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特纳到拉铁摩尔
——边疆史研究的发展

2012-08-15 00:52:12李宏伟佟训舟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特纳摩尔历史

李宏伟,佟训舟

(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 130012)

从特纳到拉铁摩尔
——边疆史研究的发展

李宏伟,佟训舟

(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 130012)

19世纪末,伴随着美国西进运动的结束,美国出现了以特纳为代表的旨在突出边疆研究重要性的边疆学派,以边疆地区为切入点,阐释了边疆之于国家历史构建的重要意义。通过对拉铁摩尔学术生涯的简单梳理以及学术思想的总结,可以看出,拉铁摩尔的边疆研究深受特纳思想影响,但又发展了特纳的学说,使得边疆研究具有更大的学术价值。

拉铁摩尔;特纳;边疆研究

19世纪末,美国的经济飞速发展,实力已经位居世界前列。在经济领域占有一席之地的美国迫切想要在政治文化上提升自己的地位。然而美国史学的发展一直受到欧洲各国、特别是德国史学的影响。宣扬“欧洲的文明和传统起源于日耳曼人的公社制度,又由英国的清教徒移民传到了美国,美国的历史不过是欧洲的生源在美国条件下的传播和发展”[1]的“生源论”曾一度主导着美国的历史研究。早已在经济和政治上实现独立的美国,在历史研究上仍处于欧洲的窠臼之中。

一、特纳始创边疆学说

一些美国历史学家对历史研究领域中欧洲印记的束缚深感忧虑,美国迫切需要提出属于自己的历史审视视角。19世纪美国的西进运动极大地推动了美国的发展,西部的地位在美国迅速提升。崛起的西部引发美国历史学界的关注,1885年美国历史协会召开了第二次年会,强调对美国西部研究的重要性,提出“我们的新近建立的准州和各州的历史发韧应当充分而谨慎地记载下来,这是至为重要的”[2]。

美国历史学家弗雷德里克·杰克逊·特纳(Frederic Jackson Turner)(1861-1932)面对美国历史研究中浓重的欧洲色彩,感叹道“我们的早期历史是研究欧洲生源在美国条件下的发展。学院的大学生给予德国根源过多的注意而对美国因素注意太少”[3]3-4。为此,1893年特纳在芝加哥举行的美国历史学会年会上,宣读了著名的论文《边疆在美国历史上的重要性》,主张重新解释美国史,指出“直到现在,一部美国史在很大程度上可说是对于大西部的拓殖史。一个自由土地的存在及其不断收缩以及美国向西的拓殖,就可以说明美国的发展”[3]37。特纳认为在19世纪末以前,美国的西部存在着一条不断向西移动的边疆,正是围绕着这条边疆,美国的国家才得以发展,最终形成有别于欧洲的独一无二的美利坚国家。他强调“边疆”在美国历史上的意义,认为“边疆促进了美国特殊的民族性的形成;边疆使美国民族摆脱‘旧社会’的思想束缚,使美国社会有着强烈的‘拓荒者’精神,因而边疆是美国式民主的产生地;边疆为美国社会发展提供了‘安全阀’”[4]。

特纳的边疆假说引发了美国学界的巨大震动,使美国史学开始走出欧洲的阴影,关注从本土寻找美国文明的根源。特纳“开启了研究本国具体情况,摒弃美国传统史观的新史学潮流”[5],甚至连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都称赞特纳“提出了一些第一流的思想,并且把相当多的捉摸不定的好思想固定成形”[6]。1893年后,特纳的“边疆假说”得到越来越多的支持,20世纪初成为美国历史学界的主流观点,从而形成了一个影响巨大的“边疆学派”。

特纳将美国历史文化的起源从欧洲的“遗传因素”拉回到“美国边疆”这一本土因素。得益于特纳,美国的史学研究对象从以往只重视精英阶层、关注政治事件扩大为重视普通大众在历史中的作用,大大扩展了研究的范围。在突出边疆对于美国特性构建的重要性的同时,特纳也强调了综合考察的必要性,他认为“事实上,不存在对美国历史的单一解答。在历史方面,就如在科学方面一样,我们正在认识到复杂的结果才是结果。简单的解释是不能解决问题的”[7]1-2。基于这样的研究态度,特纳提出了综合性的研究方法,指出“不能根据边疆、地域、经济、政治、文化来对人类行为做单一的解释。所有的这些因素杂乱地缠绕成激发力量。必须对每一条线进行艰苦追寻,必须准确理解它与其他所有线的关系”[7]1-2。特纳认识到地理学科与历史研究的紧密关系,指出历史学家应该与地理学家合作,从地理学的研究成果中汲取营养,运用地质学、地图学方面的相关知识,创立对历史的新解释,从而实现历史与地理的融合。

