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宗族血统观念对异性人妖关系小说的影响
——以 《唐人小说》和《聊斋志异》为例

2012-08-15 00:50:10曹亚琼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5期
关键词:人妖女妖血统

曹亚琼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文学作品研究

古人宗族血统观念对异性人妖关系小说的影响
——以 《唐人小说》和《聊斋志异》为例

曹亚琼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崇祖观念衍生与发展的宗族血统观,在中国古代文化中有很强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的一个表现,就是对异性人妖关系小说产生的影响。作者的宗族血统观,使得异性人妖关系小说中的女妖数量远远高于男妖,也使得女妖故事的情节远远复杂于男妖故事,而且也使得他们的结局迥然不同。女妖为人类生儿育女,男妖则被驱逐、消灭。

宗族血统;小说;异性人妖关系;唐人小说;聊斋志异

中国古典小说及传说,自汉到清,数量庞大、内容丰富,而其中一个很重要的主题便是人与异类的关系,出现了像 “田螺姑娘”、 “猿猴抢婚”等一些著名的传说与故事。从作为小说成熟标志的唐传奇,再到不断成熟与发展的明清小说,这个主题一直被传承并不断重写。这里仅以 《唐人小说》与 《聊斋志异》为例,以探究古人宗族血统观念对异性人妖关系小说的影响。

一 《唐人小说》与 《聊斋志异》小说分析

所谓异性人妖关系小说,是指人妖关系中男妖与人间女子或女妖与人间男子的男女关系,并不包含同性人妖之间的友情以及单纯的人类驱妖之类的小说。

这里对 《唐人小说》及 《聊斋志异》中描写异性人妖关系的篇目做了一个大概的统计,其统计可能并不全面,却可以看出一些规律。

第一,女妖的数量明显多于男妖。在 《唐人小说》中有男妖两个,女妖三个。在统计出来30篇里, 《聊斋志异》写到男妖的有七篇,还有三篇是与女妖一起出现的,大约占23%。可见,女妖所占的比例有明显的优势。

第二,妖精的结局男女迥然不同。在《唐人小说》中两个男妖都是被杀,在《聊斋志异》中,男妖也几乎被杀或遭受驱逐。女妖则与人间男子团圆,而且多数

第三,根据小说情节,作者对女妖与人间男子的关系的描写方式与态度完全不同于男妖与人间女子。女妖与人间男子大多相恋,并生有孩子,结局圆满,作者所提供的是审美视角。而男妖与人间女子的关系则单调相似,都是妇人祟于妖,最后男妖被杀,作者拍手称快。

为什么在这么多的人妖关系小说中,男妖与女妖出现不管是结局、数量、还是故事情节都有如此大的悬殊?除了小说本身母题的继承关系、宗教的影响,古代对女子与男子要求的不同 (女子要贞洁,男子则可三妻四妾)等因素之外,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古人的宗族血统观念。

血缘与血统的观念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中国还是外国,都是极为人们所重视的。中国现代社会的宗族观念也许在减弱,但是人们对血缘的执着依旧。相比于现代,古代人的宗族血统观念是极其强烈的。人们对于血统的执着是祖先崇拜的一种衍生行为。“与世隔绝、聚族而居的生活方式,即使从野蛮转换到文明阶段以后,亦无法冲破人类原有的血缘关系,血缘家族的社会组织形式被长期保留下来”[1]。 “祖先崇拜中,血统观念是非常重要的,”[2]“这种崇拜经历了女性始祖崇拜、男性始祖崇拜两个阶段。这种崇拜在中国较受重视,构成了中国文化的重要内涵”[3]。

儒家所倡导的家庭伦理,无疑是强化了这种家族血统的观念,对于进行小说创作的文人来说,他们所受的儒家传统伦理道德,这种观念自然更深。 “隋至清时期,这一时期,在经历了三国两晋南北朝长期的分裂和动乱之后,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统一国家进一步发展,世族日趋瓦解,而一般地主的地位相应地有所提高。随着选官制度的改革——科举制度的实行,越来越多的普通地主走上了政治舞台,在政治、经济、文化诸方面发挥作用。他们修族谱、立宗祠,以此来建立并维系自己的宗族,就全国范围来说,人们的宗族观念普遍增强,这个时期 (尤其是明清两朝)是中国古代宗族发展的极盛时期,可称为 ‘地主宗族时期’”[4]。

对于人妖差别来说,讲究血统。宗族血统区别可分为两个,一个是狭义的,人类社会自己的血统区别。另一种就是整个人类与妖的血统区别。 “在有史时期,血缘是人类团结的一个重要因素”[5],这个因素在人类内部来说,就是自己宗族的团结,而一旦发现异物侵入,则自然的产生排外心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人类面对异物,如妖的时候,就会本能地保护自己族类的血统纯正。这种血统已经是广义的人类,而不是狭义的一个家族。

