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学》的性格论
——以奥赛罗为例

2012-08-15 00:49杨磊
关键词:奥赛罗苔丝亚里士多德

杨磊

论《诗学》的性格论
——以奥赛罗为例

杨磊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指出悲剧是对行动的摹仿,而性格是行动的动因之一,正是性格决定了人物的抉择,导致了人物的行动,因此性格论在亚里士多德的悲剧理论中有重要的地位,对我们理解人物形象、感受作品的悲剧性等都有一定意义。以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奥赛罗》中的主人公奥赛罗为例,分析了亚里士多德《诗学》的性格论。

亚里士多德;《诗学》;性格;奥赛罗

亚里士多德的《诗学》是一部论戏剧的经典著作,在戏剧史上有着十分重要的奠基作用,其中提出的许多观点都对后来的剧作家创作戏剧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就算剧作家没有直接接受《诗学》的理论,但一脉相承的戏剧传统仍然使他们受到了《诗学》理论的熏陶。《诗学》永远像一面旗帜在最前方指引后人的方向。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戏剧大家莎士比亚,目前没有明确的证据能够证实莎士比亚读过《诗学》,自然就更谈不上在多大程度上受到《诗学》的影响,但在莎士比亚接触的其他戏剧理论及作品中,一定有《诗学》的“后裔”或“移民”,这在他的作品中一定有所体现,并且作为艺术水平极高的莎士比亚对戏剧的观点与亚里士多德也会存在一种心有灵犀的见解。因而,通过莎士比亚的作品来反观、阐释《诗学》的戏剧理论,对我们更加深入透彻地理解《诗学》有一定的意义。

《诗学》的主体是对悲剧的讨论,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是对行动的摹仿,因此他将悲剧的情节放在首位。而性格是行动的动因之一,正是人的性格决定了人物的抉择,从而导致了人物的行动,因此性格在亚里士多德的悲剧理论中有重要的地位。研究亚里士多德《诗学》中的性格论,对我们理解人物形象,理解人物的行动和悲剧的情节,从而体会到其中的悲剧性,引起我们的怜悯和恐惧,使悲剧更好地发挥卡塔西斯的功效有重要意义。本文以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奥赛罗》中的主人公奥赛罗为例,分析亚里士多德《诗学》的性格论。

亚里士多德在介绍悲剧六要素时,对性格下了一个简单的定义,“所谓‘性格’,指的是这样一种成分,通过它,我们可以判断行动者的属类。”[1]63亚里士多德认为性格展示抉择,通过对性格的揭示,我们可以看出人物的抉择,即他们接下来打算采取的行动,“一番话如果根本不表示说话人的取舍,是不能表现性格的。”[1]65莎士比亚笔下的奥赛罗是作为一个英雄人物出场的,虽然身为摩尔人,但奥赛罗在战场上英勇无畏、所向披靡,最终战功显赫,得到了公爵和国家的承认。他的军事天才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甚至一直对他心怀不满的伊阿古也说:“因为我知道无论他将要因此而受到什么谴责,政府方面现在还不能就把他免职;塞浦路斯的战事正在进行,情势那么紧急,要不是马上派他前去,他们休想找到第二个人有像他那样的才能,可以担当这一个重任。”[2]562作为这样一名英雄人物,奥赛罗具有强烈的责任感,当新婚之夜公爵派遣他马上出发至塞浦路斯岛对抗土耳其人,他没有丝毫怨言,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命令。然而,就是这样一名英勇果敢、战功赫赫的英雄,却被其性格中的瑕疵,一步步带向毁灭。伊阿古虽然只是个旗官,但他见多识广,有着丰富的社会阅历,对人情世故再熟悉不过,所以他早就看透了奥赛罗性格上的弱点,看透了奥赛罗的多疑和感情冲动,所以他精心设计每一个环节,保证奥赛罗能够采取自己希望的行动以达到其目的。奥赛罗在产生了疑虑之后,不是像哈姆雷特一样因为性格原因而延怠,而是在听到伊阿古的蛊惑后,按捺不住心中的怀疑和怒火,“不,伊阿古,我在没有亲眼目睹以前,决不妄起猜疑;当我感到怀疑的时候,我就要把它证实;果然有了确实的证据,我就一了百了,让爱情和嫉妒同时毁灭。”[2]616从奥赛罗的话里,我们能够看出他多疑、冲动的性格特征,他容不得别人侵犯他的权威,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心生怀疑,一有怀疑就一定要将之证实,一旦证实,就会一了百了,让所有的一切都一起毁灭。这样,我们也有理由推测,只要奥赛罗一旦自以为掌握了苔丝狄蒙娜和凯西奥奸情的证据,就一定会采取过激的行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性格和 “思想”是有差别的,‘思想’——我的意思是——体现在论证观点或述说一般道理的言论里。”[1]63如此看来,两者的差别十分明显,通过对性格的揭示,我们可以看出人物的抉择,即他们接下来打算采取的行动,而思想只是表明人物对事件的一般看法,体现在论证事物的真伪或讲述一般道理的言论里,不一定能够展示其取舍。尽管亚里士多德也指出,思想和性格乃行动的两个自然动因,但性格能够直接地向观众揭示人物接下来的行动,就算没有直接表明,也能够让观众清晰地感觉到人物在接下来的情况里可能会采取的行动。而思想只是一种看法,一定程度上它可能是导致行动的性格的萌芽,但从它目前的状况,我们不能确定人物接下来可能采取的行动。例如,一个人认为某件事是错误的,这是他的思想,如果他的性格一直以来都是与世无争,那么他就不会主动去阐明自己的观点,阻止那件事的发生——他保留自己的观点,并不采取行动。而如果他的性格一直嫉恶如仇,好打抱不平,那么他就会去揭示事实的真相,改变事态的发展。此时决定他们行动的就是性格了。这就是性格和思想的区别。笔者再以奥赛罗为例阐释这一点。

