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斌
“想象的能指”与“在场的缺席”
——对电影精神分析学的现象学透视
王文斌
在现象学及弗洛依德、拉康理论的支持下,麦茨的精神分析电影理论集中阐释了两个核心命题,即电影是“想象的能指”、“在场的缺席”。以此二种极具现象学色彩的论点为基础,麦茨在电影理论史上第一次指出了电影的本性乃是一种既非真实又非虚幻、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现实印象”。“非真非幻、亦真亦幻”这一结论是对电影本性的独特洞见,为后世的电影研究作出了巨大的理论贡献。
“想象的能指”;“在场的缺席”;电影精神分析学;现象学
20世纪70年代中期,精神分析理论进入电影学术领域,对电影研究产生了重大影响,使以电影符号学为代表的西方电影理论进入到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曾受过现象学哲学影响的法国电影理论家麦茨是电影精神分析学派的主要代表,在现象学及弗洛依德、拉康精神分析理论的支持下,其精神分析电影符号学集中阐释了两个核心命题:(1)电影是“想象的能指”。(2)电影是“在场的缺席”。据此,麦茨在电影理论史上第一次指出了电影的本性乃是一种既非真实又非虚幻、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现实印象”,是一种“想象的能指”和“在场的缺席”。以此现象学式结论为基础的电影精神分析学也发展成为一种举足轻重的当代电影理论思潮。
麦茨认为,电影是 “想象的能指”(the Imaginary Signifier)。之所以称电影影像为“想象的”和“虚构的”,是因为电影媒介这种能指不仅表现虚构,而且它本身就是虚构的(它由虚幻的光和影所组成)。但它作用于人的心理后,却可以使观众产生真实的知觉活动(看到虚幻的影像时仿佛就看到了真实的世界本身,典型例子是20世纪初期的观众被影片《火车进站》中的“火车”吓得四处逃窜,误以为其是真的火车),不过归根到底,观众知觉到的仍然不是真实的物体(在场),而是“物体的影子、幻影、替身和一种新的镜子中的复制品”(缺席)。正因为电影“能指”的这一“虚幻”和“想象”属性,所以电影能够“比其它艺术更多地或以更独一无二的方式使我们卷入想象界。”[1]42这种虚假与真实的混合,就是电影的本性——“想象的能指”。
电影之所以被称为 “想象的能指”,还因为它与“梦”有着重大的关联,与“梦”一样具有极强的虚幻色彩。在电影史上,将电影与梦进行类比的做法很早就存在。早在1916年,德国心理学家于果·明斯特伯格就认为,“在影戏(photoplay)里,我们的幻想被投射在银幕上。”[2]538其后陆续有人发表类似的见解。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著名美学家苏珊·朗格的观点,她说:“电影‘犹如’梦境:它创造出一个虚幻的现在,一种直接呈现的过程。这就是梦的模式。”“梦的最显著的形态特征就是梦者总是居于梦的中心地位”。可以看出,苏珊·朗格主要是从“呈现模式”的角度出发,认为电影与梦具有类似性。而到了20世纪70年代,麦茨运用弗洛依德精神分析学的原理,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更加深入的探讨。博德里曾经认为,电影与梦最重要的相似性在于它们都是一种“退行”状态。麦茨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认为电影与梦至少在三个方面不同。首先,主体感知态度不同,电影观众知道自己在看电影,而做梦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做梦,“观众是一个醒着的人,而梦者却是一个睡着了的人。”[1]89其次,主体的感知形式不同。电影状态是一种真正的知觉状态,而梦的状态是一种幻觉状态。最后,主体的感知程度不同。电影状态中的“二次化”程度较高,而梦状态的“二次化”程度较低,因为即使再荒诞的电影都是人造品,都要经过二次过程的严格修订作用,而梦的修订作用很少。因此,麦茨认为,与其说电影类似于梦,倒不如说电影与白日梦(幻想)更接近。但是电影与白日梦也不完全相等。在详细比较了电影、梦与白日梦之后,麦茨得出了最后的结论:电影状态是一种混合体,“电影虚构拥有一种把三种非常不同的意识系统暂时加以调节的奇特力量。”[1]121总之,电影状态既包括原发过程,也包括继发过程,既进入想象界,也返回象征界。电影和梦相似,但又有不同,准确讲应该是“半梦”。
“想象的能指”这一概念提示我们,电影既是物质现象,更是精神现象,它的奇妙之处在于它不是纯粹的梦和无意识活动(原发过程),也不是纯粹的意识活动(继发过程),它处在无意识与意识的居间地带,是唯一能将想象界、象征界和真实界连接起来的桥梁。任何艺术都不能像电影这样,既自由地与无意识交合,也友好地与意识牵手;既让人们在影院里像儿童一样沉迷于电影的美妙光影(恋物),又让人们在散场后回到现实、回到成人的正常生活。它是无意识在意识中的代理者。总之,它是现代人类的最佳精神调剂品,也是他们认识自我的一把金钥匙。