二、拉铁摩尔的边疆研究实践

特纳的边疆学说给美国史学界乃至世界史学界带来了一股新鲜血液,一些学者受这一学说的影响,将研究的关注点投入到了其他“边疆地区”诸如俄国、澳大利亚、非洲、拉美等国家和地区。这些国家和地区相对于“欧洲文明”国家区域来说,是“落后的”、“受文明影响弱”的“边疆”地区。在这些人中,就有一位颇具中国情结的边疆研究学者,那就是拉铁摩尔。

欧文·拉铁摩尔(Owen Lattimore)(1900-1989)出生于美国华盛顿,其父是一位精通法文、德文、希腊文与拉丁文的语言教师,受聘来华执教。拉铁摩尔1岁时就随父母来到中国,自此与中国结下了深厚的情结。12岁那年,拉铁摩尔被父亲送到瑞士读书,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拉铁摩尔进入英国圣比斯学校继续求学。1918年,拉铁摩尔考取牛津大学失利,极度沮丧的他又回到了中国,就职于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负责公司的保险业务。拉铁摩尔经常代表公司与中国各地政府协调业务,因而得到了经常外出的机会,利用这种便利,他得以游历中国的很多地方,从而加深了对中国的了解。在公司任职期间,拉铁摩尔还应《京津泰晤士报》编辑伍德海(H.G.W.Woodhead)的邀请,担任该报副编辑,由此锻炼了敏锐的观察力以及文字处理能力。

1925年,拉铁摩尔来到呼和浩特,处理一起有关羊毛贸易的纠纷。通过这次游历,拉铁摩尔对到处游走的商队产生了兴趣,希望能够伴随商队进行旅游考察。然而公司并不支持拉铁摩尔这种“不务正业”的想法,于是拉铁摩尔做出了辞职的决定,正式开始了随商队旅行的生活。

1926年,拉铁摩尔从“北京乘火车到了归化,在这里搞到了骆驼,与一中国商队结伴,他的内蒙之行经过了额济纳旗及黑戈壁,又经新疆的古城(今奇台县)抵达了乌鲁木齐”[8]111。在这里,拉铁摩尔与新婚妻子会合,随后两人展开了一段漫长而艰辛的蜜月旅行。他们“穿越新疆,经天山、塔克拉玛干沙漠,翻越喀喇昆仑山口,南下经克什米尔,最终到达印度”[9]6。根据这次长途旅行的经历,拉铁摩尔写就了《通向突厥斯坦的沙漠之路》(The Desert Road to Turkestan)和《鞑靼高地》(High Tartary)两部著作。书中拉铁摩尔生动地描绘了沿途的历史风貌、人文地理、民族风俗,揭开了中亚神秘的面纱。此书一经出版,便引发热烈反响,认为拉铁摩尔的著作“带来一些新的地理学和其它方面的消息”[10]20。为了表彰拉铁摩尔对学术研究的贡献,英国“皇家地理学会热诚地接待了他,为他的内蒙古与新疆之行授了奖,还请他为该学会的会员们作了专题报告”[8]112,这对于既没有接受过正规的高等教育又没有显赫博士学位的拉铁摩尔来说,不啻为莫大的荣耀。同时,为了鼓励拉铁摩尔继续进行学术研究,社会科学研究理事会(The Society Science Research Council)向拉铁摩尔提供了一系列的资助:“在哈佛大学社会学系为期一年的非正式进修,以及在中国东北旅行一年的经费;哈佛-燕京学社1930-1931年的研究资助;古根海姆基金会(Guggenheim Foundation)1931-1933年连续两次的基金赞助;芝加哥富商、探险爱好者巴雷特夫妇(Robert Barrett)也为他提供了长期的资金资助”[9]8。

