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胜
(滁州市人大常委会,安徽 滁州 23900)
写书画合璧之趣 绘世间冷暖之情
——李山、林散之一组书画合璧作品赏谈
张启胜
(滁州市人大常委会,安徽 滁州 23900)
李山与林散之是当代著名书画艺术家,两人在1976年至1980年间相与书画唱和中留下了13幅李山作画、散之题诗的珍贵作品。本文从春天怀想、由由然之乐、清纯友情、田园情思、傲骨驼情等五个方面进行品评与赏谈,揭示其深刻的艺术内涵及审美意蕴。
书画艺术;作品;赏谈
李山是当代著名的书画家,擅长画人物、山水、花鸟。当年他突起于金陵画坛,是很有特质与天赋的画家。文革中历经坎坷,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劫后余生,重返画坛,再去新疆写生,创作出《喀什老人》、《踏越天山又一重》、《路》等一批反映边疆大漠风情、深刻揭示社会与人生意义的画作,在中国画坛引起强烈反响。1980年,中央电视台播出了专题片《画中诗——介绍李山的画》。自此,他蜚声画坛,被选为南京市美协副主席。
1968年,李山因批判许世友的一张漫画被当时的掌权者定为“反许乱军”罪而挨批斗关押,不久另一画家傅小石被诬陷为“叛国投敌的现行反革命分子”,李山则被诬为同伙,随后又被诬为“五一六”分子遭受残酷的折磨。历经几番生死熬过了5年的磨难,直到1976年才调回南京市,开始过上一段平静的生活。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作为一个画家又开始踏上他又一段人生的旅程。他拿起画笔,以一个感悟人世沧桑的思想者的锐觉和眼光,用一个画家特有的表现方式表达他对社会和人事逆变的深邃思考,表达他对人生的感悟与世事的感怀,抒写他的思想与情怀。李山的绘画也正是融注了他经历的生活苦难、艰难坎坷曲折的人生体验、喜怒哀乐的真实而浓烈的情感,才使他的画作能够凝聚洞透社会与人生的深刻思想,从而达到深沉的艺术境界。1976年至1980年,社会政治大环境也宽松了些,精神压抑感、恐惧感也减小了许多。由此,人们获得了暂时的平静,心中也升起了希望。也正是这样得以悠游的环境,使李山有闲经常去看望林散之先生,两人不仅结下深厚的情谊,而且写下一批书画合璧的珍贵作品。1976年李山调回南京后,住大行宫三条巷,林老家住中央门路西离玄武湖不远的一个两层楼的小院中。李山常去看望林老,小院寂静,两人一桌相对,闲叙交谈,林老耳背,李山用笔在纸上写字给林老看,以此方式相互笔谈。有时李山即兴绘画,林老题字、题诗;有时林老画画,李山补色,这些书画合璧的作品,一部分林老留之闲赏,一部分由李山携归。
2009年,李山将珍藏已逾28年之久的这部分两人书画合璧的珍贵作品印成册页,寄赠一份于我。几年来,我常常拿出来欣赏,渐有心得,试为赏析。这部分画作按题材和表达的情感内涵可分为五个方面:
1978年是粉碎“四人帮”反党集团后迎来的第二个春天,数年来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影渐渐散去,人们从政治的重压下、精神的约束中走了出来,环境变得轻松,精神渐有自由,也使人们产生了希望与热情。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李山于1978年元月30日画了《细雨春花》。这是一幅写意折枝,画面的上半部斜出一条春枝,在这条干枝上抽出若隐若现的几缕纤柔的枝条,随意点缀几片嫩叶与淡粉花蕾,又恰似“清香嫩蕊含不吐”。画面布局简约空灵,设色浅淡,背景底色以淡墨中略带青绿衬托春枝嫩叶与点点红花,雨雾蒙蒙,使人不禁想起杜甫《春夜喜雨》中的诗境:“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画家以寥寥数笔勾画出“东风与雨至,染出枝上红”的初春特征,朦胧细雨中散发着早春的气息,整个画面显得那样的安然宁静,透出生气。画面的下半部分留有一大片空白,正好留出空间给林老题句:“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林老借用南唐后主李煜《浪淘沙》词中的开头两句,更加重了画的细雨绵绵,春意阑珊的意境。
