化之‘神’与时代精神相融合,实现传统文化其‘形’与其‘神’的现代统一。”[6]文化传统创新,不仅在于传承与创新文化之“形”,更重要的是传承与创新文化之“神”;要把传统文化之“形”与“神”统一起来,与时代精神有机结合起来,进行创造性转换,使传统文化之“形”与“神”随着社会实践的发展而不断创新。对传统的认同与回归,是文化创新的起点和基础。文化传承,既是人类文化绵延不断的动力机制,也是人类生命能够获得存在的必要条件。米希尔·兰德曼说:“个体首先必须吸收与他相关的文化传统。个体首先必须达到他出于其中的文化高度。”[7](P277)有学者指出:“承接先辈的文化,是后辈人得以存活的基本条件,只有‘肖’于前辈,才能成为人,即成为具有合法性的文化存在。因而,通过习得而承接前人的文化,这便是任何一代作为后辈的人进行自己的文化生命活动的起点。”[8](P375)创新是一切文化进步的灵魂、动力和源泉。创新包括理论创新、实践创新、制度创新、科技创新和其他一切创新。从某种意义上说,创新就是指文化创新。文化创新是文化发展的本质属性。
任何事物都是不断变化的,任何民族的文化都是不断变化、不断发展的。创新是文化的本质特征。一部人类文化发展史,实际上就是一部文化传承创新史。马克思说:“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自己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条件创造。一切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像梦魔一样纠缠着活人的头脑。”[9](P585)即是说,人类历史活动是在继承前人创造的文化传统的基础上进行的。有学者指出:“文化是一条河,是一条从‘过去’经‘现在’流向‘未来’的河,河流生生不息,我们很难人为割断文化的血脉。更确切地说,文化总是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张力中发展前行的。传统文化是在不断创造中形成的,又是在不断创造中被突破和创新而走向现代的。”[10](P238)即是说,人类文化的发展是文化传承与文化创新的辩证统一过程。人类历史就是一部文化传承与创新的历史;中华文明史就是一部中华文化不断传承与创新的历史。孔子自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论语·述而》),“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论语·八佾》)前者是孔子自谦的说法,后者是孔子对周礼的推崇,都凸现孔子对古代文化的尊重,表现出传承历史文化的责任。同时,孔子又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论语·为政》),“温故而知新”(《论语·为政》),其中的“损益”、“知新”则表现出文化创新的意向。更为可贵的是,孔子在损益夏商周三代的传统的“礼”的基础上,创造出崭新的“仁学”体系,标志着儒学的建立,即是孔子通过“文化传承创新”而新开创的儒学发展的第一阶段。现代新儒家梁漱溟认为,孔子以前的文化以周公为代表,周公以后的文化则以孔子为代表,并指出,在形成“周孔教化”方面,周公与孔子还是有所区别的。“周公及其所代表者,多半贡献在具体创造上,如礼乐制度之制作等。孔子则似于昔贤制作,大有所悟,从而推阐其理以教人。道理之创发,自是更根本之贡献,启迪后人于无穷。”[11](P104)在古文经学和历史的传说中,孔子的主要工作是:“删诗书,定礼乐,修春秋,序易传。”其中的“删”、“定”、“修”和“序”,就蕴含着孔子对上古时代的文化有所“损益”,即对文化的积极传承与有所创新。因此,孔子是一个继往开来的思想家,一方面对过去的文化进行一次系统的总结,另一方面又开创了文化发展的新局面。
从世界范围来看,中国文化是一个独立发展的体系,有一个连续不断的发展过程。传统文化,是一个民族特有的生活方式,它铸就了一个民族的特定存在方式,积淀为一个民族的文化心理结构,形成了一个民族特有的文化气质。经过数千年的演变与扬弃,中华文化已经深深地融进我们民族的思想意识和行为规范之中,渗透到社会政治、经济,特别是精神生活的各个领域,成为支配人们思想行为的强大精神力量。中国传统文化就学术理论形态而言,在五千年的历史发展中,不同的历史阶段有不同类型的理论形态,如先秦的诸子学、两汉的经学、魏晋南北朝的玄学、隋唐的佛学、宋代的理学、明代的心学、清代的朴学等。中国传统文化的不同阶段的理论形态称谓尽管不同,但其间蕴含着传承与创新的理论品格,每一种理论形态都包含着对自己前面文化的传承与创新。中国传统文化的主干是儒道佛三家思想,其中,儒家文化是核心。儒家思想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不断演变的。在中国历史上,儒学发展经历先秦儒学—汉代新儒学—宋明新儒学—现代新儒学等理论形态。