在如此丰富的资助之下,拉铁摩尔继续展开自己的研究,从1929年到1930年,拉铁摩尔在中国东北进行了为期9个月的考察旅行,成为了“唯一一位曾在内蒙古、新疆和东三省这些中苏之间的边境广泛游历的美国人”[10]72。经过亲身实地的考察,拉铁摩尔先后写出了《满洲:冲突的摇篮》(Manchuria:Cradle of Conflict)、《中国长城的由来》(Origins ofthe Great Wall)和《满洲的蒙古人:其部落划分、地理分布,与满人和汉人的历史关系以及当前的政治问题》(The Mongols of Manchuria:Their Tribal Divisions,Geographical Distribution,Historical Relation with Manchus and Chinese,and Present Political Problem)等关注东北问题的著作。拉铁摩尔提出了著名的“贮水池”理论,他认为东北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而长城以北的区域尤为重要,是统治北方甚至全中国的关键,这一地区如同一座“贮水池”,“中国历史的‘周期性’过程往往是由‘贮水池’地区居民动向决定的,各王朝的兴衰可通过对这一带地区控制情况的考察反映出来”[11]。同时,拉铁摩尔结合自己实地考察的所见所闻,详细记述了东北不同蒙古部落的历史与分布,分析了远东地区的历史与现状,其源于一手资料的研究给远东各国带来了巨大震动。

自1933年拉铁摩尔担任《太平洋事务》 (Pacific Affairs)的编辑以后,拉铁摩尔多次来到中国,在内蒙古地区游历,从事长城边疆地区的研究。1938年,拉铁摩尔又受邀到美国霍普金斯学院的佩奇国际关系学院(Walter Hines Page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任教。得益于在中亚地区多年的实地考察以及在《太平洋事务》和霍普金斯学院所受到的专业熏陶,拉铁摩尔于1940年出版了《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Inner Asian Frontiers ofChina)一书。

拉铁摩尔在《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里将边疆界定为一个广阔的边缘地带,认为边疆已经由单纯的“物理边界转变为边疆地带的人群”[12]160。围绕在边疆地区的是两种不同的文明——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对于这两种文明,传统史学家的态度是将两者截然分开。但是在《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中,拉铁摩尔打破了传统的藩篱,将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结合在了一起,共同观察两者的历史。在拉铁摩尔看来,少数民族与汉族并非是割裂开来独自发展的两个路径,而是相互接触、相互影响,最终在两者衔接的边疆地带相互影响转化的一个统一体。更为重要的是,在拉铁摩尔分析内蒙古边疆部落的历史地理功能时,他提出了“贮存地”、“部落南侵的贮存地”的说法,指出这些地区是“黄河流域,有时是全中国统治权的关键。在中国强盛的时候,它是中国政治及文化势力向外发展最有效力的地区,但更为重要的是,它是入侵者进入中国的始发线”[12]162。利用边疆为切入点,拉铁摩尔对中国历史进行了梳理,以一种新的视角重新解读了中国历史,强调了边疆地区的重要意义。

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身兼《太平洋事务》杂志编辑的拉铁摩尔发表了大量的研究评论,呼吁西方国家要重视欧洲之外的“边疆地带”——亚洲,强调亚洲在政治、经济、军事上对于二战的重要性。1941年春,受美国总统罗斯福的邀请,拉铁摩尔出任了蒋介石的美国顾问。拉铁摩尔详细考察了中国及亚洲的局势,直观地感受到了亚洲局势的动荡与复杂。以后的几年,拉铁摩尔相继出版了《美国与亚洲:今日战争问题与未来和平》(America and Asia:problems of today’s war and the peace of tomorrow)和《亚洲的决策》(Solution in Asia)以及1949年的《亚洲的形势》(The Situation in Asia)。拉铁摩尔以其独到的见解为西方人解读了亚洲,打开了亚洲研究的新视野。到1950年,拉铁摩尔与霍普金斯大学佩奇国际关系学院的7位研究成员协作完成了一本关于新疆的著作:《亚洲的枢纽:新疆与中俄亚洲内陆边疆》 (Pivot of Asia:Sinkiang and the Inner Asian Frontiers ofChina and Russia)。通过对新疆所处的中亚地区的分析,拉铁摩尔认为新疆是亚洲的枢纽,是大国竞相争夺的地区,是未来世界的新的中心。