另外,麦茨还认为梦的运作是一个符号学过程。人们经验到的梦 (“显梦”)就是通过 “梦的工作”(dream work)所制造出来的一个“本文”(text),而“凝缩”和“移置”等工作机制就是梦“本文”产生的“代码”(code)。因此,释梦的工作就是把“显梦”当成“能指”(signifier),通过“代码”去寻求其“隐梦”,也就是“所指”(signified)。麦茨说:“我现在的梦想是,用代码术语说出电影梦,即说出这个梦的代码。 ”[1]5综上,“想象的能指”这一充满现象学色彩的术语,是麦茨的精神分析电影理论的核心概念。
如果说法国电影理论家让·米特里尚可称为电影现象学家的话,麦茨则不然,现象学在他的思想中并未占据主导性地位。但是,现象学的确对他某些观点的形成发挥了决定性的影响,这些观点也堪称是属于电影现象学的。事实上,以电影符号学家著称于世的麦茨,其思想中的现象学因素长久以来被人们忽视了。麦茨是一个深谙现象学的电影理论家,这从他在其著作中反复提到现象学就可以看出来。麦茨曾说,“电影确实是一门‘现象学的艺术。’”对于现象学的可能的帮助作用,麦茨也是心领神会的。他说:“现象学可以促进对电影的认识(它已经这样做了),因为现象学近似电影”,“电影的地形学系统确实类似于现象学的观念系统,以至于后者能够有助于阐明前者。”[1]49-50
与“想象的能指”这一核心概念相对应的另一重要概念是“在场的缺席”。让我们看看麦茨是如何论述
事实上,在其早年的 《论电影中的现实印象》(1965)和《论叙述的现象学》(1966)等文章中,麦茨关于“电影状态”的论述就已经显露出了电影现象学“在场的缺席”思想的苗头。具体而言,麦茨认为电影是一种“现实印象”,“总之,电影的奥秘乃在于它能够借由其 影像表现出现实世界之丰富,而其本身仍停留于影像。 ”[3]13-14“现实印象”这个词由“现实”和“印象”两部分组成,极好地概括了电影的本性。首先,电影复制了“现实”,复制了真实,这是它区别于任何其它艺术的地方;其次,电影是一种“印象”,是一种影像,是虚构的、幻觉的、想象性的存在。也就是说,一方面,只有电影能给人以无比真实的“现实知觉”,电影仿佛生活本身;另一方面,电影又不是现实,而只是虚假的影像(“现象”)。这种矛盾的统一性构成了电影的本性。也正是由于这种“现实印象”的属性,才使得麦茨将电影称为一门“现象学的艺术”。不难发现,这种观点正是麦茨后期提出的“想象的能指”和“在场的缺席”这些表述的内涵所在——影像的“想象的”和“缺席的”本性。也就是说,前期的现象学思想构成了麦茨后期电影精神分析学思想的直接来源,现象学可谓电影精神它的。“在使电影区别于文学、绘画等的电影能指的特殊性中间,哪些是从其本性就是最直接地求助于唯有精神分析才能提供的一类知识?”[1]39麦茨的元心理学研究正是从这个问题,即从分析电影能指的精神分析属性开始的。在结构主义符号学阶段,麦茨曾经从“物理性质”出发,认为电影能指包含了五个方面,如影像、声音、文字符号等。现在,麦茨从另一个角度——“电影状态”出发,得出了电影能指的另一个重要属性——“缺席”(absence)。在戏剧中,观众与演出处在同一时间和空间中,他们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是“在场的”(presence)。而与戏剧相比,出现在电影观众眼前的仅仅是一些被记录下来的光和影(一种记忆的痕迹),根本没有任何实际存在的事物,没有任何 “在场”。不过,银幕上简单的声、光、电的效果,通过作用于人的心理机制,却奇妙地造就了一种无比真实的“现实幻觉”,电影的所有奥秘即在于此。因此,麦茨得出结论,电影能指的根本特点在于,它是属于想象界的,“电影的特性,并不在于它可能再现想象界,而是在于它从一开始就是想象界,把它作为一个能指来构成的想象界。”[1]41电影作用于人的心理的强大功能决定了它天生就是与“力比多经济学”打交道的。这种真实与虚假的混合,就是电影的本性——“在场的缺席”。不难发现,“想象的能指”与“在场的缺席”这两个表述电影本性的概念拥有相同的内涵,它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分析学最重要的理论来源之一。
总之,综上所述,依靠现象学提供的独特视野,麦茨在电影理论史上第一次指出了电影的本性乃是一种既非真实又非虚幻、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现实印象”,是一种“想象的能指”和“在场的缺席”。“非真非幻、亦真亦幻”这一结论是对电影本性的独特洞见,为后世的电影研究作出了巨大的理论贡献。电影精神分析学也因此结论而发展成为一种举足轻重的当代电影理论思潮。
[1]克里斯蒂安·麦茨.想象的能指[M].王志敏译.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6.
[2]李恒基,杨远婴.外国电影理论文选[M].北京:三联书店,2006.
[3]克里斯蒂安·梅茨.电影的意义[M].刘森尧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J90-05
A
1673-1999(2012)04-0148-02
王文斌(1984-),男,江西南昌人,武汉大学(湖北武汉 430072)哲学学院博士后,武汉大学艺术学系讲师,研究方向为电影理论。
2011-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