奥赛罗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男人,尽管他真心爱着苔丝狄蒙娜,并对苔丝狄蒙娜倾心于他十分感动,但是,“在奥赛罗的思想深处存在着夫权思想和封建迷信思想的残余。”[3]258他曾说,“啊,结婚的烦恼!我们可以在名义上把这些可爱的人儿称为我们所有,却不能支配她们的爱憎喜恶!我宁愿做一只蛤蟆,呼吸牢室中的浊气,也不愿占住了自己心爱之物的一角,让别人把他享用。”[2]618这几句话只能体现奥赛罗的思想,表明他对于女人对男人的附属地位的一般看法。仅仅从这几句话,我们不能看出奥赛罗接下来可能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如果他性格懦弱,或者充满自信,那么,要么他就算心里怀疑,也不敢杀害苔丝狄蒙娜,要么相信苔丝狄蒙娜对他的爱,而对伊阿古的谗言无动于衷。剧中的奥赛罗多疑且在情感上容易冲动,这也正是他为什么会那么容易相信伊阿古。奥赛罗心中堆积的怀疑逐渐让他丧失了理智,甚至相信伊阿古随口胡诌的梦境。此时的伊阿古已经无需多说什么,因为奥赛罗心中已经打定了报复的主意。正是他多疑冲动的性格弱点,让温柔善良的苔丝狄蒙娜被杀。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性格屈从于行动(即情节)。悲剧摹仿的是人物的行动,而不是他们的性格,摹仿是通过行动中的人物进行的,这些人物的性格就必然会表明他们的属类。思想和性格乃行动的两个自然动因,而人的成功与失败取决于自己的行动。只有通过表现行动,才能揭示追求幸福这一生活的目的和人生的意义,具有某种品质或养成某种性格和习性,不是生活的最终目的。“所以人物不是为了表现性格而行动,而是为了行动才需要性格的配合。”[1]64因此,我们不应该把人物的性格置于最高的地位,应该将其放在整体情节之中,性格离不开情节,但情节却能够离开性格存在。一部悲剧,单单描述主人公的性格则不称其为悲剧,性格不是悲剧的摹仿对象,更不是生活的目的。悲剧是让性格为情节服务,展示这样的性格会导致怎样的行为,从而最终会有什么后果,通过一系列的行为所构成的“突转”与“发现”,让观众产生怜悯和恐惧的情感,从而使情感得到疏泄,达到悲剧的“卡塔西斯”功效。莎士比亚如果只是在整部戏剧中讲述主人公奥赛罗的多疑,介绍其多疑心理的特点、表现,而没有多疑所导致的行动,这样的悲剧则是失败的,甚至根本不称其为悲剧。奥赛罗在听信了伊阿古的挑唆之后,怀疑心理逐渐加重,进而采取了一系列的行动,他没有恢复凯西奥的职位,以试探苔丝狄蒙娜的反应,在他以为苔丝狄蒙娜将自己给她的手帕转送给凯西奥后,他故意突然让苔丝狄蒙娜拿出手帕,最后他终于丧失理智,强烈的愤怒占据了他原本清明的头脑,他的多疑终于让他狠心杀死了自己深爱的女人。如果只是单纯介绍多疑,观众只能了解多疑的几个表现而已,而让多疑服务于人物的行为,观众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多疑这样的性格缺陷给本来优秀的奥赛罗带来的致命的毁灭,让观众心里感到极大的震撼,悲剧也才发挥出它本来的效果。