然而不久之后,美国国内掀起了麦卡锡主义,拉铁摩尔也被卷入其中,被诬陷为“头号的红色间谍”、“苏联的崇拜者”[13]。由于受到政治迫害,拉铁摩尔被迫“停止了学术、教学活动……他主持的霍普金斯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被停办了。直到1955年,对他的立案撤消,他才恢复了学术活动”[8]111。到60年代,拉铁摩尔仍然时常前往中亚、蒙古等地游历,后来随着年龄增大,拉铁摩尔的社会活动逐渐减少,但仍孜孜于学术研究直至1989年逝世。拉铁摩尔一生成果颇丰,“一生著述200余种,有多种译本,有关他的研究论著及书评主要为英、日、汉文的,有100余种”[8]114。

三、拉铁摩尔对特纳学说的继承与发展

回顾拉铁摩尔的研究生涯可以看出,他的研究思路受到了特纳边疆假说的影响,与特纳的主张一样,拉铁摩尔并不将注意力关注于核心地区的研究,而是研究诸如中亚这样的边疆地区,扩张了历史研究的视野;在研究方法上,特纳主张历史学与地理学的合作,主张采用综合的方法对边疆进行研究,而拉铁摩尔不仅用实地考察的方式将历史研究与地理研究相结合,而且还将人种学、经济学等诸多学科融入到边疆研究中,使得对边疆的研究有了一个综合性的整体解释。

拉铁摩尔与特纳一样,都将国家的边缘地区放到了一个重要的地位进行研究,认识到边疆地区虽然与国家核心地区遥远,但其所产生的影响可谓巨大。不过,拉铁摩尔与特纳又有着很大的不同,特纳的边疆是基于美国内部的考虑,是分析西进运动对边地的扩展,从而形成对美国民主文化的一种解释;而拉铁摩尔的观点则是将边境地区的不同文明间的互动作为影响历史发展的主要因素,主张不能主观地将两者割裂开来进行研究,更不能区分不同文明间的孰优孰劣,而是要用综合的视角,用平等的态度,将不同文明融合起来研究,通过分析彼此之间的互动来构建对历史的整体解释。

拉铁摩尔通过自己的实践与探索,发展了特纳的边疆学说,使得边疆学说不再局限于解释国家内部的历史变化,而是扩展开来,以一个更大的视角分析不同文明间互动对地区带来的重大影响。

[1]张友伦,倪亭.试论美国西进运动史学:上[J].世界历史,1985(6):56.

[2]哈维·威什.特纳和移动的边疆[M]∥杨生茂.美国历史学家特纳及其学派.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9.

[3]Frederick Jackson Turner.The Significance ofthe Frontier in American History[M]∥Frederick Jackson Turner,Frontier and Section:Selected Essays ofFrederick Jackson Turner.Englewood Cliffs,N.J.:Prentice-Hall,1961.

[4]孙宏年.相对成熟的西方边疆理论简论(1871—1945)[J].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5(2):17.

[5]张广智.西方史学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267.

[6]Wilbur R.Jacobs.The Historical World ofFrederick Jackson Turner:With Selections fromHis Correspondence[M].NewHaven:Yale UniversityPress,1968:4.

[7]RayAllen Billington.Frederick Jackson Turner——Universal Historian[M]∥Frederick Jackson Turner,Frontier and Section:Selected Essays ofFrederick Jackson Turner.Englewood Cliffs,N.J.:Prentice-Hall,1961.

[8]高士俊.拉铁摩尔小传[J].中国边疆史地研究,1992(1).

[9]杨晔.试评拉铁摩尔的中国边疆史研究[M].上海: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2008.

[10]矶野富士子.蒋介石的美国顾问——欧文·拉铁摩尔回忆录[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

[11]陈君静.拉铁摩尔和他的中国问题研究[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2):50.

[12]欧文·拉铁摩尔.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M].唐晓峰,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

[13]梁元生.学者、政客与“间谍”:拉铁摩尔(1900-1989)[J].民国档案,1994(2):138.

From Turner to Lattimote——The Development ofFrontier HistoryStudies

LI Hong-wei
(School ofHumanities,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12,China)

In the late of 19th century,with the end of the westward movement in the United States,Turner found the“frontier thesis”to emphasize the importance of research on the frontier.From combing and summarizing the academic thought of Lattimore,we can find the similar and difference between Turner and Lattimore.Lattimore not only absorbed Turner’thought,but alsodeveloped it tomake the“frontier thesis”more valuable.

Lattimote;Turner;frontier study

K091

A

1008-178X(2012) 04-0048-04

2012-01-05

李宏伟(1967-),男,江苏铜山人,吉林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从事当代国际关系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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