具体而言,春秋末期,孔子发挥仁、礼学说,创立儒家学派,形成了政治伦理思想体系,战国时期,儒家形成了以孟子学派和荀子学派为主要的八大派,至汉代经过董仲舒改造而神学化并取得独尊的地位,成为官方的意识形态。魏晋时期儒、道思想进一步合流,演变为“玄学”理论形态,儒学的主导地位发生了动摇。但至唐朝,孔颖达等人作五经正义,韩愈的排佛和复兴儒学的努力等,儒学重又确立了主导地位。宋明时期儒家吸收佛道思想,形成儒学新形态——理学,包括以“理”为本位的理学、以“心“为本位的理学和以‘气”为本位的理学三种理论形态。清代儒家面对现实,提倡经世致用的实学。近现代在中西文化的冲突中,鼓吹“援西学入儒”的人创立现代新儒学。但宋明理学不是对先秦儒学的简单翻版,而是有所创新。宋明理学采纳了佛学与道家的一些思想观点,从而为孔孟学说补充了本体论与认识论的基础,提升了中国哲学的理论思维水平,在本质上是先秦儒学的发展。现代新儒学则在继承宋明理学的心性学说基础上,力图达到“返本开新”的目的。可见,儒家文化的演变过程,体现了文化传承与创新的过程,具有强烈的文化传承创新的自觉,则是儒家思想文化的显著特色。只有历代儒家知识分子不断发展儒学,儒学才有生命力,才能生机勃勃地流传下来。
中华文化的发展过程,其实就是中华文化不断传承与创新的过程。中华文化不断传承与创新,显然也包括对外来文化的借鉴与汲取。在中国历史上,曾经发生过两次大规模的文化交流,一次是印度佛教的输入;一次是西学东渐。两汉期间,印度佛教传入中国境内,在与中国儒道文化传统的冲突与交融中,对中国的道德、哲学、文学、艺术、宗教等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为中国文化在隋唐宋明时期的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也大大提高中国文化的理论思维水平。明末西学输入,西方处于由中世纪到近代的过渡时期,中西文化的水平相去不远。但清代中期实行闭关锁国政策,中西文化交流中断了百年之久,已发展为资产阶级性质的西方文化远远超越中国古代封建文化。近代以来中西文化的碰撞与交流则伴随着西方的武力入侵,以前所未有的广度和深度影响中国文化的转换和新生。从洋务运动到戊戌变法和辛亥革命,再到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国文化则经历从器物层面到制度层面,再到文化心理层面的变化,彰显出中国传统文化在与西方文化相碰撞与交流的过程中,本身所发生的质的变化。本土文化通过与异质文化或外来文化的对话、交流与沟通,也能不断获得新的发展资源。但从总体上来看,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近现代,无论是“中体西用”论还是“西体中用”说,无论是文化保守主义还是文化激进主义,都没有完全真正地解决中国文化的传承与创新问题。但在不同文化观的论争中,客观上促使中国知识分子和爱国士人努力探索中国文化发展的正确道路或中国文化传承与创新的方法路径。如有的学者所说:“从一定意义上讲,正是在‘中体西用’旗号下,近代文化才得以排除顽固守旧势力的重重阻扰,插足传统文化的世袭领地,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给予‘中学’、‘中体’以强烈影响,并最终促使‘中学’、‘中体’蜕变而新生。”[12](P239)“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以孔子为代表的传统文化进行了全面的激烈的批判,但“五四”反传统打倒的并不是整个中国传统文化,而是“破坏和扫除儒家的僵化部分的躯壳的形式末节,及束缚个性的传统腐朽部分。它并没有打倒孔孟的真精神、真思想、真学术,反而因其洗刷扫除的功夫,使得孔孟程朱的真面目更是显露出来”.“五四”先驱在反传统的过程中尽管有些偏激,然而并没有造成“传统文化的断裂”和“中国意识的危机”,而恰恰是“促进儒家思想新发展的一个大转机”[13]。也有学者认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和拥护者一方面表现为激烈的反儒学、反礼教和反传统,另一方