1978年春,李山又画了一幅《飞鸟桃花》,这幅画与前一幅画构图相似,也是一幅折枝画,但略有变化。一条桃树枝干横斜于画面上端,配有细枝自上垂向右侧直至画面的底端,桃枝上绿叶绦绦、桃花点点,已不是前一幅那种刚吐嫩芽的初春之象,这里展现的是“初桃丽新采,照地吐其芳。枝间留紫燕,叶里发轻香”的一番融融的仲春之景。大片空白,一只小鸟自在地从繁叶散花间凌空飞过,绿叶与点点红花在淡墨的背景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新淡雅,给人以许多的遐想空间。林老由“桃花春来早,紫燕自在飞”,联想到《诗经·小雅·伐木》中的诗句:“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即以“婴求友声”题之,既表达了画面之意,也表达了林老与李山两位书画家心心相惜、志同道合的深厚友情。2011年10月,我两次电话访问远在大洋彼岸现在居住在纽约长岛的李山,了解他与林散之的交往和书画合璧作品创作的过程,以及作者在这些作品中表达的内涵和当时的情感、心境。李山和林老相识于1963年,1962年他从新疆调到江苏国画院,林老在1963年受聘为江苏国画院画师,当时国画院请林老写毛泽东诗词,派他给林老送宣纸并带回林老写好的书法作品,从1963年直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前这一段时间,他经常到林老家去,两人从此结下友谊。李山的这幅画与林老的题句正是表达他们在经历社会动荡之后,在美好的春光中,怀抱对未来生活的希望,重叙友情,表达了他们“婴求友声”同道朋友的心声。
李山的这两幅折枝画有其独特的表现效果,以简约的布局、淡雅的墨色、静穆的意境,表现出清新静雅的文人画的书卷气。花鸟小品便于文人画家寄寓心灵,达到以小见大的妙处。苏东坡在品画时曾说:“谁言一点红,解寄无边春。”[1]郑板桥也曾说:“敢云少少许,胜人多多许。”[2]李山是花鸟、山水和人物兼长的画家,他在画花鸟画时也熟练地融入了山水写意的笔法技巧,我们能从他的上面两幅花鸟画中,感觉出一枝一叶,一花一鸟,皆得生趣,天然淡雅、宁静幽远富有诗意的韵味。
如果说李山前两幅画是以极其简约的画面,冲和宁静的韵味和含蓄的方式来表达春韵和春的寓意的话,那么《八十年代第一春》这幅画,则是更为直接表现浓郁的春意和对新生活的热切希望。李山回忆说:这幅画是应新华日报社的约稿画的,新华日报社约请他画一幅表达迎接八十年代第一个元旦到来的画,刊登在1980年元月1日新华日报的第一版。当时画稿画成之后,李山把画稿送给林老看看,征询林老的意见,林老很赞同,兴笔题上:“八十年代第一春”,落款“林散之题李山画,一月一日”。李山说:这幅画表达了他和林老及新华日报社的朋友们在当时环境下的心情和心中的希望。1978年在粉碎“四人帮”反革命集团后,中国社会处于重大历史变革时期,百废待兴、百业待举,在思想意识领域内开始打破沉闷的极左思想的禁锢,开放的空气开始活跃起来,这些都在人们心中唤起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待。而这一时期,李山的绘画艺术也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走向炉火纯青的成熟阶段。