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志超,付焕童
(东华大学外语学院,上海,201620)
汉英文化差异下“和而不同”的兼容性翻译
谢志超,付焕童
(东华大学外语学院,上海,201620)
随着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越来越多的学者从文化的维度去审视翻译,尤其从译入语文化的角度研究翻译。在汉英文化差异的语境下,寻求“和而不同”的兼容性翻译的呼声也愈加响亮。这一翻译理念强调 “不同”与“和”两个方面,要想做到“和而不同”译者需要在翻译活动中应用“改写”和“补偿”的翻译策略。这两种翻译策略直接关乎译文的可读性和可达性,对于原文在新的文化语境下能否被新的读者群接受来说尤为重要。
文化转向;文学翻译;兼容性翻译;和而不同
翻译研究经历了从以单词到以文本为单位,直至现在跨越文本的疆域——从文本所处的文化环境中去研究翻译问题的过程。这以苏珊·巴斯内特(Susan Bassnett)和勒菲弗尔(Andre Lefevere)提出的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为标志,同时也是当前全球化背景下翻译研究发展的必然趋势。作为一种跨文化的交流活动,翻译一直承载着文化信息的输入与输出,及促进各民族间文化对话和融合的重任。由于文化具有多元性和趋同性特点,文章结合中国古典哲学“和而不同”的理念和西方翻译批评思想,旨在探讨“和而不同”的兼容性翻译理念对翻译实践的指导,阐释其在文学翻译中的可行性,进一步探索建构文化融合的有效途径。
西方的翻译史从最初“直译”与“意译”的争论,发展到“可译”与“不可译”的探讨,众多翻译家们长期徘徊于两个极端。上世纪中叶,翻译研究者们开始借助语言学理论来研究翻译问题,从符号学、交际学、社会学、心理学、功能语用学等角度开拓了翻译研究的新领域。七八十年代以后,苏珊·巴斯内特和美国翻译理论家勒菲弗尔认为,“翻译的操作单位既不是单词,也不是文本,而是文化”[1]208。克里斯蒂安·诺德(Christiane Nord)更是将翻译理解为“跨文化交际”。随着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越来越多的学者从文化的维度审视翻译,把翻译理解为一种跨文化的交际行为、一种受译入国文化语境中的意识形态、文学观念等因素影响的政治文化行为予以分析、研究了[2]3。在这样的社会文化背景下,译者首先要遵从的不是原文,而是译入语文化中的道德规范、意识形态、诗学观念等,即韦努蒂所说的“原文问世之前早就存在在目的语中的价值观、信仰和表达方式”[3]。由此,强调译入语文化的翻译理念拉开了帷幕,也为翻译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
吉迪恩·图里(Gideon Toury)认为,翻译更主要的是一种受历史制约的、面向译入语的活动,而不是纯粹的语言转换。在汉英文学翻译的背景下,译入国的意识形态、文学观念等文化因素以及译入语读者接受文学作品的方式,必定影响着译文的实际翻译策略及其在译入国的接受效果。研究者进行翻译分析时应该注意译入语一方的参数(parameters),如语言、文化、时期等等[2]42。“既然决定翻译的因素通常是译入文化,翻译中的语言和语用方面的变化也就偏向于满足译入文化的需要。这就使我们关注的重心偏离原文文化而转向译入文化”[4]。文化中思想意识的地位堪居首位,故译者在处理文学翻译活动时要仔细权衡译入语文化中思想意识的内涵。
回顾中国传统哲学思想,在商周的甲骨文和金文中,“和”字作“龢”,“龢”的左部“龠”为古代竹管乐器的象形写法,本身就表达了“和”包含有不同的音素按照音乐的韵律互相配合、协调的结果[5]。西周末年史伯首次从哲学高度对“和”与“同”做出清晰的区分,并提出“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夫如是,和之至也”(《国语·郑语》)。春秋末年晏婴提出自己的“和同”思想,认为“若以水救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左传·昭公二十年》)。随后,孔子对春秋时期史伯、晏婴关于“取和而去同”的思想进行了继承和发挥,在《论语》中提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其中“和”指包容万象、兼容并蓄的和,是有差别的、多样性的和,而不是盲目附和。“同”则指不求原则、一味苟同的同,是随波逐流、盲目趋同的同。“和”所传达的是一种和谐的兼容关系,对当前文化转向的翻译研究有着深远的指导意义。