面他们自身又是传统的载体,没有也无法脱离传统,甚至时常有意或无意地回到传统中非正统或反正统的源头上去寻找根据;他们与传统的关系是形离而神合。因此,无论是对传统的批判,还是对西学的输入,他们都无不受其自身所具有的文化传统的影响和制约;他们对传统的继承大体表现在情感方面,而在理智方面则选择了西方价值,等等。”[14](P14-15)张岱年先生也指出:“自从汉代‘独尊儒术、罢黜百家’,经学在学术史上占有统治的地位,自由思想受到了压制。五四新文化运动结束了儒学独尊的局面,为新思想的发展,为新学说的勃兴创造了条件。这在中国历史上具有空前的伟大意义。”[2](P530)由此看来,“五四”先驱以引进西方民主和科学精神为号召,虽然批判传统有所偏激,但客观上促进中国文化传承与创新的历史进程。在新文化运动中的代表人物中,李大钊最早接受了马克思主义,在《孔子与宪法》一文中对北洋军阀把尊孔写进宪法草案进行了尖锐而深刻的抨击,其鞭辟入里,应属当时批孔之佳作。但纵观李大钊的中西文化观,却是希望通过对儒学和东方文化的评判而达到对传统文化的反思,并从中寻觅中国如何传承创新的正确路径。李大钊在《东西文明根本之异点》一文说:“东西文明有根本不同之点,即东洋文明主静,西洋文明主动是也。”[15](P557)“东洋文明与西洋文明,实为世界进步之二大机轴,正如车之两轮、鸟之两翼,缺一不可。而此二大精神之自身,又必须时时调和、时时融会,以创造新生命,而演进于无疆。”[15](P560)李大钊认为,东西文明各有其优点与长处、缺点与短处,因此,东西两种文明应该相互学习,取长补短。李大钊于1918年在《法俄革命之比较观》一文中,比较法国之精神与俄国之精神的差异说:“法人当日之精神,为爱国精神,俄之今日精神,为爱人的精神。前者根于国家主义,后者倾于世界主义;前者恒为战争之泉源,后者足为和平之曙光,此其所异者耳。”[15](P573)因此,俄罗斯文明为“世界的新的文明之曙光”。从此,李大钊就由向西方学习、引进西方文化的西化派,转而向“第三种文明”——苏俄文明学习。“五四”运动期间,李大钊积极、广泛地宣传马克思主义理论,并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与方法来分析东西方文化问题,超越东方派与西化派的论争视阈,从而促使文化选择上的重大转折。有学者指出:“在儒学崩溃、西学腐败之后,李大钊是第一个为中国文化指明前途的人,他的这种文化观在《庶民的胜利》、《Bolshevism的胜利》、《我的马克思主义观》、《由经济上解释中国近代思想变动的原因》等文章中都有不同程度的表述,标志着先进中国人用新型世界观批判总结和整合近代以来中西文化思想碎片的开端。”[16](P54)李大钊是“五四”时期推动文化传承创新的第一人。
有学者指出:“‘五四’的意义不仅在于弘扬了科学、民主精神,还在于打破了几千年以传统儒家文化为基础的封建国家文化意识形态一统天下的局面,初步形成了一种以当时先进知识分子代表的、与西方现代文化接轨的,以科学与民主为旗帜,自由与启蒙为话语的精英意识形态文化。这种精英文化在其后的国内战争年代出现分化,但在总体上与当时中国共产党所倡导的新民主主义文化是基本一致的,也为新民主主义文化的形成和发展作出了贡献。”[17]由此可见,新民主主义文化,不仅是对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而且也是对“五四”以来所形成的精英文化的传承与创新。“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产党人承担起文化传承创新的历史使命。早期中国共产党能够把握住反传统的时代潮流,“把国民的思想从封建礼教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使孔子从神化之中重新回到民间,儒家学说重新恢复其诸子百家的平等地位,从而更有利于对孔子思想和儒家学说乃至中国传统文化进行客观的学理分析,为马克思主义与中国文化的结合奠定了学术基础,并给中国文化的复兴带来新的转机”[14](P347)。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人就向全民族宣告:“中国共产党人是我们民族一切文化、思想、道德的最优秀传统的继承者,把这一切优秀传统看成和自己血肉相连的东西,而且将继续发扬光大。”[18](P41)当时,毛泽东立足于中国革命实践,遵循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批判继承民族传统文化,创建了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新民主主义文化。新民主主文化,是中国近现代文化发展的历史趋势和逻辑归宿。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面临着世界文化相互激荡的新形势,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在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中,十分重视弘扬祖国传统文化,并不断促进文创新。在革命、建设和改革实践中,中国共产党人始终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实际相结合,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产生毛泽东思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新中国成立60周年,特别是改革开放30年,是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走向振兴崛起的30年,是创造巨大物质财富的30年,最可宝贵的是形成了党的创新理论。