亚里士多德认为,对性格的描写应该像组织事件一样,必须要符合必然律或可然律的原则。“这样,才能使某一类人按必然或可然的原则说某一类话或做某一类事,才能使事件的承继符合必然或可然的原则。”[1]112因此,性格的发展就像情节的发展不应借“机械”的作用一样,应该合情合理。

奥赛罗是一名雇佣军人,由于他卓越的军事才华和显赫的战功得到重用,成为威尼斯军队的首领,在威尼斯的上层社会中占有一席之地。对于自己为国家所立过的显赫功劳,奥赛罗颇为自豪,因而当伊阿古愤愤不平地向奥赛罗述说勃拉班修对他的恶意中伤,企图挑起他的恼怒时,奥赛罗相信自己由于所立的功劳而取得的在贵族们心中的地位可以驳倒他的控诉。对于无端的诽谤,奥赛罗表现得镇定坦然。对于自己的婚姻,他也并没有感到有何不相称:“我是高贵的祖先的后裔,我有充分的资格,享受我目前所得到的值得骄傲的幸运。”[2]564尽管奥赛罗得到威尼斯元老院的赞赏,被称为“勇敢的摩尔人”、“英雄的奥赛罗”,但是在大多数人的心里,黑人总是与卑贱、丑陋、邪恶等联系在一起的。在罗德利哥、伊阿古、勃拉班修等人的眼中,他是 “丑恶的黑鬼”、“黑将军”、“厚嘴唇的家伙”、“一头老黑羊”、“一头黑马”。勃拉班修在知道女儿苔丝狄蒙娜嫁给奥赛罗之后,说道:“公爵和我的同僚们听见了这个消息,一定会感到这种侮辱简直就像加在他们自己身上一般。要是这样的行为可以置之不问,奴隶和异教徒都要来主持我们的国政了。”[2]567从这里可以看出这种种族歧视不仅仅属于个人,而是代表了一个群体,一个带有种族主义偏见的群体。

正是这种种族歧视的存在,才使得奥赛罗心中强行压抑着一种民族差别感,这是他不愿意正视却又是不得不去正视的。“一旦我们像莎士比亚那样,认识到奥赛罗是白人社会中的一个黑人,我们就不但能充分理解这位最坚强的主人公身上不知不觉地产生自我怀疑感的萌芽的原因,而且还找到了一条线索,帮助我们追溯从冷淡、矜持到为苔丝狄蒙娜的爱情突然袭击所征服这一完全合乎逻辑的发展过程。换成其他任何情况,我们都无法想象,奥赛罗这样自信的人会等到‘她对我说,要是我有一个朋友爱上了她,我只要教他怎样讲述我的故事,就可以得到她的爱情’,才吐露自己的爱情。 ”[4]76

由此我们找到了奥赛罗性格中多疑的一面产生的原因,他的多疑不是凭空产生的,不是伊阿古三言两语就可以挑拨起来的,正是因为奥赛罗内心深处产生的自我怀疑才使得他具有多疑的一面,这是他性格中的潜在因素。在奥赛罗看到凯西奥从苔丝狄蒙娜身边走开时,他不禁说道:“那从我妻子身边走开去的,不是凯西奥吗?”[2]610这之前伊阿古还没有在他耳边煽风点火,制造凯西奥和苔丝狄蒙娜的谣言。因此我们可以总结,伊阿古不会有那么大的威力让奥赛罗从一个光明自信、心胸宽阔的人一变而成为狭隘多疑、冲动易怒的人,而是奥赛罗性格中本来就潜在着的自卑引起的多疑。颇懂人情世故的伊阿古正是透彻地看到了这一点后加以利用,激发他潜在的多疑心理。

从上述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亚里士多德认为性格能够展示抉择,它与只是论证观点或述说一般道理的思想不同,由于悲剧摹仿的是行动,而生活的根本目的是追求幸福,因此性格屈从于行动,而且必须和行动一起符合或然律或必然律。亚里士多德的性格论充满智慧,在现在看来也是十分有价值的,深入研究亚里士多德《诗学》中的性格论,对我们深入理解悲剧,感受悲剧的巨大魅力有着十分深远的意义。

[1]亚里士多德.诗学[M].陈中梅,译注.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2]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五)[M].朱生豪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3]华泉坤,洪增流,田朝绪.莎士比亚新论:新世纪,新莎士比亚[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7.

[4]安坭特·T·鲁宾斯坦.从莎士比亚到奥斯丁——《英国文学的伟大传统》之一[M].陈安全,高逾,曹丽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

I109.2

A

1673-1999(2012)10-0143-03

杨磊(1988-),女,四川遂宁人,西南大学(重庆400715)文学院2010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外文学与文化。

2012-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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