上世纪90年代后期,中国翻译学者一度陷入翻译研究的“沉寂”时期,直到黄忠廉教授提出“变译理论”,为国内的翻译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郑海凌在对黄忠廉的《变译理论》一书的评析中指出,“翻译的困难在于文化的抗译性。译者要突破文化的阻隔,不得不采取变通手段,以便使一国文化在另一国易于传播和接受”[6]。他强调要以“和谐”的理念来把握经典的文学翻译,认为是“中外文化的差异……凸现了‘异’的审美意义”。时至今日,我国的翻译界已普遍认识到“和而不同”的兼容性翻译的重要性。有学者指出在文学翻译中,应该“跳出原文中心论标准的束缚,以‘和而不同’原则为指导,实事求是地处理文化差异”[7]。寻求“和而不同”的兼容性翻译的呼声与其说是表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包容性,毋宁是文化中思想意识对翻译研究的启示之体现。
中国文化自古就是提倡“和”的兼容态度,而西方学者对此也作了深刻的思考。沃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在《译者的任务》一书中对原文与译文的关系作了一番深刻探讨。他认为各种语言之间有一种内在的亲缘关系,这种内在的亲缘性是以一种特殊的趋同性为标志的,但这种趋同性却并非相似性或可代替性,而是互补性……这种通过不同语言的互补性构建得到的意图的总和就是纯语言。翻译的过程就是让不同语言通过融合互补达至理想中的纯语言,让原本隐藏的意义在各种各样意向表达式的和谐一致中得以表现出来[1]228。加拿大学者芭芭拉·格达德(Babara Godard)说到:“面对新的读者群,译者不仅要把一种语言用另一种语言传达出来,而且要对一个完全崭新的文化及美学体系进行诠释。因此,翻译绝不是一维性的创作,而是两种体系的相互渗透。[2]71”正是语言的兼容性使得不同语言间的文化得以交流,不同语言的人们之间思想得以碰撞。在不断的兼容互补中,各种文化得以持续发展。
同理,翻译具有兼容性语言的文学作品时,也应采取兼容性翻译,让原文中的文化内涵与译入语文化融合互补、调和发展。面对汉英文化的差异,采取“和而不同”的兼容性翻译理念既能让译入语读者有效地理解译文信息,又可以将原文中隐藏的文化内涵与译入语文化充分融合,从而赋予原文新的价值和意义。
在翻译实践中,“和”必须以正确理解原文为前提。对文本真正的理解不是脱离原文,让意义无限撒播,而是要求译者走进原作的视域,观察作者在原文中述说的意义,不这样做就不可能理解原文[2]243。“不同”则是在“和”的背后,默默地展现自己的力量。这里“不同”与“创造性叛逆”(creative treason)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创造性叛逆”首先由罗贝尔·埃斯卡皮(Rober Escarpit)在其论文《文学的关键问题——创造性叛逆》一文中提出,他认为任何一个概念一旦被表达、传达,它就被“叛逆”了,对于文学作品来说尤其如此。
既有“不同”,则难以避免对原文进行适当的“改写”(rewrite)。“文学翻译把这些词语挪用到全新的、不同的和经过再创作的语境中,进行带有移情性质的改写,并且通过保留文化交流中的各种语域,把互动式的阅读体验融合到翻译中,使读者得以畅游于原文和经过再创作的文学文本中”[8]。这种“改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再创造,但要把握一定的尺度,过分“改写”可能背负对原文施暴的罪名。阿瑟·韦利早年对《西游记》的归化式翻译将大量内容删减与改写,虽减少了阅读阻力,却导致其中孙悟空的形象与原文中的形象大相径庭。另外,经过“改写”的文本难免要面临着丢失原语文本的文学性的挑战,以及原语文本中微妙的语义差别、语篇衔接等问题所造成的读者反映不佳的境况。对此,译者需对译文进行必要的“补偿”(compensate),赫尔韦和希金斯认为,补偿就是“在TT(译文)中用另外一种形式弥补ST(原文)中的文本效果”[9]。通过这一策略,原文中的艺术价值可以获得补偿,甚至超越原作在原语文学领域中应有的艺术价值。郭沫若曾称赞林纾翻译的《迦因小传》这类作品“在世界文学史上并没有什么地位,但经林琴南的那种简洁的古文译出来,真是增添了不少光彩!”