党的创新理论是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的传承、超越和前进,是当代世界最先进的思想文化,是继春秋时期之后,中国文化发展的又一次高峰。”[19]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成果是文化传承创新的典范。江泽民说:“我国几千年历史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我们应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结合时代精神加以继承和发展,做到古为今用。同时,必须结合新的实践和时代的要求,结合人民群众文化生活的需要,积极进行文化创新”[20](P278),使之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胡锦涛总书记在十七大报告又提出“弘扬中华文化,建设中华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园”的命题。总之,“中国共产党是马克思主义真理的坚定实践者,也是中华民族优良传统的真正继承者”[21](P2277)。中国共产党使中华文化得以薪火相传、一脉相承,将五千年中华民族的思想文化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必将对弘扬中华文化、建设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做出更大的贡献。
从中国历史演进的角度看,中国文化的发展,从秦汉到明清是以儒学为核心的古代文化;从鸦片战争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是近现代文化,其中,新民主主义文化是当时最先进文化的成果;从1949新中国成立后至今,文化已经发展一个新阶段即社会主义新文化阶段。社会主义新文化,是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批判继承民族传统文化的精华,并借鉴汲取西方文化的先进成果,通过融合会通而创造的体现时代精神的新型文化体系。张岱年先生指出:“从上古三代到19世纪的中国文化是中国的传统文化。20世纪可以说是中国文化的转变时代。中国文化的发展是既有变革性,又有承继性的。新时代的文化只能在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在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批判继承的过程中创建起来。”[22](P314)“建设社会主义的新中国文化,既要慎重总结传统文化,又要虚心学习西方文化,同时更要发挥创造性的思维,在前人已有的基础上,有所发现,有所发明,有所创造,有所前进。”[22](P148)社会主义文化是对封建主义文化和资本主义文化的否定,但又必须建立在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时代已经取得的文化成就之上,但在本质上仍然是新的创造,是古今中西文化的综合创新。学者李泽厚说:“真有文化自觉的人,他的精神状态应当是‘古今同在’的;并且由古今同在的程度,来决定他的精神的深度和广度。所以复兴中国文化,在精神上,必然是复古的,同时必然是开新的;复古与开新,从精神上说乃是同时存在。”[23](P396)总之,文化传承创新,是中国文化发展的基本规律。
唯物史观认为,人民群众是创造历史的主体。无疑,人民群众也是创造文化的主体。张岱年先生认为,文化的创造来源于有原创性的人民。“所有健全的国民,康强聪敏,有魄力有胆量,无奴性无惰性,肯下苦功夫,有创造精神,有坚定的信仰的人,就是创造新文化的原动力!这些人的信仰,能激发精神鼓舞勇气的信仰,就是创造的原动力。”[24](P260)张岱年先生还认为,从历史上看,中国古代优秀知识分子是文化传承创新的主要载体;自强不息精神是文化传承创新的思想基础。自强不息精神则是中国古代优秀知识分子的优良品格和作风。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发扬自强不息精神,才使得中国文化绵延不绝,才推动中国文化不断发展、不断创新。文化传承创新的主要载体与思想基础,是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两者互为表里,相互渗透,共同促进中华文化不断传承与创新。