1976年5月,李山自南京出发去大西南,经井冈山,去昆明,到西双版纳写生;1979年4月,参加文化部组织的创作组去新疆写生,这两次采风使李山得以从大自然和社会生活体验中、人文历史中、民族地域风情中汲取了大量的生活素材和艺术营养,创作出一批题材丰富的绘画作品,如《喀什老人》、《塔吉克女儿》、《夏雨》、《万壑树参天》、《曾踏昆仑》、《暂举炊烟》,以及随后一些年创作的《写我难时魂-梅》、《风飘大荒寒》等具有广泛而深刻思想内涵的艺术作品。而这些带有作者对社会反思与人生思考的作品,这些凝积着作者生活痛苦和体验与浓厚情感的作品,使李山的绘画走向更加深沉的艺术境界。正是在这种开始有了自由开放空气的环境氛围下,李山构思创作了《八十年代第一春》这幅画。作者以一支梅花横伸占据大部画面,用焦墨勾画梅的枝干,以深浅相间的红花点染枝头,画面丰腴,墨浓色艳,色彩鲜明,渲染出满树梅花春意浓的气象,表现了八十年代第一春来临的热烈氛围。画面的下端以一枝青松相衬托,使整个画面沉着稳重坚定,松的浓墨与梅花的红艳形成对比与映衬,使画面鲜红热烈,更为炫目。画家以这样的境界与氛围恰当地记下了在开放初期人们对未来生活的期待。
中国画学认为,画者,心画也。也就是说画由心生。绘画是心灵的艺术,绘画是从人的灵府中流出的一段奇思妙绪,因此以什么样的心胸去绘画,则表达出什么样的心境与情绪。李山1978年创作的《由由然乐哉》和《小麻雀》这两幅画中所表达的意境,非常切合他在七十年代后期的一段宁静的生活与冲和淡泊的心境。李山1926年出生,至此时已五十有余。回顾他50多年的生活经历,何曾有过平坦与安逸,伴随他的总是波折、打击、磨难与痛苦。少年即遭逢日寇入侵,生活动荡,由青岛避难随迁故乡无棣县,后为求学奔安徽阜阳、四川绵阳,历尽艰难;青年时身历内战,他只身赴香港寻求郭沫若,希望帮助介绍工作,可在香港求学,因环境所限,郭沫若劝其回内地,返途中被国民党逮捕入狱,经亲友营救得释。五十年代初如愿考入浙江美术学院,但不久反胡风运动开始,因言论与美院的党委领导相悖被诬指为胡风集团分子,遭关押;又因他曾去过香港,被诬为特嫌,后虽有郭沫若来函澄清事实,但美院的党委领导仍把诬为特嫌的材料塞入李山的档案。1958年,李山背负着诬为特嫌的魔咒分配到新疆工作。随后历次运动,李山都被批斗挨整,甚至被关押坐牢,几次失去自由,几经遭劫而余生,历经种种磨难后直至1975年底,江苏省委组织部工作组正式下文对李山1948年去香港求学一事,作出了“这段经历已审查清楚无问题”的结论,多年冤屈,一朝申雪。政治魔咒解除了,李山多年的精神重负释然了,身心轻松而自由,这对李山来说多么的不易。对一个生活道路平坦、没有坎坷的人来说并不会有什么感受,但对于李山来说,这一天的到来是多么的难得啊!此后这一段平静的生活,李山倍感安宁自逸。1978年元月,李山创作了《由由然乐哉》这幅画,画面的顶端隐约有半片荷叶,而在约占整个画面的宽度中只画着两条活泼灵动的小金鱼,一条在前游动,自由自在悠然地吐着气泡,另一条轻轻摇动尾巴缓缓在后随行。画家在画面上特意给小金鱼设置出宽阔的空间,任其自在无碍地遨游,画面空灵明净,小金鱼自在安逸,悠哉乐哉!让人在欣赏中产生自由遐想。林老题句:“由由然乐哉,李山画七八年元月,江上老人书于玄武湖畔。”一语点出画面深涵的蕴意。《庄子卷五》在“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篇”中有一段很有趣的对话:庄子说,鲦鱼出游从容自在,是因为鱼很快乐。惠子说:你不是鱼,怎知道鱼的快乐?庄子回道:你不是我,怎知我不知鱼的快乐?惠子说:我不是你,固然不知你;而你本不是鱼,固然不能同鱼相知的。惠子不知人在感情上的反映并非如此简单。庄子因为游濠上快乐,而感到鱼游濠下亦乐也。这是人在审美鉴赏中的移情,由于人的主观情感因素往往支配和影响着主体对事物认识与感情趋向,移情于物,物我两忘,我即是物,物即是我。这是艺术创作和鉴赏过程中主体进入虚静与迷忘境界时的一种心理状态。宋人云:“……洋洋然,鱼之得其所也;终观之,戚戚焉,吾感之于中也。”[3]故庭草之茂,可见生机勃勃;游鱼之乐,更见出自家悠然自得之意。正所谓山川人物之秀错,鸟兽草木之情性,然以一心之沟通,即可钩深致远,极广大,尽精微,寄性于物,寓情于境。《由由然乐哉》这幅画中的两条小金鱼自由自在悠然而乐的神态,正是李山借物言情的艺术表现方式,表达自己当时那种重获自由后的悠游自乐的心情。