二 宗族血统观念对异性人妖关系小说妖的性别影响

宗族血统观念对人妖关系小说中妖的性别的影响,就是女妖的数量明显多于男妖,占有压倒性优势。

不管是 《唐人小说》,还是 《聊斋志异》,女妖数量占着明显的优势。究其原因,是因为从母系氏族社会转变为父系氏族社会后,男权被不断的放大,宗族与血统的观念也被逐渐强化。“宗族的涵义有二,一种是狭义的宗族,是指以血缘关系为基础,存在着一定的经济联系与相互义务的父系组织;一种是广义的宗族,指的是所有的同姓”[6]。狭义的宗族所强调的血缘关系,是从父亲一方来说的,中国人所关注的血统,都是指继承父亲一方的血统,他们一出生就随父亲姓。在这种血统观念中,母亲一方的血统很多时候都被忽略。

所以,这种宗族血统观,也可以说是一种崇祖观念,潜移默化并且根深蒂固地左右着古人的思维,文人当然是其中受影响更深的一部分。人间男子与妖女结合是可以的,因为对于以父亲方血缘为依据的宗族血统观来说,人间男子与妖女结合,即使生有孩子也并不影响整个人类的血统,而男妖与人间女子就是被禁止的,这也与古代要求女子注重贞操的观念有关,但是,更重要的因素,就是对于保护人类血统的一种执着。所以,男妖可以和人类的同性做朋友,却不能和人间的女子结合。关于这点, 《聊斋志异》中的《胡氏》一篇是最鲜明的例子。胡氏是男狐精,想要主人将女儿嫁于他,“胡知主人有女,求为姻好,屡示意, 主人伪不解”[7]。 接着他们之间有段对话,“客曰:‘确知令媛待聘,何拒之深?’再三言之,而主人不可。客有惭色,曰:‘胡亦世族,何遽不如先生!’主人直告曰:‘实无他意,但恶其非类尔’”[8]。之后甚至引发了一场人狐之战,但是最终结局,作者依旧没有要人间的女子嫁给胡氏,而是让狐女嫁了人,皆大欢喜。这里原因说得很清楚, “但恶其非类尔”。但是,真的恶其非类,那么狐女也是异类,为何就可以嫁给人间的男子。其实,其原因不是真的恶其非类,而是人类的血统不容亵渎,因为胡氏一旦娶了人间女子,他们的后代就是狐的血统,生活在人类社会,就是对人类血统的一种亵渎,是不被允许的。

在人妖关系小说中,无法让男妖介入,只能选择女妖,女妖既可以拥有美貌与神奇的无所不能的功能,还可以保护人类自己的血统不受影响。而男妖则不可以,男妖与人间女子一旦相恋并结合,就可能影响到人类纯正的血统。所以,人妖关系小说中,男妖的比例明显小于女妖。

三 宗族血统观念对异性人妖关系小说情节及结局的影响

宗族血统观念对异性人妖关系小说的另一个影响就是这类小说的情节及结局。从情节来说,女妖与人间男子,一般是唯美动人的爱情故事,如 《任氏传》、《孙恪》以及 《聊斋志异》中的诸多人妖之恋故事。而男妖一旦和人间女子 “相遇”,情节则简单得多,一般就是 “妇人祟于狐”或者 “妇人祟于五通”,接着就是如何找人来杀死这只妖怪,典型的如 《古镜记》中的公鸡, 《聊斋志异》 中的 《贾儿》、 《农人驱狐》、《狐入瓶》等篇的男狐, 《五通》中的马妖、猪妖等。情节相似而简单,没有什么悬念,也不存在什么浪漫,更谈不上爱情。与女妖和人间男子之恋简直是天壤之别。就结局来说,男妖几乎都被杀死,而女妖还可以为人间男子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很多有大团圆的结局。即使离开或死,也写得很有美感,像 《任氏传》中的任氏之死。 《聊斋志异》里的女妖一旦发生与人间男子的婚恋关系,除了 《董生》中的狐女死掉,作者还给予同情之外,其他的不是与人间男子 “从此王子与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是离开,或者生子后离开。结局都是比较完满的。