北宋哲学家张载所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即表达了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具有担当天下的责任意识和传承创新文化的自觉精神。张岱年先生说:“中华民族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创造了灿烂的文化。在中国文化的创造发展过程中,知识分子起了巨大的作用,知识分子所以能在中国文化创造发展过程中起巨大的作用,主要是由于多数的知识分子表现了刚健有为、自强不息的精神,这是古代知识分子的优良传统。”“在《易传》所宣扬的‘刚健’、‘自强不息’的思想的熏陶影响之下,中国历代优秀知识分子表现在三个方面的优良品格和作风:第一,诚挚热烈的爱国主义精神;第二,坚持不懈追求真理的精神;第三,刚强不屈与不良势力进行的斗争。”[25](P667-668)中国古代优秀知识分子无论在顺境时还是在逆境中,都在孜孜不倦地追求真理。科学家和唯物主义哲学家努力向客观世界寻求真理;宗教和唯心主义哲学家虽然主要是为统治阶级作辩护,但其中也含有真理性的颗粒。《史记·太史公自序》云:“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做《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这篇有名记载折射出中国古代士人或优秀知识分子具有愈挫愈奋、刚健有为、奋发进取的精神。正是因为中国优秀知识分子所具有的“刚健”和“自强不息”的精神,才推动中国文化不断向前发展、不断传承创新。
“刚健”和“自强不息”都是《易传》提出的,而其思想渊源在于儒家学派创始人孔子。张岱年先生认为,对中国文化起促进作用的,是《易传》中提出的“自强不息”精神。“孔子‘刚毅’,曾子‘弘毅’,《易传》‘刚健’、‘自强不息’的思想对于中国文化的发展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2](P501)孔子自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论语·述而》)体现了一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积极进取精神。《周易·乾卦·象传》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文言》说:“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系辞上传》说:“日新之谓盛德。”《系辞下传》说:“变通者,趣时者也。”《周易》中所表达的“自强不息、趋时通便的思想是中国古代文化传承创新的思想基础。张岱年还说:“在民族文化之中,在传统哲学思想之中,确实存在着提倡‘自强不息’的精湛思想。这是传统文化中所含蕴的奋发前进的内在动力,也是中华民族文化更新的内在契机。”[2](P435)历史上,坚持反对不法权贵的忠直之士,尽力抵抗外来侵略的民族英雄,孜孜不倦探索真理的思想家、科学家,致力于移风易俗的文学家、艺术家等,都体现了“刚健”、“自强不息”的精神。“刚健”、“自强不息”思想是中华民族和中华文化几千年来延续发展的精神支柱。“‘刚健’、‘自强’是中国文化的自我更新的内在的思想源泉,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努力实现中国文化的自我更新,必须发现、认识、理解文化更新的内在思想源泉。”[2](P462)“刚健”、“自强不息”精神,既是中华文化的基本精神,也是中华文化绵延不断而创新的内在的思想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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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孙广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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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292(2012)01-0009-08
2011-11-17
迟成勇,南京铁道职业技术学院社科部副教授,哲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道德哲学与儒家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