《小麻雀》是李山同一年所作的另一幅画,画面的下端,作者以寥寥几笔稍点墨色,以大写意的笔法勾画几许枝条草叶、晕染一簇朦胧起伏的山崖,以淡蓝的广阔天空作为映衬的背景,在大片空间里两只小麻雀凌空逆风自在飞翔,前飞后逐,翩然而起,各展身姿,前者呼后者应,啾啾交语。整个画面显得空阔无碍、鸟鸣境幽。林老于画的下端题诗:“小麻雀,真可爱,一双飞,实自在,天地广阔去无碍。”题罢意犹未尽,又特以小字加注:“李山写小鸟有性情,有境界。”林老以艺术家的眼光、诗人的情怀,注述出了这幅画所表现的活泼灵动的生命精神与诗化的意境。
以麻雀作为绘画的对象,早在北宋就有。今藏故宫博物院的《寒雀图》传为崔白所作。图画冬日庭院中,木叶落尽,一根枯枝上数只麻雀嬉戏,或栖或啄,或眠或歌,神态各异,活泼有致。李山的《小麻雀》与崔白的《寒雀图》以不同的画面形式,表达了画家把爱物的情感洋溢在浓厚的审美情调中,把外物视为自己心灵的形式,视为抒发自己心性的媒介,并在诗意的浸染中吟玩生意的妙趣。而李山的《小麻雀》较之崔白的《寒雀图》则更有画家自己生活的感受与蕴意。这幅画与《由由然乐哉》,一个是鱼儿水中戏游,一个是鸟儿天空飞翔,虽然所画的景物不同,但所表现的意境相同,都表达画家追求自在、自由的情感,这是人生更高境界的一种追求。
中国文化中很早就有以香草喻君子美人的象征寓意,而水仙最为文人雅士所喜爱,故此形象多有寄寓。李山喜欢水仙的品格,温雅高洁的灵魂,清纯如雪的精神。1978年,李山将这种审美情感赋予了他《凌波仙子生尘袜》画中的具有生命精神的水仙花。《凌波仙子生尘袜》这幅画的布局疏朗,画中的水仙花,一颗扁状的球根置于画面的底端,粗壮的根茎生出一枝挺拔的枝杆,从力学的角度看,其造型扁平稳重的根茎托起的水仙花更显得安定挺拔,婷婷玉立;在主株的侧面旁根上用淡墨画出两支小茎,形成虚实对比的效果。水仙叶色青绿,一束花枝俏然于茎叶之上,几朵水灵灵的白花绽放枝头,淡淡的黄蕊点缀花间,丽而不艳,俏而不骄,温雅清纯,如闻幽香。整个画面简洁明快,诗意盎然。所以林老借宋代黄庭坚《咏水仙花》诗中之句:“凌波仙子生尘袜”题于画上,并注:“李山画水仙生趣盎然。”林老是文人书画艺术家,他能深刻地的理解文人画的情感意蕴与内心境界。中国的文人画中蕴含着文人意识,洋溢着书卷气息。文人书画家在创作活动中自己的感受往往很敏锐,并能从中获得新的灵感启示,同时又将这些灵感启示融入于作品之中,这样做的结果是使其作品在技巧、格局、审美情调就带上了浓重的个人色彩。中国书画中的文人意识对于创造书画作品的艺术意境,表达创作主体的思想情感具有更为重要、更为深刻的意义。中国文化的精深之处,在于人与自然之间已超出了一般泛泛的依存关系,而是一种心灵相照、气息相通的所谓天人合一即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关系。中国文人们在他们的书画创作中,所表达的正是对这种关系的敏悟、体验与慨叹。这样,书画创作已成为他们表达思想、寄托胸臆、抒发情感的表现形式与手段。2007年,李山也画过一幅水仙花,画家自题:“岁寒伴我夜读书。”李山曾说:有时画中的物象已经在我的幻觉中成了我的好朋友。在这幅画里,他就是把水仙花当作交往情深的朋友形象来画的。李山在自己的一篇文章中写道:《岁寒伴我夜读书》中的水仙根部块茎的平稳形态,产生出一种安详持久地陪伴的感觉,坚挺的花叶给我以毅力的感染,晚上,特别是在寒冷的夜晚,每当我读书倦了,看看这画中的水仙花,真像是有一位坚强的朋友在旁边持久地陪伴着我一样,使我受到安慰与鼓励。宋代黄庚《水仙花》诗写道:“冰魂月魄水精神,翠袂凌波湿楚云。雪后清闲谁是侣,汨罗江上伴湘君。”这首诗或可表达李山画中的意境。一幅优秀的绘画作品,其深深撼动人心的地方,就在于她承载着画家深刻的思想、敏悟的睿智,出于心源的真实情感、脱俗而升华的艺术境界。