“改写”和“补偿”的翻译策略可见于以下翻译实践中:
王佐良先生翻译培根的《谈读书》,“读书足以怡情,足以博彩,足以长才。其怡情也,最见于独处幽居之时;其傅彩也,最见于高谈阔论之中;其长才也,最见于处世判事之际。练达之士虽能分别处理细事或一一判别枝节,然纵观统筹、全局策划,则舍好学深思者莫属。读书费时过多易惰,文采藻饰太盛则矫,全凭条文断事乃学究故态……”若不做说明,读者很难想到这竟是译文。古色古香的词语、言简意赅的句子、流畅简约的行文,让读者享受了一场思想的饕餮盛宴,也展示了不同语言之间竟会是如此契合。译者将原文中的“the humour of a scholar”代之为富有中国传统文化意象的“学究故态”,将这一读书误区阐述的惟妙惟肖,使译入语读者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中国传统老先生的形象,从而将原文中的文化经验重新语境化,拉近了与译入语读者的距离。这样既准确无误地传达了原文的信息,又充分体现了中国文化特色,达到了“和合”的境界。
《西厢记》第一本第一折《惊艳》里的一句话,“蓦然见五百年风流业冤”,许渊冲的译文为“Who is there if not the beauty,who has sown love seed in my heart for five hundred long years?”译者将“蓦然”译为“who is there if not the beauty?”“五百年风流业冤”则译为“who has sown love seed in my heart for five hundred long years.”这种“添加意象”的“补偿”策略,既准确地解读了原作的意义,又贴切译入语文化,符合译入语读者对爱情的构思和联想,避免了直译造成的生硬呆板、软弱无力。“和而不同”的翻译理念体现的不仅仅是汉英语言的兼容,更是中西文化的巧妙融合。
坚持“和而不同”的兼容性翻译理念要避免两种错误的思想。其一,“和而不同”的翻译思想并非折中主义。折中主义是一种没有自己独立的见解,对于各种不同的思想观点,不辨是非地把它们拼凑在一起,或采取模棱两可的态度,是不讲原则的调和主义[9]。其二,必须反对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和而不同”的翻译方法要求译入语文化既不能屈从原文文化又不能吞并原文文化。汉英文化差异之下的文学翻译,应将原文所隐藏的文化元素融合在译入语文化之中,既不失去原文自我,又体现译入语文化特色,如水中盐,花中蜜,无痕有味。只有这样,原文才能不断延续不竭的生命力,各个文化之间也可以兼容共济、协同发展。
[1] 夏丽娜.高级翻译[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2] 谢天振.译介学导论[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3] 郭建中.当代美国翻译理论[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 190.
[4] 王佐良.翻译:思考与试笔[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9:38—39.
[5] 王月清.中国哲学关键词[M].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306.
[6] 郑海凌.变异·变译·和而不同[J].中国图书评论,2004(2).
[7] 胡道华.文学翻译中创造性误读的价值原则——和而不同[J].湖南经济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05(5).
[8] 孙艺锋.翻译与跨文化交际策略[J].中国翻译,2012(1).
[9] 程静宇.中国传统中和思想[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15.
H3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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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项目(10YJCZH185);上海市教委科研创新重点项目(12ZS057);东华大学中央高校基金高端人才培育项目
谢志超(1976-),女,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文学和文学翻译。