由于人类的血统不容亵渎,所以男妖作祟都是要以死作为代价的,更不可能让人间的女子为其生儿育女。情节有所不同的如 《补江总白猿传》,猿猴抢了欧阳纥的妻子,被找到并且杀害,但是欧阳纥的妻子却怀了猿的孩子,并生了下来, “纥妻周岁生一子,厥状肖焉”[9],这个孩子便是欧阳询。为什么存在这样的例外,“《崇文总目》以为唐人恶询者为之”, “唐时风气,往往心所不慊,辄讬文字以相诟,如本传及《周秦行纪》皆是”[10]。即是说,该故事是用来污蔑欧阳询的,虽然学界一直在讨论 《补江总白猿传》的创作目的到底是不是为了以 “文字相诟”,笔者认为很有可能,因为,以古人对自己出身及血统的重视,不会无端出现这样的小说。如果这篇小说真是用来污蔑欧阳询的,那么它无疑是所有攻击里最恶毒的一种,不管是对古人还是今人。其意图就是说欧阳询是个猴崽子,对于重视宗族血统的古人来说,是最不可忍受的污蔑。不仅污蔑了欧阳询,也污蔑了其祖宗,罪无可恕。

《聊斋志异》中一个情节复杂的男妖故事,是《黄九郎》,黄九郎没有祟于妇人,也没有被杀死,作者还将其描写得颇具风情,为什么?因为 《黄九郎》写的是一个同性恋故事,黄九郎出现,不是以严格意义上的男性状态出现,他的身份有点像娈童之类,与他发生关系的是男子,并不是女子,他 “作天魔舞,宛然美女”[11]。性别的界限已经很模糊了,这样的男妖,出现的身份与女妖几乎没什么差别,而且,最后将自己的妹妹嫁与人间男子。他的出现与存在也不会危及到人类血统的纯正,所以作者是宽容的。

除了这样的例外,其他的男妖与人间女子产生关联的小说情节,都极其简单相似。 《古镜记》中的故事《贾儿》、《农人驱狐》、《狐入瓶》、《五通》几乎都是一个模式。当然,肯定有其他因素在起作用,但古人以及作者的宗族血统观念,让他们产生了对人类广义上血统的维护,像维护自己家族的荣誉一般,维护人类的血统是同样重要的。所以,一旦出现男妖与人间女子发生关系,这种关系的潜在危机便是危及人类血统,那么,就毫不犹豫地将其驱逐并杀死。而且,这样的故事本身作者也不愿多些,写了,也是情节极简单,且主旨都不在男妖本身,而是其他。

从结局来讲,女妖大都可以为人间男子 “生有一男”,担任传宗接代的角色。因为在宗族血统观念中,人们所关注的主要是父亲的血统,对于母亲方面几乎是被忽略不计的。所以,女妖为人间男子生儿育女,并不影响以父系为参照的宗族血缘以及人类血统,而男妖就不具备这样的优势。

其中特别的是 《聊斋志异》中的 《黄英》中的男菊花妖,作者对他比较宽容,“姊遣两婢共其寝处,居三四年,生一女”[12],虽然最后黄英之弟 (男菊花妖)也死了,但竟然与人间女子生有一女。但这并不能成为反例,而是古人宗族血统观的又一个有力证明,因为所有为人间男子生育的女妖所生的都是男孩,无一例外。而 《黄英》篇中的人间女子为菊花妖生的却是女孩。究其原因,就是宗族血统观里的另一个问题,宗族血缘的继承者是男子而非女子,男权的中心永远是男性,男孩才是血统传承的唯一凭据,女子是被排除在外的,甚至族谱里女子也是不被列入的。所以,菊花妖的女儿是无关大局的存在。当然,作者出于维护人类血统的心理,根本不会让人间女子为他生个男孩。

总之,古人的宗族血统观念,对于异性人妖关系小说有深刻的影响。“周人确立的兼备政治权力统治和血亲道德制约双重功能的宗法制,其影响深入中国社会机体。虽然汉以后的宗法制度不再直接表现为国家政治制度,但其强调伦常秩序、注重血缘身份的基本原则与基本精神却依然维系下来,并深切渗透于民族意识、民族性格、民族习惯之中”[13]。这种影响让妖的性别呈现一边倒的女性倾向,也让女妖与男妖与人类异性产生关系时,情节与结局迥然不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崇祖意识与作为衍生与发展的宗族血统,对作者写作时的影响是不可忽略的。

[1][13]张岱年,方克立.中国文化概论[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44、63.

[2][4]林晓平.中国人崇拜祖先的传统[M].北京: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1995.5、15.

[3]吴光正.中国古代小说的原型与母题[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2.

[5]吕思勉.中国文化史[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8.24.

[6]林晓平.中国人崇拜祖先的传统[M].北京: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1995.12-13.

[7][8][11][12]蒲松龄.聊斋志异(二十四卷抄本)[M].济南:齐鲁书社,1985.151、152、160、692.

[9][10]汪辟疆.唐人小说[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17.

[14]钱宗范.中国传统宗族伦理与古代和谐社会的建构[J].广西右江民族师专学报,2005,(4):1-5.

I206.2

A

1674-3652(2012)05-0126-03

2012-03-16

曹亚琼,女,宁夏固原人,主要从事元明清文学研究。生有子女。

[责任编辑:赵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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