李山的花鸟画在他的绘画艺术生涯中作为一个重要的题材多次出现,虽然多是小品,却很有意境,表达出作者对童年故乡田园景物的深深眷恋,对大自然的深厚情感。李山在《往事如烟》的这篇回忆中说:“十二岁时,抗日战争爆发,父母带着孩子们回到了故乡农村,雨天,在屋中,听雨声淅沥,一直滴落到黄昏,有时雨声中,我一个人呆呆地编织自己的梦想。雨歇了,我踩着被泡湿的土地,去看院子里的花,花叶上披满了水珠;我很喜欢野花,在田头、在路边、在塘岸、在崖上,都会见到它各色的花瓣,像神州大地上的儿女,质朴、美丽、清新、坚强,它们曾伴我度过了痴情纯真的童年。几十年来,那淅沥的雨声、故乡的景象一直跟着我,一闭上眼睛便似乎听到它、见到它。它曾伴我千里飘泊,度过艰难的岁月,因此,我多次邀请它们来到我的画中,与我久远地在一起。”1978年,在林老翠荫浓郁的寂静小院中,与林老悠闲叙语时,珍藏在记忆中的故乡情童年趣,油然浮现眼前,情之所至,李山画了三幅花卉小品:一幅《晓露》、一幅《木槿花》、一幅《葫芦、牵牛花》。他在画其他一幅牵牛花画时曾说,他在画牵牛花时,好像是在画一群早晨初醒来的孩子的脸庞,用纤细的笔触,渗入的水分,极力表现出花朵摇曳于晨风凉露之中的娇嫩之感,如同孩子娇嫩皮肤一样,使你不忍去碰,恐怕一碰就要使之受到损伤。李山还曾在其后所作的几幅牵牛花画中写道:“每天的黎明,在晨光中,迎着朝阳最早的一片微笑”;“在晨光中,牵牛花绽开了她的笑脸,在轻风中,舞起了她的罗裳”;“庭院深处的小花,听到过情人的絮语,参加过孩子们的喧闹,人们的多少生活趣事,都留在她的记忆中”。童年的回忆如诗一样的柔情,梦一样的境幻。李山在《晓露》这幅画中,以淡绿的翠叶托起两只绽放的鲜嫩红花,上下攀援的藤蔓上几只蓓蕾刚刚吐出红苞,晨雾尚未消散,晶莹的露珠湿润着花蕊绿叶,展现出大自然的美态,画意诗情尽在其中。林老题为:“晓露”并注:“李山画于玄武区。”李山的《木槿花》则以浓墨重彩绘出枝叶与花朵,这幅画的叶与花的造型只在似与非似之间,作者不在于花的外在形象的勾画,而重在于神韵的凝聚,在墨与色的深浅对比与晕染中,画出木槿花的精神。所以,林老题句:“画到神情飘渺处,更无真像有真魂。”这正是林老对李山的绘画艺术极其中肯的评价,对李山绘画艺术内在精神准确的揭示。《葫芦、牵牛花》这幅画是两种花卉的组合,在画面的下端,作者用焦墨皴擦出一条随意攀援的牵牛花的藤蔓,藤蔓上或虚或实的错落点缀着花瓣,画的上部在葫芦叶的掩映中垂挂着两只金黄的变形的葫芦在风雨中摇曳,画面水墨晕染、浓淡相间,整个画面设色丰富多彩,暖色与冷色形成对比。林老在画上题句:“羡君作画有真力,不肯依样画葫芦。”这是林老对李山的绘画艺术又一次发出由衷的赞叹和评价。李山的画,运用了纯熟的技巧,描绘出对象内在的特质、风韵与美感。他的画所重视的是真情的感动,是对自然神韵的理解,是对社会人生意义的领悟;我们既可以看到他在画中恰到好处的技法运用,又在技法之外可以看到闪现的性灵光辉。李山最讲究艺术表现手法的各种情趣,重视变形、变色、变线、变化构图等技巧的运用。李山在《什么是深沉的艺术》一文中说:“变形是艺术深化的重要手段。艺术变形来源于幻觉,幻觉来源于感情强烈的极致,在幻觉中出现的变形、变色,即对象在作者感情上所出现的形态。幻觉是作者感情极致的形象表现,记住自己的幻觉,即记住自己感情极致时在感觉中变形变色了的形象,落实到作品中,于是作品便表达了深沉感情的极致而进入了艺术的深沉,这时,个人风格也将随之而生。”李山绘画用笔、落墨着色精巧多样,或在画中用断续跳动的枯墨,表达晨风冷露中颤动的花叶,料峭而轻寒;或以逆锋而进的笔法,粗细枯湿、抑扬顿挫,赋予对象一种刚烈挺拔的气质;或用乱笔皴擦的笔法,表现苍茫雄浑之感;或用墨点渗化的泼墨技巧,置画面于濛濛雨烟。运笔时而奋力疾驰、风狂雨暴,时而凝神徐进、欲断还连。设色清雅,淡蓝淡紫,信手点染,情深意浓,如诗如幻。
李山与天山有很深的渊源,1958年自美术学院毕业分配到新疆后即进入天山劳动;1961年去天山写生创作出《天山月初升》、《七月阿尔泰》陈列于北京人民大会堂;1979年李山再进天山写生创作了一批西北边疆少数民族的人物形象,反映出新疆大漠边陲人民的生存状况、生活情感、内在性格与坚韧的生命精神。李山笔下的人物有个性、有思想、有明显的地域特征和时代印迹与历史的刻痕,具有鲜明的典型性与代表性。在创作人物画的同时,李山创作了他最有代表性的绘画题材——天山骆驼。在后来的许多年,他的很多画以天山为背景,表现西北边疆的风情,天山骆驼是李山艺术创作表现的重要对象。1979年天山采风归来,李山带回厚厚的画稿,其中有不少描绘天山大漠驼情的作品,这些作品中有踏过冰河负重前行的骆驼,有迎着漫天飞雪在迷蒙的大漠中行进的骆驼,有在崎岖山崖上跋涉的骆驼。骆驼之外,李山还画了许多伴随着骆驼跋涉万里的边疆男女。有一幅画画着一位少女骑在骆驼的背上,少女淡蓝的上衣,淡红的裙子,绯红的脸庞,在风雪中更显得光耀夺目,少女神情从容自若,身躯微侧面向后方,关照着淹没在迷漫的风雪中的驼队。远处是连绵起伏隐约的雪峰,茫茫的风雪与冰河;近景特写的是走在最前面的头驼,它昂首远视前方,天苍苍野茫茫,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踏着冰雪前进,那骆驼墨色厚重的绒毛,那坚挺刚健的四肢,沉着坚毅的神态,突显出天山骆驼的沉着稳健与坚韧耐劳的精神品质。也有的画描绘的是:春回大地风和日丽的天山草原,骆驼或卧或立或行走,雪白的羊群掩映于绿草丛中,放牧的老汉行走忙碌于牧场,牧女小憩于青青的草色中,牧民在落日衔山中举火炊烟……李山笔下的骆驼是千里负重的毅力与精神的写照,牧民形象则是坚强品格之美的升华,李山以真诚之爱心去描绘他们,塑造出一个个生动的形象。这些熔进了画家的情感与意志品质的艺术形象,体现的是勇敢不屈者的生命,我们可以这样说:这些形象既是西北边疆勤劳、负重、忍耐、坚强的人民的写照,也是在曲折的逆境中艰难跋涉、一身傲骨、勇往前行的画家李山的象征,画如其人。新疆之行的艺术创作,成功地把李山的绘画推向了更为深沉的艺术境界。林老看了这些画稿十分喜悦,欣然作诗《题李山新疆画稿》:“五月天山雪,骆驼叫暮寒。不辞千万里,两度玉门关。独自去桑乾,千难与万难。新疆好儿女,画出给人看。苜蓿来天马,葡萄爱汉人。君真有豪兴,辛苦独尝新。谁骑骆驼游,叮当响自由。天山正六月,犹著老羊裘。五月天飞雪,榴花开满城。衣裳五色诏,红绿似花卿。”落款:“庚申年六月十七日,八十三叟散之。”林老的诗概括出李山这一批画稿中所描绘的新疆天山大漠荒寒奇特的西域风光,赞扬李山为艺术创作不畏艰辛与勇于探索的意志与豪情,揭示出画中天山骆驼和天山儿女的风貌与精神。
以上五个方面的书画作品,从一个侧面真实地记录了李山这一时段的艺术创作,以及对生活的感悟、思绪、情感与怀想,真实地记录了李山与林散之的交往,两人对艺术的思考与评价以及他们之间的深厚友谊,这在当今的画坛上也算是一件唯美的令人回味的往事。
[1]苏 轼.苏轼诗集:卷二十九[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82.
[2]郑板桥.郑板桥集·题画[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3]程 颢,程 颐.二程集·河南程氏遗书:卷八[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81.
H1
A
1673-1794(2012)06-0040-04
张启胜(1948-),男,安徽滁州人,滁州市人大常委会原副秘书长,副教授,安徽省艺术鉴赏学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中国国际书画艺术家协会理事,研究方向:艺术理论及艺术评论。
2012-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